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斬釘截鐵
剛把周一諾扶著坐起洗漱完,周茂林便帶著早飯到了病房。周一諾工作單位離家遠,平時少有時間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安靜地吃頓早飯。沒想到好不容易湊齊了過早,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冰冷的病房和傷后的慘狀,一點團圓的祥和氣氛也沒有。
想起這些,鄧清心裡不免有些感傷。
看了周一諾的情況,查房大夫沒多說什麼,只說好好養著過段時間才能動。
鄧清追出門,再次向醫生詢問了病情,確認只是皮外傷之後,嘆著氣回到了房間里。
「哎呀,你就那怕我不跟你說實話,生怕我明明傷得蠻嚴重,還在這騙你說我其實冇得么斯,養哈子就好了?」周一諾歪著腦袋,朝著母親笑。
「哼,這種報喜不報憂的事,你幹得還少啊?」看著女兒一臉笑容,鄧清被她弄得沒脾氣。
「身體上的問題有么斯好擔心的咧,我是學醫的,身上哪裡不舒服,自己就能找大夫開檢查,再說了,該做的檢查都做了,說了冇得問題就是冇得問題,我為么斯要騙你咧。」周一諾擺了擺手,笑得很無畏。
周茂林變戲法般變出一個菠蘿,拿刀削著皮,靜靜地聽著母女二人的對話,不時抬眼看看她們。
護士拿著今天的吊瓶進來了,核對完信息,她抓起周一諾的左手,準備打針。
「避開昨天那條血管可以嗎?」盯著手背上的針眼,周一諾嘟著唇問護士妹妹。
抬頭看了她一眼,護士嗯了一聲,利索地扎針貼膠帶,一氣呵成。
血管粗就是好,周一諾笑了笑,目送漂亮的小護士離開,卻對上了母親威嚴的目光。她訕訕地笑,「好啦好啦,造業的我都被扎針了,莫板倒臉,笑一笑嘛,心情好有助於傷情恢復。本來我心情蠻好的,一看你那個表情,心情能好嗎?」
「扎針,扎針,打個吊瓶而已,有你身上這些傷嚴重嗎?年紀輕輕一個姑娘伢,落一身傷,這放到舊社會,嫁都嫁不出去。都是些么斯人啊,還打女人。」鄧清恨恨地坐下,遞給老公一個飯盒。
所以啊,還是在新社會好。眨巴眨巴眼,周一諾暗想,就這點傷,算什麼啊,跟程梓明比都沒法比。就連手上的血管,手掌粗糙的程度,厚厚的繭,都沒法跟他比。
右手打著石膏,左手打著點滴,全須全尾的周一諾吸了吸鼻子,用舌頭捲住爸爸叉好的甜菠蘿,開心地咀嚼起來。
女兒大了,有自己的主意,說了一句買房,真的就開始看起了樓盤。為了護著那個當兵的,費時費力回了家連飯都不吃就跑掉。一個人天南海北到處出差,還被人傷成這個樣子。真不敢想象,萬一出現更嚴重的後果,萬一真的一輩子就躺在床上了,老兩口守著女兒該怎麼辦。
正好,腿瘸了吧,跑不了了吧,那我們今天就好好地來說一說這件事。
「小程曉不曉得你住院了?」盯著周一諾的眼,鄧清炯炯的目光企圖將她的表情探查得一清二楚,為的便是判斷她有沒有說謊,要知道這姑娘非常善於掩藏不想被人知道的信息。
「冇聯繫上,可能出任務了吧。哎,你不是在家看太后嗎,應該曉得他們出任務是不能隨便聯繫的啊。」周一諾嚼著菠蘿吃得沒心沒肺,答完母親的提問,還朝老頭做了個鬼臉。
「所以撒,遇到點么斯事,他永遠顧不上你,你就只有找我們,千里迢迢過來照顧你!如果真的跟他結了婚,以後你還得這樣靠我們!」鄧清忿忿地說。
「哎,這是么斯話,我的姑娘,靠我么樣了,我願意。」周茂林十分不贊同地瞥了一眼妻子。她越來越激進了,孩子傷成這個樣子,她還好意思提這件事,簡直就是往糯米傷口上撒鹽,再任性也沒有這樣的。
