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五章 利益衝突 (六)
賈仙人在偏房裡想了半天,終於一咬牙,重新打開箱子,從箱子的最底部,掏出了一個小酒壺,珍而重之地藏在懷裡,又掏出一張雲符,喝一聲「起」,這雲符卻是帶靈力的,一眨眼變成了一團雲,裹著賈仙人晃晃悠悠,向羅浮山脈而去,那兒,正是羅浮派本宗所在之靈地。
賈仙人的雲團突然在半山腰停頓住了,賈仙人一如周扒皮在自己面前的恭敬,在雲團上施了個大禮:「下界十三代弟子,賈聰明前來拜見恩師。」
原來如同牆壁一樣擋在賈聰明面前的雲團,緩緩散了開去,露出了一番仙家風光:羅浮山頂宮殿重重,靈光四射,仙禽靈獸悠遊奔走,仙子仙姑嬉笑玩鬧,偶爾有一座宮殿發出洪鐘大呂一般的聲音,卻是某位上仙正在祭煉法器靈丹。
賈仙人如同周扒皮進離宮,低眉順目,不敢多看一眼,剛跳下雲團,抬腿進了仙宛,突然耳中一陣風響,眼前一花,自己已經來到了一處地方--只見那是一處獸欄,茅草屋頂,木頭柵欄,幾隻牛馬驢散放在圈欄里,正在有一口沒一口啃著仙草,獸欄旁還趴著一隻大黑狗,正在懶洋洋地甩著尾巴打瞌睡,看到賈仙人的身影,抽了抽鼻子,估計是認出了賈仙人的氣味,連眼皮也懶得抬一下。
賈仙人突然來到獸欄,卻也並不吃驚,沖著一堆乾草恭敬地磕了個頭:「弟子賈聰明,磕見恩師。」
嘩啦,乾草堆一掀,露出一個白髮蒼蒼的老漢,那老漢頂著個紅通通的酒糟鼻,一口爛黃牙,頭大脖短,手粗腳長,如同一個鄰家的莊戶漢,那老漢打了個哈欠:「賈聰明你這渾小子,今兒怎麼突然到山上來了?你小子的一身修為又退步了。要我說,你根本就不是修仙的料,我知道你混了這幾百年,也算有些積儲,乾脆回家做個富家翁吧。」
面對這糟老頭,賈聰明臉上越發恭敬:「弟子是不長進,恩師傳授的修行之術,實在是修鍊不了,只能在離宮混吃混喝。可弟子卻捨不得離開恩師,所以厚著臉皮一直呆在離宮,只要偶爾能上山看望看望恩師就滿足了。」
卻原來,這管獸欄的糟老頭正是賈聰明的授業恩師,賈聰明靈根淺薄,靈力低微,非可造之才,只不過他老爹向羅浮派敬獻了畢生的積蓄,才讓兒子進了修行的大門,羅浮派那些上仙真人哪裡有時間和精力教這樣一個不成才的東西,乾脆就讓管獸欄的糟老頭來教賈聰明修行。
不過,賈聰明對此卻欣喜萬分,他心底知道自己的斤兩,從來沒指望過羅浮派的地仙天仙來教自己修行,而在羅浮派,就連一個管獸欄的老漢,也一樣是神仙,比遠在京城的皇帝還尊貴,跟著他好好學,一樣能學到真本事。
只不過,賈聰明的底子實在太差,悟性也不高,這管獸欄的糟老漢也並非什麼隱名埋姓的掃地僧一類的牛人,一個劣徒,一個庸師,教了幾百年,除了讓賈聰明延年益壽外,一身靈力並沒有大的突破。
可即使如此,賈聰明依然牢牢抱著糟老漢的大腿,因為這是他在羅浮派內唯一能依靠的,不時上山探望孝敬這位千餘年來一隻守在獸欄里,喂牲口打雜的師傅。
賈聰明捲起袖子,打掃獸欄,餵養仙獸,還取了幾塊妖獸的肉,餵食獸欄口的大黑狗,臉上還笑著打招呼:「大師兄,近來可好?師弟我看著你有點清瘦了呢。」
大黑狗嗅了嗅那妖獸肉,把頭轉到了一邊,理都不理賈聰明。
