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孤單跨年
陸宇的料想沒錯,程梓明過年果真回不來。
縱然已經預先做了不少心理建設,聽到程梓明在電話里說出這令人難以相信的事實時,周一諾在電話這頭沉默了好一會兒。
聽著周一諾沉默,程梓明連大氣都不敢出,心裡卻想著,對不起,真的對不起。罵我一頓吧,鬧一鬧,或許你能好受點。
「可是,你在夢裡不是這樣說的,」周一諾的聲音裡帶著明顯的顫抖,一字一句地砸在程梓明心上,「你說你要回來,帶我去玩,吃好吃的。」
「我……對不起,一諾,都是我不好。」能說什麼呢,說什麼都是無力。她說起截然相反的夢境,程梓明的心上像是被什麼東西壓住了,直讓他喘不過氣來。她對他那麼好,他卻讓她一次又一次只能在夢境中體驗相遇,感受正常人的戀愛,然後讓她在期盼中又一次失望。對面已經熄燈的營房門口,只剩路燈孤零零地亮著,就像今天的夜,孤單而寒冷。
接下來又是半分鐘的沉默,連對面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吸了吸鼻子,周一諾努力把眼眶裡的濕潤憋了回去,「波哥不給你批假?真是,白給他那麼多好吃的。嘻嘻哈哈說得好聽,關鍵時候不頂用。」
「不是他的原因,」解開風紀扣,拿過桌上的涼開水一口氣喝完,程梓明擠出一絲苦笑,「戰區重組,事情太多,真的走不開。」
「哦,那你自己要注意身體,別生病,別受傷,」聲音悶悶的,周一諾有些委屈,「真是的,以後不給波哥派吃的了,壞人。」
涼水入喉,卻極為苦澀,聽著心愛的姑娘如此說辭,明白她是在儘力開解情緒,程梓明的心裡五味雜陳。每次讓她等,她都甜甜地笑著說好。一等就是幾個月,卻等不到想要的結果,論誰心裡都不好受。
下午波哥還說,好好跟弟妹講,顯示你穩定後方能力的時候到了,可千萬要經得住考驗。
不是這樣的,他從來沒想把穩定一諾的情緒當作一件任務來完成。雖然他沒有豐富的感情經歷,也知道兩個人相處,除了最基本的信任和理解,還要有無盡的包容。由於自身職業的特殊性,在包容這方面,他們倆從一開始就是不對等的,他怎麼能對一個一而再再而三做出讓步和堅持等待的姑娘說,這就是做我的女人必須經歷和承受的,你只能忍耐。
他不想那樣。他只想把她抱在懷裡,聞她沐浴過後髮絲的清香,拉住她的手,與她十指緊握,走在霓虹斑斕的街頭,看她如花的笑靨。
可是去******,他現在什麼都做不了,他只能眼睜睜地聽著電話那邊傳來細微的抽泣聲,他甚至能感覺到她在擦眼淚。
從前還笑話張哲,假批不下來就百爪撓心的,一刻也坐不安穩。如今發生在自己身上,才明白什麼是煎熬。
「一諾,對不起,是我不好,沒辦法回去陪你,你別哭。」心疼得不得了,恨不得狠狠給自己一拳,程梓明的聲音越來越低沉。
「誰哭了!我沒哭!」擦乾臉上的淚痕,周一諾梗著脖子,「我又不是年輕不經事的小姑娘,屁大點事就受不了,哭什麼哭!」
「好好,你沒哭,那聽話,笑一笑,別不開心了,」程梓明輕聲哄著,「過年期間,我盡量給你打電話。」
「這還差不多,那你年後要是不忙,能休假嗎?」接受了既定事實,周一諾開始對後面的生活充滿期待。
「我儘力。」撓了撓寸頭,程梓明皺眉。
「要不你把波哥的電話給我,我天天騷擾他,一直到他批你假為止。」眯縫著眼,拍了把桌子,周一諾一臉兇惡。
事實上,大多數情況下,程梓明的假期並不由朱碧波一個人說了算,還需要上級領導批示。好在朱碧波在諸多抱怨聲中一路走到今天,並不在乎多背這一項罪名。一諾要這麼想,就隨她好了。好在她也只是開玩笑說說而已,並不會較真。
春節假期如期而至,同期到達的,還有來自各家親戚的追問。鄧清原本不樂意承認女兒已經有了男朋友,沒料到這丫頭嘴快,轉眼間家裡所有人都知道她談了個男朋友,還是個軍官。
看著劉洋和羅建凱出雙入對,鄧清更是恨得咬緊了下唇。這丫頭,要是好好地找個地方青年,哪裡還會這樣形單影隻,連個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的機會都沒有。
「軍官啊?挺好,哪個軍種?」姨父劉長海轉業許多年,仍對部隊有著深厚情誼。
「陸軍,」周一諾憨憨地笑,「成天在破山溝溝裡頭。」
劉長海談興正濃,拉著周一諾細細問著,周茂林不時在一旁幫腔,三人一派和諧。聽說姐姐找了男朋友,劉洋興奮地撇下羅建凱,坐在旁邊聽他們聊天,不時往姐姐手裡塞吃的。鄧清黑著臉,轉身去廚房幫妹妹弄菜,眼不見心不煩。
「么樣又不開心咧?昨天打麻將輸了錢?」鄧婷笑眯眯地查看鍋里燒著的魚。
「冇啊,就是心煩。」聽著客廳傳來周一諾爽朗的笑聲,鄧清嘆了口氣,「個死丫頭,洋洋比她懂事多了。」
