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沒有關係
誰說女人不累?天剛蒙蒙亮時,伴著窗外清脆的鳥鳴聲,周一諾便被身邊人折騰得醒了過來,身下的火熱在緩慢地行進,腰肢被人摟在懷裡溫柔地撫摸,被子里被情色升溫的氣體氤氳開來,覆蓋了她的每一寸肌膚。換做被別人吵醒,起床氣炸天的周一諾必定掀起一場末日浩劫。而她什麼也沒做。思及身後這個一年可能只見得上兩三面的人,她突然發現,無論他提什麼要求,她都想縱著他。愛一個人,就願意陪他做任何事,在短暫相聚的時光里,只要他想,她就滿足。
周一諾迷迷濛蒙地睜眼,喉間流出輕嘆,程梓明的喘息聲刺激著她的神經,可她真的已經沒有力氣迎戰了,只好一切隨他去。沒想這一隨又是一個多小時。撫上身前寬厚的大手,周一諾便聽到這廝嫩如孩童的認錯,對不起,把你吵醒了。
回過身,周一諾往程梓明懷裡靠了靠,輕輕在他胸口印下一個吻,什麼也沒說。
到九峰的一路上,她枕著他的肩,睡得極香。
計程車直接送到了林苑中的廣場。
清明臨近,雖不是周末,墓區祭拜的人也不少。焚燒區的燃煙伴著山林間的霧氣,顯得迷幻而悲涼。緊了緊身上的風衣,周一諾自然而然地把手塞到了程梓明手心裡。
店家老闆娘一直推薦各式裝飾品及用來燒去陰間的器具,從麻將、元寶到跑車、樓房,應有盡有,但程梓明只買了一籃花。
「不買些紙錢嗎?」雖然不太懂祭祀的規矩,但每年給外公外婆上墳,紙錢還是要燒的,周一諾搖了搖程梓明的胳膊。
「不用,有花就行。」母親臨走時曾囑咐過他,火化以後,直接將骨灰撒在長江里,如果你想媽媽了,就到江邊來吹吹風,千萬別燒紙放鞭,都是迷信,還污染環境。當年,他原本打算傾力完成母親的願望,卻被外公和父親聯合阻止。年少的他更多地將這件違背母親心愿的事歸咎於彼時最憤恨的父親,卻忘了這也是另一個年邁的父親不忍女兒散落在天涯的悲傷。
公墓排列很密,各種年齡的逝者安息在這片林園。胡勝男的墓碑在一片面朝山坡的開闊地,照片上的她青春仍在,面容溫柔。墓碑上的銘文仍以父親的身份擬定,愛妻胡勝男之墓。左下方的小字落著程梓明的名字。
拿出抹布,程梓明開始打掃墓碑和墓台。墓碑上的紅色裝飾帶不知什麼時候被誰系了上去,早已隨著風吹雨淋褪了顏色。提著花籃,周一諾始終站在一旁,看程梓明仔細地做著清潔。
人民解放軍的行動速度就是不一樣,短短兩三分鐘,原本堆積了灰塵和污漬的石面變得乾淨而鋥亮。蹲在地上,從周一諾手裡接過花籃,他開始把菊花的花瓣捋一些下來,撒在碑台上。將花籃擺在正中,他認真地跪下,磕了三個頭。
你就鞠躬吧,程梓明輕輕地對她說。
周一諾走到碑前,認真地鞠了三個躬。
程梓明拉住她的手,二人並列而站。他的表情並不肅穆,反而含著笑,眼神一次又一次在母親的遺像與周一諾之間遊走。
媽,這是一諾,程梓明在心裡說。等結婚了,再讓她給您磕頭。到時候,把她的名字和我的名字刻在一起,再往後,把孫子孫女的名字也刻上去。
兩人未做太多停留,便下了山。周一諾仍舊打著哈欠,睡了一路。
程梓明最重要的兩位親人已經見過,遠在外省的父親雖還沒見,但他表明不干涉兒子的個人選擇,直接在視頻里投了贊成票。壓力頓減的周一諾看著程梓明一臉緊張,直呼風水輪流轉。
「你爸到底什麼職務?」逛超市時,周一諾突然提了這麼一句。在她看來,爺爺在部隊也算德高望重的老前輩,他爹應該混得也不差,可從沒聽他說起他爹具體是做什麼的。要知道自家母后可是極度擔心他的家庭情況,尤其怕他常年不在家,萬一出點小病小災,她一個人得奉養四個長輩。說白了,老娘擔心程梓明家的經濟條件,並不止一次地責怪周一諾,什麼消息都沒打聽清楚就跟人好上了,這是什麼行為?簡直就是倒貼。
「怎麼突然問起他?」程梓明在高檔酒櫃檯前反覆斟酌,看到他關注著的幾個牌子,周一諾直直拉著他的手往一邊拽。
「幹嘛?我還沒看完,沒決定買哪個好。」輕輕揪住周一諾的臉,程梓明笑得溫柔。
「我爸平時不怎麼喝酒,你別買那麼貴的,回去也是被他送人或者請客,怎麼算都是便宜了外人,划不來。」周一諾嘟成包子臉,最怕他拿錢不當錢的樣子。
