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四章 謀逆(二)
室內備有文房四寶,甚至連后隆村流傳過來的鉛筆也有,呂岳定和鄒鳴各取一支毛筆,在掌上書寫,然後齊齊一攤掌,只見兩人的掌心都分別寫著「謀逆」「弒君」!
呂岳定和鄒鳴對視著,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呂岳定擦去手上墨跡,對鄒鳴一比大拇指:「高!實在是高!聖上能容得太子做任何事,卻無論如何不會容忍他對自己下手。嘿嘿,龍有逆鱗,觸之既死,這,就是聖上的逆鱗!」
鄒鳴道:「此事咱們還得細細謀划,萬萬不能露了破綻,要知道,這可是潑天大的罪!如果事情敗露,咱們兩人可就死無葬身之地,還得連累九族被誅,就算你呂公公是太監無後,可你的親戚朋友門人弟子,甚至僕人親信,也都得被拉到菜市場砍頭!」
呂岳定輕笑道:「放心,放心,我在宮內經營多年,自有些手段,說起來,還是后隆村科學門習得的知識,讓我靈機一動,輕輕鬆鬆就能把弒君這個屎盤子,扣在太子頭上!」
呂岳定和鄒鳴在房內密謀了一個多時辰,兩人才分頭離開瞭望江樓。
太子府內,書房之中,太子看著幾份文書,臉如同墨一樣黑,那文書上的內容,卻是二皇子在北疆大捷,與吳巧妮結為義姐義弟,保郭進大媒一事,另有老皇帝正式冊封吳巧妮為嘉義公主的聖旨抄本。太子雖然被奪了監國之權,但他依然還是太子,「因病休養」,有關政府的公文依然會按時送到府上。
太子咬著牙,將幾份文書揉成了一團,他知道,二弟在北疆大勝,意味著自己徹底完蛋了!說實話,原本太子雖然被軟禁,但卻並不擔心害怕,因為他知道胡人勢大,二弟匆匆領軍北上,說不得會被胡騎大敗,到時父皇不得不放自己出府,請修行門派出面,擋住胡騎--要知道,太子長期以來得到修行者的支持。在太子眼裡看來,請修行者出門保住自己的江山,是順理成章的事。他從來沒想過,修行者之所以讓他上位,只是想讓大李朝就此垮台,通過改朝換代的手段,解決社會矛盾。
可令太子意想不到的是,二弟居然在北疆大勝,科學門!又是科學門!每次都是科學門壞了自己的好事!就連二弟復出,也是科學門後龍先生的當頭棒喝秘法,治好了他的半癱!
現如今,二弟和科學門的關係更為密切,他和吳巧妮結為義姐義弟,又保了郭進的大媒,這可就真成了一家人了!有了科學門的鼎力相助,二皇子當真穩如泰山!
朝內有三皇子治政,朝外有二皇子領軍,那自己這個太子,名存實亡,不僅離那金殿上的寶座越來越遠,甚至有可能一輩子只能圈禁在府中,如同一隻混吃等死的豬!
不!不!我才是大李朝真正的皇位繼承人!修行門派都支持我!就是父皇也不能違背修行者的仙旨!我、我還有機會!我一定要做些什麼,把皇位奪回來!
這時,鄒鳴匆匆趕了進來,他身為太子心腹,不必通報就能入內,除了后宅哪裡都能去得。
鄒鳴一進房,就向太子打了個暗號,太子驚得差點跳了起來,忙命身邊的太監、侍女全都退下去,書房外二十步之內不得有人。
鄒鳴親自關上書房門后,剛轉過身來,太子已經迫不及待地問道:「出了何事?你為何打出大禍臨頭的暗號?!」
鄒鳴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太子爺!禍事來了!爺在宮內的布下的眼線,今日傳出消息,就在兩天前,聖上親口對三皇子說,要禪讓大位於他!」
五雷轟頂!
太子踉蹌了幾步,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雖然他早就猜到了有這一天,卻一直不死心,總覺得自己有一天能翻盤,可是沒想到這一天這樣快就來臨了!
三皇子登位,二皇子領軍輔佐,自己這個曾經的太子,該被打入冷宮了吧?
