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包火的紙
某天晚上,鄧清一臉沮喪地端著水杯從書房出來,經過沙發時,一眼都沒看周茂林。
這種情況並不常見。周茂林有些好奇,他轉頭朝從廚房走出來的妻子望去,她果真滿面不見笑容,眼神獃滯。
「么樣咧這是?」老周關心地詢問。
聽到身旁發出的聲音,鄧清回過身,她抿了口牛奶,非常認真地問道,「和平年代的軍人,真的需要執行某些任務,我的意思是,殺人的任務嗎?如果行動失敗,真的會被殺掉嗎?」
周茂林笑著看向妻子,「如果你是說電視劇,看哈子就得了。如果你是關心你女婿,我只能說,我不曉得,他也不會讓我們曉得,包括糯米。」
鄧清一臉嫌棄地看著老公,「好好好,曉得你們當兵的有保密守則,你都退伍幾多年了,說哈子有么斯。」
周茂林摸了摸鼻頭,「我一個小地勤兵,哪裡見識過么斯大任務。估計你女婿見識過吧。」
她突然坐在周茂林身邊,目光嚴峻地一字一句道,「首先,我還冇承認他是我女婿,你一口一個女婿叫得那開心做么斯啊?其次,照你這樣說,搞不好他真的有可能么斯時候就死了殘了,那我么樣能讓糯米跟他在一起!」
眼見媳婦兒拍拍屁股進了書房繼續追劇,周茂林心虛地眨眨眼,想起長江東邊的姑娘,哎呀,丫頭啊,你這簍子捅得有點大。函調材料寄走了,還打算開始看房子,如果他有時間,你還打算去領證,這要是讓你媽知道了,豈不是世界末日馬上就要來了?
周一諾開始利用周末時間看樓,不同地段不同房型拿了不少宣傳單。光谷的周末大堵場,讓她筋疲力盡的同時,不免有些擔憂即將有車的未來。了解事情真相的父親心疼女兒,想把車給她開。周一諾心疼老爹上班離家遠交通不便,不肯接受,好不容易用滴滴快車將這件事給圓了過去。
連續兩周沒回漢口,太后對此頗有微詞。一個電話打過來,碰巧撞破了周一諾的樓市之行。
掛完電話,周一諾看向售樓小哥的表情變得很難看。明知道我要接電話,還拉著我那麼大聲討論你這個小區的陽光和綠化,生怕你們家房子賣不出去啊?這下可好,你捅破的可是天,你知道嘛?女蝸娘娘都補不起!還買房子,買你妹啊!
你給我趕緊、立刻、馬上、即時出現在我面前,好好給我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
太后的咆哮聲似是仍在耳邊環繞,驚得周一諾渾身雞皮疙瘩地原地抖了三抖。
從光谷趕過來得一兩個小時,胸中熊熊怒火燃燒著的鄧清,自然將首要責難的目標鎖定在了自家老公身上。
「老實交待,她看房子的事,你是不是早就曉得了?」鄧清雙手叉腰,鬥志高昂。
四目相對,周茂林一臉無辜,淡定地說,「冇啊,她都這久冇回來了。」
儼然不相信他的說辭,鄧清上前兩步,把老周逼到了陽台門邊,借著有些西斜的日光繼續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的眼,「真的沒有嗎?」
周茂林點點頭,並不岔開話題,仍是那樣淡定地看著妻子。心裡卻暗暗抹了一把汗,幸虧年輕時受的鍛煉還沒丟完,面對如此殘暴的審訊,要是沒練過的,早就嚇得什麼都交待清楚了。
夫妻相處這麼多年,周茂林這個人,鄧清算是看得門清。這父女倆,幾十年過去了都是這樣,不管一個做了什麼壞事,另一個永遠幫著打馬虎眼,親密得像階級兄弟,卻把她當成農民反抗運動的核心地主來批判。快要言語不能的鄧清,腦海中浮現的全是類似於沆瀣一氣、狼狽為奸之類的詞語,恨不能立即拎起周一諾那不聽話的耳朵,好好撕扯一番,直到她把逆耳忠言聽進去為止。
「你一點都不理解我!」鄧清提高了音量,無奈地看著明顯偏幫女兒的男人,語氣里飽含著無奈,「我不是說那男伢不好,那天洗完碗,他連地板都抹乾凈了,我就曉得這伢不錯,是個能吃苦的。如果他不是當兵的,糯米跟倒他肯定冇得問題。但他那個工作性質,真是……我真的只是不願意丫頭跟著他受苦,你到底明不明白?!」
周茂林默默地嘆了口氣,說來說去,始終繞不開的就是小程的軍人身份,何況還是那種單位,比普通軍人更高的保密級別,更高的傷亡概率,這些都是她心頭邁不過去的檻。他拉起妻子的手,把她帶到陽台上。