「么樣撒,一諾找了男朋友,你不開心啊?姑娘總要長大的,還能在身邊留一輩子?」鄧婷仍舊笑眯眯。
「你是過來人,你說哈子,當軍嫂有幾苦,」抬頭看向妹妹,鄧清滿臉莊重,「想哈你從前遭的那些罪,我是真捨不得讓她再走這一遭。」
想起過往的時光,鄧婷笑得不可自抑,「你啊你,真是風水輪流轉。管你的時候,媽就廢了老大的勁,生怕你跟倒姐夫跑了,愣是活生生熬到姐夫退伍,才肯讓你們結婚。到我的時候咧,她年紀大了,想管也冇得那個力氣,看我一直堅持著,倒也隨我去了。」
「還不是你任性,」瞪她一眼,鄧清手下的活卻沒停,「當年媽是么樣勸你的,你倒好,不撞南牆不回頭,受幾多罪都自己扛倒。」
「你么樣就覺得我是去撞牆呢?關鍵是,我冇覺得自己在受罪啊,」劉長海的好,遠比外人眼中看到的多得多,這後半輩子,鄧婷一直被他放在手心裡疼。當軍嫂的日子,除了兩地分居苦了些,老劉轉業以後,生活的確十分幸福。婚姻這種事,真的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一諾總是對誰都帶著笑,一副好說話的模樣,實際性子最是倔強,更何況人生大事,一定不會在她媽面前服軟。鄧婷抬眼看著姐姐,笑道,「糯米在屋裡肯定冇少跟你對倒干吧,猜都猜得出來。」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更來氣,鄧清幾乎咬牙切齒,「我給她介紹那多,不說青年才俊吧,至少也是中規中矩的年輕人,她一個都看不上。看不上也就算了,還自己偷偷談了個當兵的,兩個人都在一起好幾個月了我才曉得,你說氣不氣死人!」
「哈哈,小丫頭蠻狠咩,比洋洋有主見多了。我家洋洋就只曉得玩,碰到事一點主意都冇得,還要回來問她爸爸,完全長不大,」話里話外都對周一諾的行為投了贊成票,鄧婷發現姐姐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於是出言安慰,「你也莫太擔心了,當年媽冇攔住我,如今你肯定也攔不住她,既然她開心,就隨她去吧。只要她不去隨軍,就跟冇出嫁差不多,還是跟你一樣親。」
同樣的話老周也說過,只要周一諾不隨軍,結了婚也能常回娘家。據說男孩的母親很早就去世了,如今父親在外地工作,身邊有繼母跟著。沒說具體單位,只知道是公務員,既然要忙工作,應該也沒時間專門管她。
如今鄧婷這麼一說,鄧清不由回想起當年,妹妹老在娘家住著,或是讓爸媽去她家陪著,母女倆其樂融融,還讓她隱隱地吃過醋。
當娘的,總歸不願意女兒嫁得遠,還是希望她不僅有自己的小家生活,又能和娘家依舊緊密。
飯菜上桌前,姨父和父親已經從國內五大戰區重組,講到了美韓一家親的薩德系統,加上南海九段線的爭端,還有朝鮮各種雞飛狗跳的實驗,總之,祖國處在危機四伏中,一直不太平。
靠在沙發上伸了個懶腰,周一諾在心裡默默地嘆氣,哎,我的英雄要去拯救世界了。
放假不放制度,過節不忘戰備。程梓明在心裡再次默念了這句話。
早上開會,下午回來給各連排長傳達會議精神,又開會。能提的,反覆再強調幾遍,不能提的,先憋在心裡,再過幾天,大家自然就知道了。
開完會,抽空檢查了各連隊的衛生情況。晚上聚餐,白酒照樣沒有,啤酒按人頭一人一瓶,喝完了只能喝果汁。食堂也相應地裝扮上了,節日氣氛濃厚。送走來拜年的大領導,作為營級幹部,程梓明還得每個連走一走,看著戰士們喜氣洋洋的臉,他生生將果汁喝出了白酒般的豪邁。
「明哥,走一個!」李東石湊到旁邊,端著杯子。
「好!」程梓明幹了大半杯果汁。
「怎麼了這是,喝多了不撐嗎?」李東石沒有豪邁地附和,只淺淺喝了兩口。
「沒什麼,」過年了,除夕夜,戰士們難得休息,為了讓他們玩得盡興,程梓明看氣氛差不多了,就退到了大廳的角落裡,聽年輕人開玩笑吹牛逼。只是,望著窗戶邊懸挂的彩帶,他莫名地覺得有些難過。眼眉耷拉著,他湊近了問石頭,「你跟小婉,最近還好吧?」
「挺好的,無非就是過年不能回去,」李東石憨厚地笑著,「我給她做了個求婚視頻,她說她很感動,看完以後哭了半天。」
「然後呢?」程梓明挑眉,原來這幾個月發生了這麼多趣事。
李東石笑得更開心了,兩眼彎得像月牙,「她答應了,我打算節后就打申請,等她六月份畢業就辦婚禮。」
「哎,可惜沒有酒,」唇角溢出笑意,程梓明把果汁滿上,碰了碰李東石的杯子,「先干一個。」
「明哥,你也要抓緊啊。」一飲而盡,李東石關切地看著程梓明的眼。
「是啊,得抓緊。」程梓明笑了笑,不知為什麼,笑容裡帶了些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