太子想暴起拔劍,帶著血滴子沖入宮內,一劍砍死父皇,再捅死三皇子,又想立刻招集投靠在自己門下,寫過投名狀的大臣親貴,以清君側的名義逼老皇帝讓位於自己--然而左思右想,無論自己幹什麼,都是毫無勝算,就算自己能殺了父皇和三皇子,二皇子帶著剛剛打敗胡騎,士氣如虹的大軍回到京城,自己一樣也是個死字--為了對抗胡騎,京城中早就沒有了軍隊,連廂軍都上了陣。難不成,用京兆府的三班衙役來對付如狼似虎的北伐大軍?
太子突然掩面大哭起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摸著腦袋哭道:「大好頭顱,不知誰來砍去。」
鄒鳴一怔,他曾經想過太子聽到這個消息后,會有怎樣的反應,自己又該做出怎樣的對應,可卻沒想到,太子如此不堪,除了大哭毫無主見,可嘆以前自己真是瞎了眼,怎麼就沒早看出來太子其實是個膽小鬼、膿包蛋!
鄒鳴一咬牙,死道友不死貧道,良禽擇木而棲,太子爺,非鄒某不忠,實在是你這主子無能到了家,大李朝絕對不能落入你的手中,不然,億萬萬子民可就要大吃苦頭了!
鄒鳴厲聲道:「太子莫哭,大事還有可圖之機!」
鄒鳴的語氣倒如訓孩子一般,但太子此時完全亂了心神,不僅毫不在意,還抹著眼淚道:「鄒師爺,事到此時,還有什麼好說的?罷罷罷,我府中還有些私藏,趁著三弟還沒有來拿我,你且將財物與眾門下分了,各自散去吧。想我三弟仁厚,只要你們隱名埋姓,安安份份過小日子,他也不會滿天下搜捕你們,斬盡殺絕。」
鄒鳴一怔,倒沒想到太子居然說出這番話來,看來自己跟著他這樣多年,多多少少也算是有些情份,太子眼光短淺,行事魯莽,心性陰毒,但到此時他的精神和意志完全垮了時,反倒有了些人味兒。
不過,鄒鳴知道,自己和呂岳定的謀划已經箭在弦上,自己絕對不可能一時心軟,就此放過了太子,太子就是中山狼,一旦有朝得志,就會猖狂反撲。
鄒鳴沉聲道:「太子,咱們還有翻盤的機會!你可還曾記得,屬下初訪后隆村時,曾經聽聞後龍先生郭大路說過一樁奇事,那就是鮮花也能殺人?」
太子一怔,抹了把淚:「確有其事,事後我拔了一筆銀子,讓你到處搜羅鮮花進行那個試驗--」
鄒鳴道:「屬下反覆試驗,的確發現有些人對鮮花存在後龍先生所言的過敏現象,如果與鮮花同處一室,有的人就會咳嗽流鼻涕,呼吸困難,渾身發疹子等等,嚴重的,甚至會莫名而死。只是,這鮮花過敏,卻是因人而異,並不是所有的人對鮮花都過敏的,因此故,想借鮮花來行刺滅口並不可為。」
太子嘆了口氣:「確是如此,你報於我知后,此事就廢了。」
鄒鳴道:「好教太子得知,有關鮮花過敏一事,雖然停止了試驗,但我在宮內收買了一個花匠,讓他在御花園內種植各種鮮花,暗中觀察,聖上對何種鮮花有不適的感覺。」
太子一下子呆住了:「什麼?!你居然想用鮮花過敏一事對父皇圖謀不軌?!」
鄒鳴跪了下來:「屬下罪該萬死!」
然後,太子卻哈哈大笑起來:「鄒鳴你幹得好!這個老東西居然想把皇位傳給三弟,他早就該死了!鄒鳴,快快告訴我,這鮮花過敏一事,可有什麼結果?」
鄒鳴道:「那花匠試了四時之花,卻都沒有什麼效果。可是前段時間,內宮從后隆村雪糖鋪買來了玻璃,蓋了一個玻璃暖房,花匠居然在暖房裡種出了原本在冬季絕對不可能開花的花株來。聖上在玻璃暖房中賞花時,好端端的,突然涕淚橫流,那癥狀,像極了鮮花過敏!屬下推測,因那暖棚中的鮮花逆季而開,以至於聖上因此而過敏。」