「少說兩句行不行。」周茂林又看了眼妻子,皺起了眉心。
空氣彷彿凝滯了,因為母親的質問,因為父親的不愉。
這個問題一次又一次被擺上檯面,母親始終持反對意見,父親沒明確表態,言行中卻是默許的。父親也一直樂呵呵的,看著妻女逗來鬧去,從中調和,很少發表主觀言論。貌似這是父親第一次出言打斷母親,雖然喋喋不休的母親看上去佔據著家庭的重心,但不得不說,真正擁有最大影響力的,還是父親。
自知剛才的話說得有些過分,鄧清閉了嘴,盯著手機出神。
給了女兒一個安慰的眼神,周茂林繼續給她喂著菠蘿,看她一口一口吃完,周老爹幫女兒擦了擦嘴,拿著碗去走廊盡頭的開水房洗。
爸爸離開沒一會兒,周一諾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程梓明專屬的那首歌。
心跳驟停的她,勉強用插著針頭的手將手機拿到被面上,劃開接聽鍵,小心翼翼地端著手機遞到耳邊。
聽到周一諾的聲音,還沒來得及把髒兮兮的迷彩脫下,滿臉疲憊的程梓明笑咧了嘴。
「一諾,最近還好嗎?我還沒來得及去收發室,剛把手機充上電,先給你打個電話。」
心虛地看了看媽媽,又把身子側了側,周一諾輕聲答,「我挺好的,你還好嗎?沒受傷吧?」
昨天晚上還夢到他受傷了,汩汩地流血,周一諾心疼得不行。果真心有靈犀,今天電話就打了過來,正好找他求證一下夢的真假。
打了杯水,快速吞了兩口,程梓明笑著搖頭,「沒傷,別擔心我。房子看得怎麼樣了?付完定金記得告訴小宇,他帶你去付錢。」
「房子還在看,最近可能要一直出差,可能時間會比較久,等忙過了這段再看吧。」周一諾的聲音軟軟的,撒起慌來有氣無力。
受不了她這副模樣,鄧清搶過她的手機,對著電話那邊咬牙切齒。
「喂,我是鄧清,周一諾的媽媽,你還記得吧?」
程梓明愣了愣神,喊了聲阿姨好。
「程梓明是吧?不要疑惑為么斯上班時間我會在她旁邊,她在撒謊你曉不曉得?她說她要出差沒有空,你就相信了?你曉不曉得她到底是個么情況?!」
「把手機給我!」一條腿高高吊著,周一諾原本就只能靠在床上,動彈不得的她恨不能直接坐起,可動一動便是鑽心的疼,她只能伸長了還算健全的左手去夠站在一旁的母親。
看到女兒這個樣子,鄧清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她往前走了兩步,繼續對著程梓明言辭不滿,「我已經跟她說了不曉得幾多遍了,不要跟你在一起,不要跟你在一起,她不聽,死也不聽。你們當兵的,能顧得了家嗎?光有感情有么斯用咧?現在好了,她一身的傷躺在病床上,手機被我拿了都冇得辦法搶回去。你說你要跟她結婚,她要是跟倒你,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啊?」
被突如其來的情況嚇得愣住,一諾的母親說一諾傷得很嚴重。程梓明的心頓時慌了,那是他的一諾,那個被他抱在懷裡仔細親吻怎麼都吻不夠的姑娘,那個拍了兩人的合照癟著嘴說都沒辦法發朋友圈秀恩愛的姑娘,那個明明很孤單卻不敢抱怨還反過來安慰他的姑娘。聽她的口氣,一諾像是傷得不輕,他亂了心神,抓著手機的手不住地用力,聲音里全是顫抖。
「阿姨,一諾到底怎麼了?你能告訴我嗎?她到底怎麼了?」
