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新人舊人
武廣高鐵回程。周姑娘坐在廣州南站候車室,望著窗外的藍天,與張雲夢電話告別,手機那邊的聲音滿是幸福感。掛完電話,看著旁邊人來人往,這一刻,周一諾突然十分想念程梓明。
不知道他現在在幹嘛,忙不忙,累不累。像他說的,特種兵其實沒有世人想象中那麼神秘,一樣是人,丟在人堆里沒什麼異常,一樣吃喝拉撒,一樣訓練受傷。百度了他部隊的番號,居然能查到駐地大致方位,這讓周一諾覺得很驚恐。她真的以為所有一切都需要保密,一丁點都不能讓人知道。
特種部隊吶,聽上去就覺得牛逼轟轟的。
程梓明只是笑,駐地是在那不假。但一年中我們真正在那的時間不多,如果去別的地方,就要保密了。
自從知道了這件事,周一諾總覺得心裡壓著一個念頭,一個奔到他駐地三日游的念頭。
回想曾帆的舉動,她禁不住想象,如果程梓明有了孩子,會不會有過之而無不及?孩子,這貌似是個很遙遠的話題。才剛和男朋友交往一個月,現在就想到結婚生子,會不會被人笑?周一諾自嘲地搖了搖頭。
已經12天沒收到他的任何消息了,對她而言,上次和男朋友這麼久沒聯繫,還是和王凌成分手。現在倒不擔心程梓明會犯同樣的錯誤,就算半年不見,他也沒條件劈腿找女人,看,軍人的優勢不就顯現出來了么。按照電視里演的,消失的這些日子,他沒準去了哪個深山老林,也可能去了某河某海,動不動來個野外生存大考驗什麼的,只是,想想就覺得傷身體。
上一封信已經寄出去了,這一封,馬上也要寫得差不多了。
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能看到。
三月底的武漢依舊陰寒,公司沒有暖氣,周一諾穿著毛呢半裙,依舊覺得有些涼。
當葯監局的車停在公司門口時,一陣橫風吹得她打了個哆嗦。車上下來兩個人,一男一女。女子約莫二十來歲,一頭長發,站在男子右後方兩步。男子中等身材,微微腆著的肚子,像是提示著他的身份地位。
邵聰迎上前去,握住那男子的手,「王科長,歡迎歡迎,感謝您蒞臨我們公司指導工作。」
周一諾原本眯著的眼,在看清那男人的臉之後,瞬間睜大。但她極快恢復了自然表情,帶著禮貌的微笑迎上前,伸出手,跟王科長打招呼。
看清眼前的女人,王凌成愣了愣神。那一瞬間,他以為自己看到了她十年前的模樣。仍舊明亮的大眼睛,時刻帶著一臉笑容。這麼多年過去,除了髮型不一樣,竟沒看出其他變化。
周一諾大方做了自我介紹,退回邵聰後方,跟著一行人進了會議室。
王凌成不是第一次來這家公司,但他第一次在這遇見周一諾,儘管事先沒有任何準備,他也並沒失態。主要接待者是邵聰,針對即將進行的審核,雙方交換了意見。整個討論期間,王凌成的目光仍不經意飛向坐在對面的周一諾。
周一諾大方回視,並不閃躲。六年,昔日內斂的群眾青年已經成了科長,她不太熟悉體制內的升職制度,想必這期間,朱琴琴家裡出力不少,王凌成這一路也算順風順水。平步青雲的王科長,舉手投足間,已經有了十足的領導派頭。
逛完新的生產線,王凌成並沒急著走,而是回身找邵聰要名片。
邵聰笑著答應,叫一諾回辦公室取。
接過邵聰的名片,王凌成似笑非笑,抬眼看著周一諾,周經理的,可否也給我一張?
腦子裡第一反應是「滾粗」,周一諾眨了眨眼,剛想開口拒絕。邵聰回身拍拍她,趕緊的啊,別讓王科長久等。
師兄的面子總得給。於是她面帶微笑地掏出名片,畢恭畢敬地雙手遞給他,心想,以後我又不跟你打交道,要我名片幹什麼。
哪裡哪裡,說起來我還得稱邵總監一聲師兄呢,師兄這樣說就太見外了。王凌成的臉比六年前圓了不止兩圈,笑時臉上相當光滑,一個褶子都沒有,說完這句話,他又不著痕迹地瞟了一眼周一諾。
程梓明大笑的時候臉上會有褶子,體脂含量不高,水下訓練多,一定程度影響了皮膚鬆弛度。據他自己說,後來為了耍帥,總是不敢大笑,那樣太顯老。
都在體制內,差別怎麼就那麼大呢。有的人各種飯局酒局只長膘,有的人成天流血流汗,一年下來家都回不了兩次。如果拿他們倆的BMI指數比一比,嘖嘖,沒準王凌成現在連入組受試者的資格都沒有了。
送走這尊大佛,周一諾跟在邵聰身後回了辦公室,慶幸老邵沒有問起什麼。這麼多年,早忘了王凌成在葯監工作,要知道這幫忙的活會遇到他,就不接了。
「明天有面試啊,別安排別的活。」進門前,邵聰再次叮囑。
「嗯,知道了。」拐回自己的工位,周一諾猛灌了一大口水。現男友不知去向,前男友時隔幾年偶然出現,這都是些什麼事兒。
這次招新面試一共來了七個人,三男四女。考慮到女生的婚孕問題,周一諾建議招男生。
邵聰樂了,女生不見得比男生差啊,你不是幹得挺好?
