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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千里對質(1)

  七月份,小腿的石膏也拿掉了。雖然還不能像正常人那樣走路和跑跳,但甩掉拐杖之後,除了動作慢些,至少看上去與正常人無異了。幸虧平時經常鍛煉,不然也不可能恢復得這麼快。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毛爺爺誠不欺我。


  回到公司,各級Boss紛紛前來辦公室探望周一諾,弄得明明什麼都沒做的她受之有愧。案子最終勝訴了,法醫鑒定結果很明確,孩子確實為窒息而亡。危機公關是邵聰做的,項目揭盲是李娜參與的,躺在床上的周一諾被灌了不少骨頭湯,什麼力也沒出,三個月下來胖了四五斤不說,還白領了兩個月薪水。


  在她住院的早期,邵聰曾隔三差五去看望,如今作為頂頭上司,除了分配工作找周一諾談過話,他反而來得最少。


  如此,周一諾還能心安一點。


  有關程梓明的信息,仍舊從陸宇那陸陸續續地獲得著,通常十天半月沒有隻言片語。想要揍他一頓的雄心壯志早已消散,總是等不到他能與外界正常聯絡。找不到對象,這一切的氣都不知道應該往哪撒。白胖的周一諾開始思考人生,等腿休養好了,慢跑要跑起來,有氧操要跳起來,力量要練起來。


  這樣一來,要做的事情可真多啊。


  雖然回到了工作崗位,但考慮到行動不便,近期的出差任務全都做了分流,周一諾負責一些文案和實驗,日子過得倒也清閑。都說人在傷痛時容易感傷,現在想來,有什麼好感傷的,能被各方人士寵著疼著,養傷的日子其實還算快活。怕周一諾累著,鄭書奇主動承擔了小工的所有任務,從洗菜切菜到裝盤,外加餐后收拾。周一諾只用顛勺炒炒菜,兩人的小日子也算過得舒爽。


  每到周五,周茂林便開車把女兒接回漢口,星期天晚上再送回來。


  一個普通的周五的晚上,周一諾在家陪著爸媽看電視,身前放了板凳供她擱腿,她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水果,偶爾低頭摸摸手機,頗有些百無聊賴。


  手機提示音響起,屏幕上赫然寫著。


  他回駐地了,三天後就走,抓緊時間。


  心上的弦突然被撥動,周一諾不假思索地放下水果叉,騰地站起身來,虛踮著腳蹦回卧室,打開電腦買車票。


  不想關心陸宇怎麼套的話,不想在乎腿還沒康復路上會不會辛苦。她腦子裡只想著一件事,一定要見到他,跟他當面談。


  發現了女兒的反常,周茂林跟到卧室,湊近了看電腦,發現她要去的目的地,他拍了拍周一諾的肩膀,說了句明天我送你去車站。


  嗯,謝謝爸爸。


  付完款,周一諾回過頭,仰臉看著父親,「我媽那邊,還反對嗎?」


  周茂林挑了眉,「她?她說了不算。這家聽我的。」


  周一諾抿起嘴,胳膊搭在父親肩上,一臉諂笑,「我們屋裡的戶主,好霸氣。」


  同樣的早班火車,和上次的滿心歡喜不同,這次周一諾的面上幾乎沒有表情。她做了最壞的打算,如果他不願意見面怎麼辦?如果見了面,他的反應不是自己所預期的怎麼辦?最差的結果,如果自己被強行遣返怎麼辦?越想心越沉,她咬緊了牙直視車廂壁上的車速顯示,只恨這車不能開得更快一點。


  一路打車到部隊門口,已經下午兩點半,門崗的戰士禮貌地敬禮,詢問她找誰。


  報上名字,戰士打完電話,仰起頭對上周一諾忐忑的眼,「不好意思,程營長暫時不在。」


  是啊,他工作一向那麼忙,如果不是他主動聯繫,想找到他簡直是Missionimpossible。可這麼大老遠的趕來,周一諾並不想放棄,於是她退而求其次,既然他不在,找別人問問看能不能找到他,總行吧。


  她又報了張哲的名字。小戰士很耐心地打電話,掛完後繼續抱歉地看著她,「張副營長暫時不在辦公室,他們去找了,你先等一會兒。」


  「那,那朱碧波在嗎?」連續都是壞消息,周一諾不知不覺有些擔憂。


  說出波哥的名字,周一諾反而沒抱希望,他們都忙著,領導會更輕鬆嗎?誰知小戰士這次笑著答覆她,「朱團副說讓你等一會,張副營長在他那兒呢。」


  好吧,那麼大個幹部,應該也不至於忽悠人。那就等等吧。


  似是看出周一諾的腿不太方便,小戰士起身把座位讓給了周一諾。頭頂毒辣的太陽曬下來,衛兵仍在崗亭中一動不動,汗水濕透了脖頸和衣背。


  約莫一刻鐘,院內開出來一輛車,車窗搖下,張哲扯著嗓子朝周一諾打招呼,「嫂子!我來接你啦!」


  笑著站起身,周一諾朝衛兵和登記的小戰士微微鞠了一躬,「謝謝,你們辛苦了。」


  讓座的小戰士忽地紅了臉,連忙擺手,說嫂子太客氣了。


  「嫂子,明哥去上邊開會了,過會應該能回來,你先上他寢室等會吧。」張哲笑咪咪的,一掃往日愛踩油門急停急剎的習慣,將車開得很平穩。


  周一諾點點頭,來了別人的地盤,自然客隨主便,何況這是軍事禁區,沒人領著不能亂跑。


  和蘇米吵架鬧分手的次數太多,被戰友們封為分手俠的張哲已經對小兩口鬧矛盾司空見慣。這兩三個月來,他已經被程梓明身邊環繞的低氣壓弄得苦不堪言。好了,沒事了,既然嫂子來了,就證明關係有了緩和的可能,他們這些做小弟的,也能跟著過幾天輕鬆日子。