「她說她蠻好,你就相信了哈?那也能叫好?!頭上縫了三針,膀子胯子哈骨折了,吃喝拉撒都只能在床上,我養了三十年的姑娘,從來冇受過這大的罪,這個時候你在哪裡咧?啊?你人在哪?口口聲聲我愛你你愛我,說得好聽,你根本就冇得辦法照顧她,我這好的姑娘,你自己說,你又不能對她好,你還佔著她做么斯!」
「媽!不要講了,你把手機還給我!!」周一諾已是滿臉眼淚,眼裡全是驚恐,無法陪伴本就是程梓明心中的刺,母親再這樣刺激他,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你莫跟他說那些,你不要說了,他好不容易集訓回來,說不定還受傷了,你這樣說做么斯咧!他會擔心的!把手機還給我!!!」
絲毫不理會身後苦苦哀求的丫頭,鄧清紅著眼,繼續對著電話拋去質問,「你說她跟你在一起有么斯用?你連一個丈夫對妻子起碼的關懷和照顧都做不到,還想跟她結婚?我那麼優秀的女兒,憑么斯為了你守活寡!憑么斯!反正一句話,你們兩個的婚事我不同意,你們以後也不要再來往了,就當是為了她好,可不可以?我求求你!以一個母親的身份求求你,放過我家周一諾!」
「媽你把手機還給我,你不要怪他,他有么斯錯,你這樣影響他訓練,要罵你來罵我,」周一諾已經在床上哭成了淚人,「我不要他為我好,我不要!!!你把電話給我,我自己跟他說!!」
隱約聽到電話那頭一諾歇斯底里的哭喊,程梓明的眼眶瞬間紅了,像是有人捏著他的心臟不停揉搓,窒息的感覺布滿了全身。
「阿姨,能不能讓我跟她說說話?」他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牙根已經開始打架,手中的電話幾乎要被他捏碎。
哼著小曲進門時,周茂林便看到了這一幕。
「講么斯講,冇得么斯好講的,分手!不用再來往了!」鄧清氣沖沖地掛斷了電話,將手機扔在床上。
周一諾用不太方便的兩隻手,急忙忙地把手機划拉到身前,撥號,放到耳邊。眼淚斷了線似的,打濕了下巴,滴在身上。她不停地喘著氣,也不抬頭看人,面上竟是哀傷和絕望。
「你這是在做么斯啊!」回頭看了眼妻子,周茂林迅速走到床邊,看向女兒隆起一個大包的手背,「糯米,糯米,先不要急,針漏了,我先給你拔針頭。」
周一諾一直在哭,聽了爸爸的話,她茫然地搖著頭,聽著電話嘟嘟一直響,直到傳來忙音,她顧不上擦眼淚,繼續撥號。
周茂林心疼女兒,看她痴狂的模樣不敢阻攔,只好拿過手機放在她身前的小桌上,幫她點開免提,再才仔細地給她拔針。
「你說你至於嗎!有么斯話不能等她好點了再說!剛才明明還好好的,我就去洗了個碗,怎麼就鬧成這樣!」拔了針頭,周茂林捧著女兒腫得老高的手背,瞪著妻子的眼裡似是有火要往外冒。
連著撥了四五個電話,對面都是無人接聽,撥到第六個的時候,電話乾脆關了機。
「怎麼辦,怎麼辦啊,爸爸,他不接我電話,他不接我電話!他怎麼能不接我電話!」周一諾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淚眼朦朧的她什麼都看不見,腦海里劃過的全是程梓明的臉,「爸爸,他是不是不要我了,他肯定是不要我了,我還不想跟他分手,我不想分手啊!」
周茂林站在床邊,把女兒抱在懷裡,迭聲安慰,「冇得事的冇得事的啊,他只是被你媽嚇到了,或者是領導找他有事忙去了,他工作總是蠻忙的,不要擔心,他會給你打電話的。」
無論怎麼安撫,周一諾就是沒胃口吃飯,她一直哭著,一邊哭一邊打電話,打不通,沒人接,還是一直哭。直到哭累了,她才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