糟老頭在旁邊撓著痒痒,對賈聰明道:「別理這個畜生,你又不是不知道它的原形,就好一口血食,哪裡看得上這騷氣的妖獸肉?被我拘得緊了,這千餘年嘴裡淡出個鳥來。」
賈聰明和大黑狗對視了一眼,一人一獸眼中閃過一抹異樣的神色,賈聰明轉身繼續打掃獸欄,其實這些仙獸不比凡間的牲口,身體清潔,食的是仙草,飲的是靈水,更為自行修鍊,其實也是修行者的一員,所以賈聰明並不需要太過勞累,很快就將獸欄打理好了。
那賈聰明陪著糟老頭師傅坐在草堆上,擠眉弄眼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小瓶子:「師傅,弟子沒什麼好孝敬你的,費盡心思,給你弄了口好喝的。」
那糟老頭看到賈聰明手裡的瓶子,眼睛一亮:「九華山的仙釀不知歸!你小子從哪裡得來的?這不知歸雖然沒有多少靈力,卻極容易醉人,就算天仙飲了,也會不知歸路,故有不知歸之名。這不知歸乃是九華山南華老仙遊戲之作,極為罕見,沒想到你手裡居然有!」
賈聰明笑道:「弟子知道恩師好酒,好不容易才尋來的,只不過這酒已經開過封,飲用過了只得半瓶殘酒,還望恩師莫以為弟子不敬,拿這喝剩下的酒來孝敬你。」
糟老頭早已經迫不及待奪過了賈聰明手裡的仙釀不知歸,嘴裡嘟囔著:「你師傅我哪有這樣的講究?我在羅浮派只不過一個打掃獸欄的下人,分到手裡的靈丹仙藥都是最低等的,人家地仙天仙看不上眼的,喝點殘酒正合我的身份。」
糟老頭一仰脖,就把不知歸倒到了嘴裡,這吃相惡俗,根本沒有一點品酒的風度,倒如牛馬飲水一般。
糟老頭閉上眼,咂了咂嘴,搖頭晃腦道:「這不知歸真是好酒,如果不是酒水之中並無多少靈力,只是仙人們用來玩耍時喝著解悶的,這瓶酒就算是喝剩下的殘酒,也落不到我嘴裡。不過,這不知歸雖好,可是口感卻不如科學門的高度白酒,尤其是那名為茅台的,嘿,那個勁大,喝著過癮!」
賈聰明心中一動:「恩師,弟子也聽說過這科學門,只知道他們在凡間折騰得挺起勁的,沒想到,恩師居然也知道這科學門,還喝過他們出產的酒。」
糟老頭抽了抽鼻子:「你知道我就好這一口,承蒙有些上仙看得起,見我管理獸欄,餵養牲口還精盡心,便把下界供奉之物賞了我一點,這其中就有科學門特產的高度白酒,故此品嘗過。」
賈聰明一拍大腿:「既然恩師喜歡這科學門的酒,弟子就想辦法多弄些這勞什子茅台來。這凡間之酒,總比九華山的不知歸易得手,到時候,恩師想喝多少喝多少。」
糟老頭這時已經酒意上頭,兩隻眼睛只眨巴,說話更為含糊:「賈聰明啊賈聰明,你也就一點子小聰明,可不是真聰明,你給我尋酒喝倒也罷了,可不能打著我羅浮派的招牌,在凡間胡作非為。不是師傅我勸你,如今不比往日,我聽幾個地仙天仙閑聊,如今天機晦暗不明,不少洞府封門閉關,恐有不測之事。掌門特意將在外修行歷練的弟子們全都招了回來,以防萬一。你身在離宮,也要安份守己,要知道,這天道因果報應不爽--」
糟老頭嘮嘮叨叨,賈聰明卻是這個耳朵進那個耳朵出--羅浮派發生什麼不測的危機關他什麼事兒,塌天下來,有高個子頂著,羅浮派有事,自有那些地仙天仙出面應付,再怎麼著,也輪不上他一個小小的離宮管農田的下仆出手啊?