「你看,這些多肉植物,在室內么樣都養不好,非要挪到外面的架子上,被太陽直接照上,顏色才好看,」周茂林輕聲笑了,「我當過兵,對他的工作的認知,按理來說比你更有說服力,那是我的丫頭,難道我不擔心嗎?」
「你那是冇得心冇得肺!」垂著眼,鄧清嘟囔了一句。
笑著搖了搖頭,周茂林淡淡地說,「中國的每個戰士,都有擁有家庭的權利。」
進門時居然沒有火炮伺候,這讓周一諾覺得很驚奇。朝老頭擠擠眼,想要詢問母親的反應,卻被母后大人逮了個正著。
「再轉,再轉你眼珠子就飛出去了!」鄧清狠狠地瞪她一眼。
立馬換上一臉媚笑,周一諾湊到母親身邊給她捶腿,狗腿狀讓周茂林覺得有些反胃。礙於擔心這倆一言不和刀戈相向,周茂林找了個遠點的地方站好,觀察著戰場上的一舉一動。
「買房子的事,么樣也不跟我講一聲?」太后斜眼看向小宮女,視線中全是恨鐵不成鋼。
「上回說過了啊,我手裡有錢,看好了就買,」周一諾笑著仰起頭,「不過他爸說買房的錢他來出,這樣我就可以買輛稍微好點的車了,嘻嘻。」
看她這一臉歡樂鄧清就來氣,「我們屋裡從來都不是嫌貧愛富的人,錢多錢少日子還不是一樣過。再說了,我還冇同意你們的婚事,買么斯房子。」
「媽~~」周一諾搖著母后的胳膊,嘴唇嘟起,一臉討好,「你么樣能不同意咧,他那好,你同意吧!同意吧!」
「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我這是對你負責任。」不想跟她繼續爭執,太後下了結論,拍拍屁股進了廚房,開始準備晚飯。
把老爸拉到陽台上密談,周茂林關上門,老周和小周開始交換情報。
「函調的事,你冇跟她說吧?」周一諾一臉緊張地看著父親。
好歹也是曾經經受過各種考驗的忠誠衛士,老周十分淡定,「冇啊,而且你媽探我的口風,問買房的事情我事先曉不曉得,我也冇說。」
「好吧,那我走了。」擰開門把手,並不打算繼續糾纏的周一諾抬腳便往客廳走。
「哎,么樣走了咧,你媽還在做飯!」這丫頭,搞什麼鬼,周茂林趕緊上前兩步。
回頭朝父親做了一個鬼臉,關上大門之前,她還擺了擺手。
聽到關門聲,鄧清拎著菜刀從廚房出來,「么樣回事?」
攤了攤手,周茂林睜大了無辜的雙眼。
「嘿,我不答應,她就不在家吃飯是吧?來來去去四個小時她也不嫌折騰,」把刀拍在砧板上,鄧清皺起眉,「個小兔崽子!」
被間接罵成兔子的老兵周茂林彷彿聽到了戰鬥的號角。咦,身體里忽然湧出莫名的興奮是怎麼回事?
程梓明對這一切並不知情。
雖說裁軍30萬主要針對非作戰人員或後勤單位,但總歸有些人員變動是不可避免的。作戰連隊好一些,但官兵的心理還是受到了一定衝擊,士官們和幹部們還好點,兩年義務兵最讓人頭疼,平時就蠢蠢欲動毛病不斷,這樣的大環境下,不由得讓人心裡繃緊了弦。
教導員王旻苦口婆心地做動員,安撫完一連換二連,累得上下嘴皮子合不攏,直想把心理干預小組拉來當跑腿的。
跟指導員們開完會,王旻嗓子直冒火,他連忙窩到程梓明屋裡討水喝。
「有吃的沒?」大半杯涼水灌下去,王旻鬆了松領帶。
「文件櫃右邊下面的紙箱里,自己拿。」頭也沒抬,程梓明繼續對著電腦敲總結。
從裡屋踱出來,王旻的嘴裡塞滿了牛肉乾,「你小子,怎麼那麼好福氣,吃不完的零食。」
「羨慕啊?羨慕就自己找一個去。借著現在韓劇掀起的擁軍熱潮,妹子一抓一大把。」仰頭灌了杯水,程梓明伸了個懶腰。
「得了吧,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似的這麼走運。聽老徐說,你交材料了?」手搭在程梓明肩上,王旻賊賊地笑著。
沒有否認,程梓明大方地點頭,「到時候請你喝酒。」
「真是,你媳婦兒上回來碰巧我借調沒見著,聽老朱說,老俊了。」王旻是東北人,在南方呆了這麼些年也沒習慣南方口音,一激動一股大碴子味往外冒。
程梓明靜靜地笑了,用滑鼠拉了拉文檔,「還行吧,反正我覺得好,模樣好,性格好,關鍵吧,是我眼光好。」
「哎喲喂,以前咋沒嚼著你這麼不要臉呢。」吞下所有的牛肉乾,王旻一拳打在了程梓明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