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三見相陪
上次同乘一車時,周一諾坐在後座,聽著陸宇插科打諢,倒沒覺得時間難熬。今天只剩他們倆,本就算不上熟悉,各自又帶著隱秘的小心思,氣氛自然不那麼活躍。一個話題談完,另一個話題未起,這樣的空隙時間內,不覺間充滿了尷尬。
女孩子面子薄,作為男人,總該先說點什麼。程梓明偷偷瞥她,見她直直坐著,視線望向前方,神色有些緊張。他輕咳一聲,故作輕鬆地問,「剛才玩什麼去了?」
周一諾偏過頭,朝他笑了笑,言語間帶了些許忐忑,「扔籃球。」
不知他會作何想法,不過沒關係,這確實是周一諾喜歡的降壓方式。手心抓緊安全帶,她馬上投之以桃,報之以李,「嗯,電影好看嗎?」
「一般,沒什麼劇情。」程梓明老實回答,餘光再次繞過周一諾的臉,「鬧哄哄的。」
「哦。」周一諾點點頭,過年嘛,可不就是鬧騰騰的。
一路上她也在偷偷觀察程梓明。飛機上的偶遇在她心裡種下了好感的種子,但那只是對普通路人的無意而已。發現他是陸宇的表哥,讓她驚訝於這個世界果然很小。今天在電影院,看到他對女朋友如此貼心,有那麼一瞬間,她心裡還真出現了一丟丟失落。
可是,你有什麼資格失落呢?
你還真以為,一切會像鄭書奇說的那樣,兩個陌生人會因為緣分,由飛機上的邂逅展開一場驚天動地?可事實就是,你只能接了奶茶轉身離開,裝作一點都不在意。好吧,發現他那個長腿女朋友有點難伺候,你是不是有那麼一丁點惋惜呢?
醒醒吧,周一諾,你實在想太多了。
大學畢業后,程梓明跟女孩子交流的經驗僅限於相親,而在相親途中,他常作為被提問的一方。他實在不太了解,主動跟女孩子聊天,應該說些什麼?衣服首飾屬於完全陌生的領域,星座血型那種偽科學更是從無涉及,太陽都快下山了,天氣也沒什麼好談的。於是他只能問問周一諾的工作,果不其然,在討論工作多苦多累時,廣大勞動群眾最容易結成聯盟。尤其是中午剛被王磊鎩羽而歸,滿腔的職業自豪感沒地方宣洩,周一諾開始詳細解釋,我們真的不是731。
程梓明是個很好的傾聽者,偶爾提出一兩個問題,表現出足夠的興趣,一來一往中獲得了她的很多信息。比如因為工作需要她會經常出差,平時在公司會做實驗,細菌、細胞、病毒、小白鼠,什麼都接觸。
真是個大膽的姑娘,一個人天南海北到處跑。
難得碰到一個對人類活體試驗不驚詫的人,周一諾慢慢地講臨床試驗的意義,無論化葯還是生物製品,每項臨床研究都需要各方面積極配合。講到自己頻繁出差,合作不同的人有著不同的趣事,聊著聊著周一諾便談興大開。她本就不是扭捏的性子,談到自己擅長的領域,整個人都放開了,就連眼角都帶了神彩。
她很放鬆地用右手撐著頭,胳膊擱在窗沿,一邊講著,一邊抬眼偷偷看程梓明的側臉。
我不亂想,我就看看。看看還不行么。
車將要拐進中南路路口時,周一諾坐直了身子,伸手朝前指去,「麻煩你把我放到路邊,我直接走天橋過去就行。」
程梓明沒作正面回答,但車並沒有停,而是繼續前行。
周一諾看向他,睜大了眼,十分不解,「你不用特地繞過去的。」
程梓明笑著回頭看了她一眼,並不說話,卻將車開進了中商廣場地下停車場。掛好檔,程梓明含笑看著不明就裡的周一諾,「小宇沒告訴你,他帶的那個男的,是我么?」
周一諾眨眨眼,貌似還真是,陸宇只說了多帶一個人,但並沒詳細說是誰。對她而言,三個人和四個人吃火鍋,差別無非是多點些菜。當時她還疑惑,覺得陸宇是在扯理由,現在想來,這個主意其實還不錯,至少自己坐到了順風車,還多看了幾眼帥哥。好吧,說實話,其實也沒多帥。在現在普遍流行的韓流價值觀看來,他這樣的粗漢子,估計還不如陸宇得小姑娘喜歡。
程梓明沒帶女朋友一起,周一諾有些好奇,那樣高冷的女朋友,帶出來應該很有面子的吧。努力把自己的小心思藏起,周一諾舔了舔唇,鼓起勇氣,又帶著些小心和試探,「那你,怎麼不帶你女朋友一起來?」
程梓明走在周一諾左側,低頭看著這個發頂剛剛擦過自己鼻尖的姑娘,片刻前心底冒出的那個想法,再次密密麻麻如藤蔓般攀爬上來。為什麼看著她會覺得這麼熟悉?僅僅只是因為十年前就見過么?十年前的一面連邂逅都算不上,她可能根本就沒記住我是誰。可能因為她給人的感覺不一樣,不同於顏冰或梁思穎,帶著客套面無表情地詢問對方的條件。她總是笑著,彎著眼,露著牙,熱情相待,大方有禮。
如果有一種可能,如果她單身並且對我印象還不壞,我應不應該試試呢?如果再了解多一些,我們兩個人,會有可能嗎?