  於是乎,他大大咧咧地跟周一諾講著心裡話,「嫂子,明哥真心不容易,你以後,可不可以少生他的氣?我們環境封閉,不比外邊,談個女朋友都膽戰心驚的,最怕的就是女朋友鬧脾氣,動不動堅持不下去要跑。況且,老這麼吵架,不好,再好的感情也經不起這麼折騰。真心的,經驗之談。」


  這話從何說起?到底誰生誰的氣?誰堅持不下去要跑掉了?看來這傢伙什麼都不知道,周一諾暗笑不語,程梓明啊程梓明,真看不出來你還挺能忍,什麼都不說。


  說完程梓明的好話,自然還要誇誇嫂子,千萬不能讓她覺得張副營長是個厚此薄彼的人,他清了清嗓子,臉上帶了笑,「其實吧,好多人羨慕明哥的。這年頭,哪還有人能耐心拿著筆給人寫信?你是不知道,每次收到你寄來的那些東西,我們這都熱鬧得跟菜市場一樣,每個人都誇明哥積了好幾輩子德,找了個好媳婦。」


  周一諾笑了,附和著說,「他也是個好男人啊,好媳婦和好男人,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嘛。」


  嫂子這話,貌似並沒有生氣的意思,或者她只是為了在人前給男人留面子?回去才罰跪搓衣板、關禁閉?哎,真是清官難斷家務事。


  程梓明的宿舍通著營部辦公室,繞過外面的辦公區,張哲領著周一諾到了裡面。用程梓明的水杯給嫂子倒了水,張哲有事去忙。


  「已經通知過明哥了,他開完會就回來。」臨走前,張哲笑著揮手。


  「嗯,你去忙吧。」周一諾笑著再見。


  寢室里很簡單的陳設,桌椅、床和柜子,和上次來時匆匆一瞥沒有區別。床上放著深綠色的豆腐塊,柜子里整整齊齊地擺著書籍和文件夾,桌面上除了檯燈、水杯、台曆和筆筒,就只剩一個相框。


  居然有人在後面偷偷照下來了。拿起相框,周一諾忍不住用手指去觸摸畫面里那兩個小人。仔細看,還能看清當時程梓明拉著她的手。


  其實你不是不愛我,你只是太小心,太喜歡責怪自己。


  將相框平放,把照片用手機拍下。伴著快門聲,有腳步聲由遠而近,到了寢室門口。


  周一諾張皇地抬頭,見是張哲去而復返,心裡鬆了口氣。


  「怎麼了?」周一諾將相框放回原位,笑著問他。


  「想來想去,我覺得有個東西,還是應該給你看一下。」張哲眯起眼,眼裡帶著不明的笑意,他做了個噓聲的姿勢,打開程梓明的櫃門,從第二層角落翻出一個文件夾,遞給周一諾,「好嫂子,千萬不要說是我給你看的啊,千萬千萬。」


  被他神秘的模樣弄得很緊張,周一諾下意識往前走了兩步,想把文件夾放回去,「如果是機密文件什麼的,我還是別看了。」


  「那倒不至於,」張哲攔住了周一諾,把文件夾放在桌上,翻開第一頁,「第二行右邊數第二個位置,放回去的時候別放錯了。」


  張哲轉身離開,出了門開始小跑,像是要趕緊擺脫這個可怕的地方。都說部隊對人最大的訓練,便是讓人習慣什麼事情都有條不紊,那麼程梓明就是個條理清楚得過分的人,那種刻在骨髓里的整齊有序,比處女座的強迫症更為嚴重。萬一順序不對,他肯定會發現有人動過他的東西。


  午後三點多的陽光繞過窗帘照進房間,在地面留下一片棱形的光亮。仍然樸素整潔的寢室里坐著一個姑娘。她伏案看著那些伴隨著一個軍人出各種任務前寫下的被稱為遺書的東西,心情異常沉重。


  前面的幾封字數還算長,偶爾捎帶小時候的回憶,字裡行間流露出興奮與恐懼。程梓明不是個言語豐富的人,較長的篇幅也不過兩三百字,才翻了不到五份,基本上都變成了三兩句話,大多都是囑咐爺爺注意身體,以及媽媽,我愛你。


  最早的一封他寫了時間點,又被幾筆濃墨覆蓋,依稀能看清楚,那是2009年,往回推算,那時候他已經到這裡三年了,應該是第一次出這種任務。後面所有的紙上都沒寫時間,只有落款,以他那麼整齊的性子,想必所有也是按照時間順序排列。周一諾無法仔細判斷他每年出這種任務的頻率,七年了,所有的遺書在失去作用后並沒有被銷毀,而是被他整齊地收藏。


  一句又一句的媽媽我想你之後,周一諾的淚水已經流了滿臉。看了這些,她才明白母親在程梓明心裡究竟刻下了多深的印記。每一次可能是人生最後的時光里,母親永遠牽動著他所有的情緒。


  直到從某一封開始,在關於母親和爺爺的惦念下出現了這樣一行字。


  周一諾,才當你男朋友兩個月,不好意思,如果你能看到的話,我想說,我愛你。


  還有,好好活下去。


  看到這裡,周一諾捧著文件夾嚎啕大哭,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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