「你不是說你媽不同意?那我越發得大方點,不管怎麼說,先讓你爸爸高興。」想起這個,程梓明的心臟像是被別人攥在手裡,令他渾身血流供應不暢。丈母娘大人不好對付,那就先哄好老泰山,讓他多吹吹枕頭風,爭取從內部瓦解敵人,以達到曲線救國的目的。
「嗯,也是,我媽看上去好像誰都不怕,實際上最聽我爸的話,」周一諾點點頭,同意程少校的計謀,只是在結賬時看到他居然買了一箱,不免覺得眼前一黑,「不用這樣,爸爸還是站在我這邊的。」
程梓明嘿嘿地笑,又拿了兩條煙,兩盒茶葉,一套茶具,總價已經超過周一諾一個月工資,他才稍顯輕鬆地吐了口氣。
你怎麼這樣,我去你家,你說隨便買點就行了。去我家,你反而搞得那麼隆重,感覺我們家不是嫁女兒,是賣女兒。小臉皺了起來,周一諾不開心的情緒很明顯。
劍眉一挑,程梓明低下頭吻了吻周一諾的臉頰,低聲笑著說,我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買下來送給你媽,只要她能答應把你嫁給我。
拎著大箱小包,兩人上了計程車。趁著司機師傅打電話的間隙,程梓明回想起剛才一諾問的那個問題,關於他父親的問題,想了想,他還是照實交代。
「其實我不太清楚我爸現在具體是什麼職位,去年過年時在家吃飯,好像談起過,貌似是省委副書記之類的。」兩人雙手交握,周一諾靠在他的肩上,他輕聲說著,卻將周一諾嚇得彈起來。
「你,你,你怎麼不早點說!家庭情況都不交代清楚!」掃了眼仍在聚精會神和哥們約班子打麻將的司機,周一諾用力擰著程梓明的胳膊,被擰的人笑著,反而擰人的傢伙先齜牙咧嘴起來。
周一諾的推測果然沒錯。想想爺爺的獨棟小樓和警衛員,思及過往言談中獲得的信息,其實不難猜出他超乎常人的家庭背景。正如小宇子說的那樣,他的家庭背景是給他加分的,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白富美願意跟他相親,只不過他自己不當回事,不願意到處說罷了。要是等會他還沒開口,老媽先噼里啪啦講一通,企圖用誰誰家的海龜或誰誰家的英才來鄙視他,再用別人家所謂的中產階級水平來彰顯自家女兒的市場,那才真是要丟死人。
「我爸是幹嘛的,重要嗎?我媽不在這麼些年,他再娶也沒知會過我,我成績好不好,中考、高考、大學報志願什麼的他也沒管過我。讀完高中,我就沒用過他一分錢,也沒找他開過後門,他當不當官,當什麼官,跟我沒關係。」順著周一諾的頭髮,程梓明淡淡地說著,眉心微微皺起。
童年對他的影響實在太大。不是有心理學家分析過么,許多犯罪事實都是由童年陰影導致的。母親早逝,和父親的心結從孩提時代就已經埋下。兩人相處一年多,程梓明極少會主動談及父親,或是從青少年到成年這一路上父親在他生命中留下的軌跡。與他相反,周一諾從小被父親捧在手心裡,她也最喜歡和父親一起玩,下棋、踏青、釣魚、打球,從乒乓球羽毛球到籃球不一而足。她曾經思考過,如果成長的路上沒了父親的陪伴,性格里那部分開朗、果斷和男人般的大氣,也許都不會有,最終她將可能長成一個自怨自艾小心眼的姑娘,和細腳伶仃的楊二嫂一般,過著辛苦恣睢的生活。
雖然成長的道路上滿是苦逼,但程梓明還是健康健全地長到了現在,他不僅沒長歪,還長成了如今這樣,實屬不易。這個可憐的傢伙,一個紅三代加官二代集一身的人,低調而簡單,甚至有著和身份絲毫不匹配的悲慘經歷,他沒有自暴自棄,也沒有坐享其成,而是遵循著自己的興趣干著自己喜歡的工作。經歷了那麼多相親場上的被人嫌棄,也沒對愛情喪失希望,該出手的時候快很准,終於脫了單。抬頭看向程梓明的側臉,周姑娘摸了摸他的下巴,為了見丈母娘,今天他的下巴颳得那叫一個乾淨。摸一下,沒玩夠,周姑娘伸出手,反覆摩挲著。
程梓明啊程梓明,改變不了你從前的人生,但在以後的日子裡,你還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