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事發突然
身為鎮守長江天塹的中國四大名樓,黃鶴樓這個地標建築在本地人心裡一直是個比較奇怪的存在。外地人一提起武漢,言必稱黃鶴樓。但武漢人卻基本不怎麼愛爬這座天下名樓。周一諾只在小學時去過一次,那時候空氣還算清明,登上最高層,尚能看見江對面的電視塔,還算有些欲窮千里目的意境。而程梓明只在上大學班裡組織活動時去過一次,他卻沒有那麼好的運氣,上去那天天氣不佳,江上的風景都沒能看全,只在心中默念了兩句,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便跟著同學們吵吵嚷嚷地下去了。
兩人站在橋邊望著長江,黑色的夜裡只能見到江邊各色的彩燈和江上仍在行走的各式船隻。橋上風大,寒冬臘月並不是看江景的好時節。周一諾把大衣緊了緊,帽子也掏出來戴上,兩手揣在荷包里,雙眼依舊平視遠方。往來車多噪音大,為了方便說話,二人都不著痕迹地往對方附近靠了靠。
「據說在武漢談戀愛要做的一百件事,第一件就是要一起把大橋走完。」周一諾抿唇笑著,並沒偏過頭。
「是嗎?那還要花點時間。」程梓明側耳聽著,這個說法對他而言很新奇,大學期間沒談過女朋友,也從來沒有女生這樣跟他提過。
「然而並沒有什麼用,」周一諾呵呵地笑出聲來,毛線帽下的髮絲被風揚起,劃過她的耳畔,帶來輕微的拂癢,「我以前走過。」
意識到周一諾在陳述她曾經的感情經歷,程梓明又靠近了點,豎起耳朵,聽得格外用心。
「我們大一就在一起了,四年多。」周一諾仍舊含笑望著遠方,語氣平淡,像是在說今天早上出門吃了碗熱乾麵。
「他應該是個很優秀的男生吧。」程梓明側過頭看向周一諾的臉,像她這樣的女孩到這個年紀還單身,多半有著不堪回首的情感經歷。果不其然,最為純潔美好的校園愛情,沒能善始善終,無論在誰的記憶里,都會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記。
「還好吧,我也不差啊。」周一諾露出玩笑般的笑容,記憶中王凌成的臉仍是那樣懵懂而稚氣,帶著涉世未深的清澈與堅定,只可惜這些都已經變成了過去,歲月匆匆流過,一切物是人非,如果再見面,會不會縱使相逢應不識呢?
「不過是普通的校園戀愛,畢業了就分手而已。」周一諾仍是淡淡地笑著。身邊能說話的朋友,大多數都知道這件事。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突然提起了這個話頭。都說男人很介意女人的過去,如果他真的對我有意思,我這麼坦白交代從前的事,他會不會生氣?
「然後呢?」程梓明有些好奇,側了臉淡淡地笑著看她。
「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日子就是工作,相親,相完了之後繼續工作。只不過,我始終不太喜歡那種白菜土豆等價交換的感覺,所以一直拖拖拉拉拖到了現在,」轉頭看向程梓明,周一諾眼裡全是自嘲,「其實今天中午我也在相親,也黃了。」
「哦?」沒想到事實是這樣,程梓明低了眼,暗想,真巧,如果這樣的話,那真是太好了。他的雙肘擱在扶欄上,感受著橋樑的頻率,面上的笑意卻控制不住地往外淌,幸好這濃黑的夜,遮擋住了他的興奮與激動。
「哎,同是天涯淪落人啊。」周一諾嘆口氣,兩手抓住欄杆,無奈地聳了聳肩。
「相逢何必曾相識呢。」程梓明對出下半句,發現那姑娘面上沒有一絲惆悵,反而笑得格外開心,又是一口白牙。
從前和王凌成在一起時,周一諾也曾憧憬過美好的未來,形象曾具體到下班一起逛超市,送孩子上幼兒園。可現實總比夢想骨感,在社會洶湧澎湃的巨浪碾壓之下,並不是所有簡單純粹的愛情都能屹立不倒。面對一個事業編製和一個有背景的岳丈,這段象牙塔愛情便被現實無情地土崩瓦解。
也哭過,也怨過,然後呢,擦乾眼淚,該上班上班。這個世界,永遠不會因為離了誰不能活。
片刻沉默之後,程梓明很認真地看著周一諾,說:「今天太晚了,又冷,改天我陪你走一遍。」
有些愣神的周一諾聽見了自己心臟明顯的跳動。從前內科老師說,只有當你緊張激動的時候,才會發現自己是活著的,因為平時你根本不會在意自己有心跳。她想起程梓明說他沒有女朋友時認真的表情,想起飯桌上他有意無意駐足的目光,她認為這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人的眼神不會作假,大家都是成年人,這樣的單獨相處說明了什麼?無非就是男女關係那點事。但即使這樣,他也只是就著長江大橋的事情許了一個貌似承諾的東西,並沒有對這種奇怪的相處做出任何直接的言語表示。