如今賈聰明著急的,是包括周扒皮在內的自己分管負責的田地里,大量青壯勞力流失,這事兒要不解決,到時候上頭責怪下來,就連糟老頭師傅也保不了自己。
不知歸果然是好酒,糟老頭半瓶殘酒下肚,很快就酒意一頭,嘟囔著什麼「修仙難,難修仙」昏昏沉沉睡去,賈聰明扶著糟老頭就在草堆上躺了下來,還抱了幾束乾淨的仙草蓋在他的身上,這才滿意地點點頭,他心裡清楚,師傅這一睡,沒有三四天根本醒不來,足夠自己在凡界行事的了。
賈聰明把手探到糟老頭腰間,輕輕一摘,將一根玉笛摘了下來,這才轉過身,大步走到那正在打瞌睡的大黑狗面前:「師兄,有勞你和師弟我下凡走一趟了。」
那大黑狗打了個滾,突然變成一個黑面醜臉漢子,他瞪著賈聰明道:「姓賈的小子,你又想讓我下凡做什麼好事?你一半瓶不知歸醉倒了這老不死的,卻瞞不住我的眼,怎麼,你在凡間闖禍了?這才巴巴跑到羅浮山來找我求助?」
卻原來,賈聰明上羅浮山真正的來意,卻並不是沖著糟老頭而言,因為他知道,自己這個師傅雖然有點靈力,卻是惜命的很,又看中因果,絕對不會為了自己這個不成材的徒弟出手的,賈聰明真正的目標,卻是這隻看護獸欄的大黑狗!
賈聰明嘿嘿笑了幾聲:「師兄,師弟我的確有些小麻煩,只不過,我想著,師哥在這羅浮山上拘束了數十年,這嘴裡都快淡出個鳥來了。不妨跟著師弟到凡間快活快活,順便幫師弟我的小事給辦了。」
黑丑黑子抱著胳膊,冷笑道:「你小子想指使我辦些私活,那是萬萬不能。我身為羅浮派仙獸,可多少要些臉面。」
賈聰明叫起撞天的屈來:「師兄你可冤枉師弟我了,我哪有這個膽子,請師兄下凡辦我那點子見不得人的私事,實實在在是公事,是咱們羅浮派的公事。師兄知道,師弟我不才,管著凡間幾塊靈地的仙草靈木的種植,最近有別的門派不開眼,跑到咱們地頭擾亂人心,師兄下凡,只要幫著師弟我嚇唬一下那些鄉巴佬,讓他們好好乾活,順帶著震懾一下別的門派,也就行了。」
黑丑漢子不屑地道:「你這沒出息的傢伙,白白在羅浮派修鍊了這數百年,靈力修為不進反退,連幾個泥腿子也收拾不了,還得求我出馬。又是哪個門派不開眼,敢惹到我羅浮派的頭上來?他們難道不知,這福建是我羅浮派傳承數千年的修道場嗎?」
賈聰明心裡知道,自己這大黑狗化身的師兄,看似凶丑其實是極細心的,他這是在打探對方的底細呢,如果是什麼名門大派,肯定不會趟這混水。
賈聰明笑道:「是個叫科學門的小門派,這幾年才冒出頭來的。」
黑丑漢子長年呆在獸欄,被糟老頭拘著,沒怎麼下過山,倒沒聽過什麼科學門的名兒,但是,既然這科學門名不見經傳,剛剛立派不過數年,哪裡是已經屹立了數千年的羅浮派的對手?更何況,黑丑漢子呆在羅浮山上,天天吃些妖獸肉早膩了,正好趁此機會下山,捉幾個肥肥的血食解解饞,就算出了什麼事兒,只拿賈聰明頂缸就是。
黑丑漢子高聲道:「那還等什麼?我等這就下山!」
說著,黑丑漢子就地一滾化成了一隻全身漆黑的黑豹,原來這才是他的真正的原形,他原本是羅浮山上的一隻野生豹子精,依靠吞食血食修鍊,后被羅浮山上的修行者收伏,專門用來看管獸欄,說白了,就一看家護園的狗東西。
其實,這並不是豹子精第一次偷偷溜到凡間,賈聰明曾經隱瞞著糟老頭,帶著豹子精下山,一個仗勢欺人,一個趁機吃血食解饞,各得其所。