周一諾搖搖頭,不是每個女生都跟我一樣,單身那麼久。
兩輪面試之後,最終決定留下韓鵬。小師弟去年臨七畢業,出去遊歷了一番,下半年才開始投簡歷。周一諾不明白他為何不去考博士,畢業出來,就算進不了三甲,也能去個不錯的醫院。
韓鵬呵呵笑著,笑里有些酸楚。雖然從醫很有成就感,大多數病人其實也很好溝通,但親眼看著老闆被患者家屬打了四次,還有一次住院半個多月,心就涼了。這個行業風險實在太高。
周一諾點點頭,醫患關係實在一言難盡。把韓鵬帶到新工位,帶著他認識了一圈同事。找了研發總監郭銘,郭銘沒做具體安排,只讓韓鵬暫時跟著周一諾做實驗。又去別的部門串了串,交代他有問題隨時提。如此一番,換來小師弟特別陽光的笑容和感謝。
白天上班時還好,忙著工作沒時間想別的。到了晚上,尤其是晚飯後,周一諾就會習慣性地想念那個並不在身邊的人。
抽出一張新A4紙,取了鉛筆和直尺,周一諾繼續打格子。
也不知吃飯了沒有,夜裡睡得好不好,有沒有急行軍,多少公斤的負重,會不會在水裡一泡就是七八個小時,能不能洗澡,會不會受傷。普通部隊的營級幹部,哪裡還用和士兵們一起練得那麼辛苦。什麼都不知道,一點消息都沒有,這種感覺以前從沒有過。在沒有對象回答這些疑惑時,或多或少會加入主觀想象,想象時,思念和擔憂同時被放大。
等待,確實是一場心焦。
毫無辦法的她,繼續一筆一劃寫著自己想說的話。明明信息已經如此發達,一下回到上世紀八十年代,擦擦額角的黑線,周一諾無語問蒼天。
又是一夜過去,手機沒有響起,周一諾拍拍自己的臉,起床上班。
剛入職的韓鵬比周一諾小四歲,年輕人工作熱情高昂,走路步伐都明顯輕快許多。領著韓鵬領了實驗記錄,兩人並肩往回走。周一諾向他解釋他職位的大致任務,藥物臨床試驗質量管理規範要學,證書得考,出差時多學多看,很容易上手。在大部分不用出差的日子裡,他們也不能閑著,需要按照不同項目要求,以及研發部門的人手安排,進行實驗操作。其中尤以血清抗體檢測和細胞中和試驗做得比較多。
對實驗不太感冒,卻對臨床監察有著濃厚的興趣,韓鵬問起下次出差什麼時候,是不是能跟著一起去。
周一諾笑了,剛參加工作的年輕人就是勁頭足,有個挺喜歡出去跑的師弟,以後工作就好辦了。之前來過一個本科應屆畢業生,沒幹上半年就離職,把負責帶新人的周一諾鬱悶了好幾天。
小師弟點頭,眼神誠懇而專註,「很想去沒去過的地方走一走,體驗不同的生活。」
「出差多了,人會煩的,但願你到時候不會覺得想吐。」推開門,周一諾示意韓鵬先過。
韓鵬停下腳步,撐著扶手,示意周一諾先走。
謝過韓鵬之後,周一諾回到工位上,揉了揉酸疼的肩周,她拿起台曆,在日期右下方標記了一個小小的18.
和程梓明已經失聯十八天了。
韓鵬性格很開朗,雖比不上從前陸宇愛講段子,短短几天內,也和部門員工融洽地打成一片。小夥子手勤快,嘴也甜,男生統一叫師兄,女生全部喊師姐。李娜拿他打趣,我們都是你師姐,那周一諾是你的什麼啊?
韓鵬的視線並沒離開手裡的6孔板,他舉著細胞刮,咧嘴笑得十分開心,一諾姐?她是我的親師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