「我沒有女朋友。」二人並肩而行,程梓明面向周一諾,認真說道。
「啊?」恍惚間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但他肯定的神情印證了剛才那確實是個否定句。努力用驚訝掩飾住心內沁出的喜悅,周一諾盡量平靜地問,「那中午那個?」
「相親對象,第一次見。」程梓明言簡意賅地揭曉了答案,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要強調和梁思穎是第一次見,況且這次見面已經成了最後一面。
「噢。」周一諾點點頭,故作輕鬆的進了電梯。
對第一次見面的相親對象都能這麼言聽計從,這人還真是聽話呢。
電梯里上來一胖一瘦兩個中年男子,胖子的手裡夾著半截煙肚,吞雲吐霧時,不忘用經典漢罵問候某人祖上親眷。周一諾屏住呼吸,側過頭往程梓明身邊靠了靠,看出她的不適,程梓明稍稍往前了半步,把她隔在身後。
出了電梯,程梓明閑聊般提起,漢罵確實不是好習慣,即使在軍中,一般也不會這樣問候對方先人。
周一諾被逗笑,抬頭說了句,漢罵固然不對,我更不喜歡聞煙味。
程梓明愣了愣,隨即點點頭,似是自言自語地說了聲,好。
與車廂內不同,程梓明需要集中注意力觀察路況,轉彎或紅燈時,能將身旁的姑娘偷偷看上兩眼已是極致。飯桌不過平米見方,面前的人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更清晰的五官,更清晰的笑容,程梓明毫不遮掩地看著周一諾,心情舒暢的他,唇角一直掛著淺淺的笑,眼神深邃而明亮。
燈光之下,周一諾第一次將程梓明的面容看清楚。這並不是一張讓人一眼看去便會印象深刻的臉,如果不仔細觀察,根本看不出有什麼特別。濃眉,眼不算很大,鼻樑算得上英挺,嘴唇不薄不厚,完全無法讓人從唇形這種迷信知識,來推測他究竟是個薄情還是多情的男人。如果忽略他永遠挺直的脊背,然後把他丟到人堆里,面容也只算是比路人稍稍端正一些而已。
可就是這個樣子,深深地被周一諾看進了心裡。
起初的尷尬已經消失不見,好感的種子逐漸在心裡萌芽,一眼不眨地看著對面的姑娘,程梓明接過話頭,漸漸成為了主講者。他講起小時候的事,比如他和堂兄程梓光,帶著陸宇與院子里一幫熊孩子鬥智斗勇,在七歲八歲狗都嫌的年紀,拉幫結派打架鬥毆,他只是假期回來呆幾天便離開,苦了陸宇整個暑假都被丟在外公家。被他耍計謀欺負的小孩子們無處宣洩,只能逮著陸宇出氣。也許是因為回想起童年的無憂無慮,也許是想起小時候曾經淘氣的自己,他的面容變得更加溫和,笑意也更加明顯。
聽到開心處,周一諾埋頭捶桌子,嘴都快要咧到耳根,「原來陸宇小時候就已經那麼逗比了。」
「可不是么,一直這樣,治不好了。」程梓明認真地看著她,兩眼含笑。
聊得太過投入,以至於何倩霖已經站在身後,周一諾都沒發覺。看到周一諾轉頭朝來人笑得燦爛,程梓明便站起身來,禮貌地打招呼。
周一諾簡單地給二人作了介紹,禮貌落座之後,三人繼續聊著,但主講人變成了何倩霖。周一諾平時工作忙,與同學之間來往少,很多消息不免有些滯后,何倩霖來了,自然要拉著她好好補課。程梓明默默地聽著兩個姑娘聊著一些關於老同學的八卦,並沒作出評論,但眼神和表情表示他在聽。對話中偶爾會蹦出一些醫學專業性較強的辭彙,外科急救相關的他還能懂,偶爾蹦出幾句中醫的陰陽五行,他默默地選擇了自動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