黑豹馱著賈聰明下羅浮山時,自有守山的神將阻攔,但賈聰明亮了一下偷自師傅糟老頭腰間的玉笛,神將立刻放行。
黑豺和賈聰明都不知道,就在他們離開獸欄之後,一直在酒醉昏睡的糟老頭,一骨碌爬了起來,化成一道青虹飛進了羅浮山最高處的仙塔之中,糟老頭一轉身就換上了一身乾淨清爽的葛衣,長聲笑道:「掌門師兄,還真被你料著了,那賈聰明走投無路,異想天開找到老朽,又帶著那隻豹子精下凡去了。」
仙塔最高層是個煉丹房,一個中年文士打扮的修行者從裡面轉了出來,含笑點頭:「辛苦龔師弟了。那賈聰明是個糊塗的,哪裡知道他的師傅是師弟你化形的,只不過,這個不成才的傢伙,偷偷帶著豹子精下山又不是第一次了,我左右一算,他是必有此劫的。」
那龔師弟收起笑臉:「不過,掌門師兄,咱們真的要惹上科學門嗎?當然,以科學門的實力,根本不在我羅浮門眼中,那些槍炮我也見識過,對付普通妖獸或散修倒也罷了,而我羅浮派有七名天仙,就算是滅了科學門也不在話下。可是奇怪的是,這大李朝諸多修行門派,都坐視科學門推廣什麼科學工業,袖手不語,我更暗中聽說,這科學門是得到鴻蒙仙人暗中扶持的,咱們羅浮派是不是有必要當這個出頭的椽子,和科學門擺明了車馬對抗?」
羅浮派掌門--中年文士摸著鬍子道:「這個問題,咱們羅浮七仙已經再三商量過了,科學門的來歷的確有些古怪,尤其是那後龍先生的什麼工業建設,各種新奇古怪的東西皆是聞所未聞,但我以大周天神算卻算不透他的來歷,以其他法術窺視,卻又隱隱被莫大的靈力所阻止。可是,科學門如今欺到我福建來,我羅浮派卻不得不出手了。」
「賈聰明那廝,只看到青壯勞力紛紛跑到城裡當工人,那靈田無人種植,可他哪裡知道,靈田的葛草等仙草靈木原不在我等天仙眼中,我們看重的是,隨著大量人口的流失,我羅浮山的靈力也在大量消散,誠不我欺。卻原來,這靈力充沛與否居然與凡人多寡有關,這倒是一個意外的發現。古語云,人傑地靈。今日我等才知,我們賴之以修鍊的羅浮山靈氣,居然隱隱與民心向背息息相關。因此故,我們絕對不能讓更多的百姓逃亡到城裡去。」
中年文士突然一笑:「何況,我們並非要與科學門作死對頭,只不過稍稍出手教訓一下他們,讓他們從福建地盤上退出去,就算是科學門背後有什麼鴻蒙仙人撐腰,也不至於為了這些小事大動干戈。當然,如果我羅浮派能得到科學門的那些礦山、工廠作為賠禮,那也是一樁好事--科學門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倒也有趣得緊。」
龔師弟拍手道:「不錯不錯,科學門修鍊不行,但卻富民有道,我們如果能得了科學門的那些工礦,對我福建百姓倒也是一樁好事,如果能夠因此而吸引更多百姓到我福建安居,那我羅浮一脈得到的靈力也就越來越充沛了。」
龔師弟對著中年文士一比大拇指:「更何況,掌門師兄由著那賈聰明和野性難訓的豺子精下山,早就預留了退步之機,萬一情形不妙,就借口是門下不成才的弟子和妖獸作亂,輕輕鬆鬆就能撇清關係。」
中年文士淡淡地道:「這各大門派養些阿貓阿狗,偶爾偷跑到凡間搗蛋,是常有的事,難道科學門還能為此和我們翻臉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