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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遙遠的她

  一諾說冷靜冷靜,所有的事情,等想好了再說。


  過去這麼些天,程梓明還是沒想好。像是有兩種思想在腦海中打架,每當他被過去的美好催生出想要跟她和好的想法,她母親的話便像一盆冷水當頭澆下。回想起從前,母親忍著病痛在家照顧孩子,原本一百多斤的母親,臨走時躺在病床上還不到八十斤,被折磨得沒了人形,還每天對著年幼的他擠出笑容。


  他不敢想,一旦腦海中母親蒼白的臉被換成了一臉笑意的周一諾,他都會驚出一身冷汗,在不見五指的黑夜裡突然喘著氣醒過來。


  不敢想,真的不敢想。


  好多人都發現最近營長怪怪的,不怎麼跟人說話,偶爾會發獃,像是在看天,又像是想透過這片天,看別的什麼東西。


  夜裡拉動的次數變多了,距離變遠了,打靶合格的環數漲了,水下訓練時間變長了,就連到各連隊查例操查訓練的頻率都比從前高了。


  不敢看程梓明的臭臉,張哲偷偷地問李東石,要結婚的那個誰,你知道營長最近怎麼了嗎?


  石頭聳聳肩,你不是九轉玲瓏心嗎,你都不知道,我怎麼可能知道。


  政審材料已經辦好,拿著文件回辦公室的王旻一路哼著小曲兒,還想著這麼大喜事,只宰明仔吃頓好的貌似都不夠。


  誰知程梓明直接把檔案袋塞進了抽屜,低聲說了句謝謝,從頭到尾連個笑模樣都沒有。


  王旻意識到不對,問程梓明怎麼了,結果對方只是搖頭,明顯不想細談。


  直到某個細心的人指出,原本應該按期到達的信件和包裹,統統消失不見了。大家才轉過彎來,完了完了,這是跟嫂子吵架了,還是分手了?


  湊到王旻跟前,張哲壓低了聲音,「王哥,明哥到底怎麼啦?政審沒通過嗎?」


  雖說比普通單位的走形式要正規些,但如今的政審真沒那麼困難。早就做好材料交接的王教導員低聲感嘆,「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啊,你膽子大,你去問問。」


  張哲立馬苦下一張臉,「哎,最近連排長們反映,訓練任務又重了,新兵蛋子們受不了,都跟我抱怨呢。」


  王旻抬眼看天,「那又不關我的事,你找營長說去。算了你還是別找他了,萬一他心情不好,再給加量呢?」


  拍拍小心肝,張哲回復連排長們,營長最近心情不太好,還是別惹他了,該怎麼練就怎麼練,自求多福吧。


  原本程梓明會在晚飯後的短休給周一諾打電話。如今在冷靜期,電話斷了,一諾也不再給他發微信,他更不敢主動聯繫,萬一被那姑娘逮住要個結果,該怎麼辦?一個人想不明白的時候,他便動不動往靶場邊的山坡跑。每天躺在那,看太陽躲在半山腰露出紅彤彤的臉,想想一諾現在在幹嘛。


  找到程梓明時,李東石搖頭嘆了嘆氣。他也不靠近,而是找了個極佳的觀察點,一動不動地埋伏著,觀察著這個反常的傢伙。


  沒聽到他自言自語,卻隱隱約約聽到他在哼歌。什麼歌來著?張學友的,遙遠的她。


  這是首經典粵語歌,李東石會唱。程梓明哼著調子,一直顛來倒去地唱那幾句,詞還唱不全。


  石頭在心裡默默地跟著和。


  在這半山那天,我知我知快將要別離沒說話

  望向她卻聽到她說不要相約,縱使分隔相愛不會害怕


  遙遙萬里,心聲有否偏差


  正是讓這愛,試出真與假

  遙遠的她,彷彿借風聲跟我話

  熱情若無變,那管它滄桑變化


  不對啊,如果是按歌詞的意境,看樣子不像是嫂子跟他提分手啊。這歌里表達的明明是兩個人情比金堅,難道是,嫂子也得什麼不好的病了?呸呸呸,胡說什麼呢。


  一緊張,石頭的呼吸聲明顯變亂了。


  「出來吧,剛吃完飯不怕壓得胃疼。」程梓明仍舊保持仰躺著的姿勢,眼睛沒往周圍瞟一下。


  石頭木木地站起身,拍去身上的灰塵,走到程梓明身邊坐下。


  側身望了望,原以為是張哲,沒想是石頭。


  「跟太近了。」程營長如是評價。


  作為狙擊手,隱蔽是基本功。石頭沒吭聲,心裡卻暗想,我要是跟遠點,哪能這麼千載難逢地聽到你唱歌。


  「怎麼了?有事?」看他半天不吭聲,程梓明先發了問。


  李東石本就不如張哲舌燦蓮花,這段時間大夥心裡都憋著疑問,誰都不敢跟營長當面提。張哲更是過分,見著明哥繞道走,生怕被他弄死。石頭支支吾吾地,開了口卻不敢直說,劍走偏鋒地提了一句,「我剛才聽見了。」