想到這裡,那顆剎那間開始奔跳的心漸漸地落下,回歸原位。
周一諾,你在期待什麼呢,不過見了兩三面而已。花痴發多了,得治。
「下去吧,我送你回家。」程梓明看了看時間,已經快十點。
已經很多年沒在街頭這樣軋過馬路,程梓明很想感謝周一諾,感謝她願意留出時間陪自己聊天。他曾以為,經過多年的部隊生活,自己已經被制度化、標籤化了,成為了有槍、有兄弟就一生足矣的那種人。長時間的忙碌,讓他對悠閑放鬆無所顧及,所謂的很多娛樂新潮,他也不再關注。從兩人愉快的交談中,他發現自己並沒有被這個世界隔離出去,當然這也歸功於周一諾。她和他一樣喜歡聽老歌,看老電影。這讓他覺得,自己不太像顏冰說的那樣,像個過時的老幹部。
這種感覺真的很好。他十分希望今天的夜再長一點,回家的路再長一點,這樣他就能和這個姑娘待得更久一點。
只可惜,路途總會有終點,他們總會走到停車場。
周一諾跟在程梓明身側往前走,如果沒記錯的話,再拐個彎就能看到小宇子的車。
此時突然傳出幾聲怪異的響動,像是布料被尖銳的物體忽然撕扯開,緊跟著便傳出一聲女人凄厲的尖叫,在空曠的車庫裡異常刺耳。
周一諾愣了兩秒鐘,尖叫聲消失,卻傳來男人低沉的說話聲,短促而有力。
回頭看了眼周一諾,程梓明忽地抓住她的手,迅速靠到她身前,直盯著她的眼,「你就在這別動,我過去看看情況。」
周一諾有些惶惶,下意識地捏住了程梓明的袖口,但她很快點點頭,鬆開手,「你小心點。」
程梓明沖著發出聲音的地點跑了過去,兩個男人正抓著一個紅色的女士皮包在爭搶,其中一個拿著匕首,正朝著對方低吼,一個年輕女子站在旁邊不停地抽泣。
「叫你老實點!把包給我!」單手撕扯著背包的劫匪開始不耐煩,匕首朝著男人的左臂就是一刀。
女人又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卻很快被另一個小年輕明晃晃的匕首嚇得捂住了嘴。她想要去扶身側的男人,剛邁開腳,卻被小劫匪推搡在地。拿著刀的小劫匪眼疾手快地拽下了她身上的首飾,拉耳環的時候,女人又痛得發出了叫喊。
「小點聲!想死啊!」持匕首的年輕人面目猙獰地嚷道,順勢往女人身上踹了一腳。
話音剛落,程梓明已經飛起一腳踢中了那個搶首飾的小混混,眼見人倒地飛出去三四米遠。眼見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搶到包的男人瞪著眼吐出一句「個板馬」,舉著匕首就朝程梓明刺來。
程梓明出手格擋,趁他沒站穩,一拳朝他面部砸去。劫匪被打得有些頭暈,晃了晃腦袋,他被這個管閑事的傢伙徹底地激怒了,揮舞著匕首繼續上前。
周一諾的背緊緊地靠在立柱上,她探出頭,焦急地看著不遠處的情況。程梓明踢掉混混手中的刀,朝著對方膝蓋又是一腳,對方支撐不住跪在地上。空氣里跳動著的,全是拳肉相交的聲音。
不敢靠近,只能緊緊貼著牆壁,周一諾不錯眼地看著程梓明的背影,在背包里一頓摸索,找到了小號電擊棒。自買回以後,這玩意還從沒派上過用場,原以為它一直不會派上用場。程梓明應該值得相信,但抓緊了電擊棒,周一諾的心明顯安定了些。
還能幫他做些什麼?這時候應該做什麼?對,報警!
「對,中商百貨地下車庫,有人搶劫,」又是一通摸索,周一諾掏出了手機,她往相反的壁柱后躲了躲,摒著氣打110,握著手機的手不住地抖。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遇到持刀搶劫,她從沒聽過自己如此強烈的心跳聲,幾乎要蓋過電話那頭接線警察的聲音,心臟好像馬上要從胸腔蹦出來。
起初被踢飛的男人緩過勁來,趁著大哥與人過招,悄悄地貼著車後方,從兩輛車中間穿過,朝那個正在報警的女人走了過去。
程梓明剛用劫匪的皮帶把年長的劫犯捆住,餘光看到了斜刺而出的另一個劫匪,助跑幾步又是飛身一腳,小混混悶哼一聲倒在地上。
身旁突然發出一聲悶哼,緊接著,啪嗒兩聲,周一諾的手機、電擊棒統統摔到了地上,她仍舊背靠在立柱上,茫然的抬眼,被突然出現在距離自己不到一米處的劫犯嚇得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