  「聽見什麼?」程梓明愣了愣,哎,我好像什麼也沒說啊。


  「你在哼張學友的歌。」李東石盤起腿,抓了兩根小草繞在指尖。


  「啊?哦,我還以為是陳奕迅的歌。」他對聽什麼歌沒研究,不過一諾喜歡,便也偶爾聽一聽。


  「原唱是張學友,你聽的應該是陳奕迅翻唱的演唱會版,他當時還唱破音了。」李東石繼續玩草,顧左右言其他的說了半天,他原本打算說點別的,怎麼開始討論一首老歌有幾個人唱過,真無聊。


  「明哥,」李東石側臉看向程梓明,程梓明皺起眉,也歪過頭來看他。石頭盯著他的眼,鼓起勇氣問了出來,「嫂子最近是不是身體不太好。」


  「嗯?」程梓明笑了,嘴裡叼著的小草歪了歪,「怎麼突然問這個。」


  這首歌就是這樣寫的啊,明明相愛的兩個人,女孩得了血癌,卻堅定地告訴男孩,就算沒法在一起,思念也永遠不會消退,縱使分隔相愛不會害怕。


  沒等到程梓明的回答,石頭索性沒說話。他使出了明哥慣常用的那招,我就不說話,我就盯著你看。


  「碰上醫鬧,被家屬給打了。」程梓明咬著草,滿嘴的苦澀。


  「嚴重嗎?」聽他這麼一說,石頭也跟著緊張。現在的醫患關係,真不是一般劍拔弩張。


  「她說不嚴重,但從我打聽到的消息來看,還挺嚴重的。」說到這裡,程梓明沉默了半響。頭、胳膊、腿處處都有傷,這難道還不嚴重嗎?


  「小婉也是,出了事從來不告訴我,有傷有病全都默默地去醫院,要不是被我發現病曆本抵不了賴,基本不開口,也不承認。」說起這個,石頭抿著嘴搖頭。


  也只有這些堅強的女人,才能下定決心和他們這樣的人在一起。看那個什麼蘇米,光長得好看,還不是說走就走,什麼都沒留下?有些人啊,就是眼瞎,還死活不肯承認。


  韓劇里不是說了嗎,長得漂亮,又能掙錢的女人,誰找當兵的啊?


  可現實就是,這些堅強的姑娘都能自己掙錢,長得不算差,學歷也不差,日子過得好好的,自從跟他們在一起,就學會了打了牙齒活血吞。讓他們一群大老爺們心生不忍。


  「我總以為女孩子小心思特別多,工作中、生活中遇到不如意的事情,總想找個地方排遣。有回我倆在一塊,我就問她,跟我說說你工作上的事情吧。她橫了我一眼,特別不高興地說,你是能幫我出差呢,還是能幫我做實驗啊?那樣子,嘿,別提多對牛彈琴。」說到這裡,程梓明笑出聲來,天上的雲,好像化作了那一刻一諾的眼,滿目都是嫌棄。


  「那到底怎麼了?材料都批好了,怎麼也不見你開開心心回去領證。」明明言語中全是捨不得,明明就是很想她,怎麼變成這樣了。李東石想不通。


  「小婉的父母你見過嗎?」程梓明扯掉嘴裡的雜草,扔到了一旁。


  「見過啊,沒什麼,都挺好的,」想到明哥這麼問肯定有原因,石頭問他,「嫂子家裡,不同意?」


  程梓明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家裡人不同意,所以明哥在發愁。難道因為家裡人不同意,所以嫂子不給他寫信,也不給他寄零食啦?看樣子嫂子不像是那麼膽小的人吶。要是知道嫂子偷偷把函調材料都弄好了,家裡還不得亂成一鍋粥?


  「那嫂子是啥子意思嘛,這種事你還是要看她的態度咯。」一激動,李東石的重慶普通話就開始往外冒。


  程梓明嘆了口氣,沒有回答。


  正因為她一直堅持,所以才覺得對她格外虧欠。那麼好的姑娘,在這麼好的年紀,陪著他守活寡,值得嗎?所有說出口的那些會對她好,如果都兌不了現,又有什麼意義?

  「其實說回來,我們和她們又有什麼區別呢。你上次受傷,告訴嫂子了嗎?你也不會跟她講,不是嗎。」李東石從來不跟溫婉提受傷的事,在他看來,要麼生,要麼死,受點小傷告訴媳婦的都不是真男人。


  「劃了個口子而已。」程梓明摸了摸腹側的傷口,已經癒合得很好了。


  「你不也是說得輕鬆嗎,在她們看來,這哪是劃了個口子,中彈就是中彈,區別大了去了,」李東石看著程梓明笑,「所以啊,你也別怪嫂子,人家是心疼你,這叫關心則亂。」


  那怎麼能一樣,她一個姑娘家,能和皮糙肉厚摸爬滾打慣了的老兵比嗎。我寧願受那些傷的是我,只要她能跑能跳,快快樂樂的。


  程梓明默默地想著。可是,我什麼都給不了她,哪裡還有資格說這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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