太子的眼睛閃閃發亮:「我記得我府上也蓋了玻璃暖房,能不能廣為種植那花株,然後我舉辦一個賞花大會,請父皇前來賞花--」
鄒鳴笑道:「聖上賞花時突然體感不適,卻是因年老體衰,龍馭歸天,留下遺詔命太子繼位,太子直入宮中召集群臣,國不可一日無君,當早登大位,以使四海歸心。」
太子哈哈大笑,似乎自己已經坐在金殿的龍椅之上,突然,他的眉頭一皺:「三弟他--」
鄒鳴立刻道:「三皇子因聖上離世,哀痛過度,在為聖上守靈時,突然生了急病,太醫醫治不得,就此去了,實在是令人心痛。」
太子連連道:「不錯不錯,令人心痛,令人心痛,寡人必厚葬三弟,那二弟他--」
鄒鳴笑道:「太子既然已經登了大位,必得修行門派相助,二皇子何足懼哉?」
太子撓了撓頭:「二弟一介武夫,當年在南疆就吃了我的大虧,不可慮,只是他背後的科學門--」
鄒鳴道:「科學門的確是有點本事,不過修行者最關心的還是修行得道,太子爺登基后,將皇家名下幾塊靈氣充沛之地封賞給科學門,自然能與科學門交好。」
太子拍案而起:「鄒鳴,速速前往雪糖鋪採購玻璃,我要建一座京城最大的玻璃暖房!」
不久之後,太子在自己的田莊建了一座天下第一的玻璃暖房的消息,在京城流傳開來,許多市民慕名前去觀看,雖然不得入內,但遠遠地就能看到暖房的玻璃在陽光下耀眼生輝,的確讓人大開眼界!
聽說,這玻璃暖房是雪糖鋪掌柜郭蘭英姑娘親自設計的,每塊玻璃可以自由開合,如果有沙石風暴,天降冰雹,可以臨時在外面鋪上木板,以免玻璃被砸碎。
數日後,太子親筆書寫的一份奏章送到了老皇帝案頭,老皇帝拆開一看,卻是太子請父皇大駕光臨新建成的玻璃暖房,賞百花盛放的奇景。
老皇帝一皺眉,那玻璃暖房的消息他也聽到了,太子花了潑天一樣的銀子,連他身為一國之君,富有四海,聽了那銀子的數量,也有些肉痛。唉,這個大兒子的行事,實在是有些荒唐了。
老皇帝把奏章往地上扔,對呂岳定道:「大皇子行事實在荒唐!胡人入侵,雖然被驅逐出長城外,但生民離亂,戶部忙著救濟難民,重建城鎮,在在都要花錢,他倒好,大手大腳把銀子往水裡扔!蓋個小的玻璃暖房,種點花草蔬菜倒也罷了,可他倒好,那玻璃暖房居然佔了整個山頭,被百姓稱為水晶宮。」--老皇帝稱呼大皇子而不是太子,顯然是完全下定決心,要將太子給廢了。
呂岳定從地上撿起奏章,飛快地瞟了一眼:「大皇子請聖上賞花也是一片孝心。在聖上的治下,西北平定,胡人北逃,開了春,就能種下神豆,從此後,我大李朝國力蒸蒸日上,建一個水晶宮也能讓今後來朝的外邦使者看看我堂堂天朝的國力,也算是件好事。何況,大皇子有點事做也好,那個,等三皇子繼位后,大皇子也就空閑了下來,到那時,太子陪著聖上一起在水晶宮賞花,實在是父慈子孝的人間樂事,」
老皇帝心中一軟,的確,等自己把大皇子明詔廢了后,大皇子就被打入了冷宮,古今中外,廢太子從來沒有好下場,雖然三皇子仁厚,不會對他的大哥下毒手,但是肯定是不會再讓這個大哥接觸朝政的了。大皇子今後這半輩子,真的只能在水晶宮養花種草排譴人生了。
老皇帝擺了擺手,沉聲道:「擺駕大皇子府。」
老皇帝親臨太子府,在太子陪同下前往水晶宮,太子親侍左右,水晶宮督造鄒鳴師爺在旁嚮導,老皇帝邁步進入水晶宮,看到裡面鮮花開得正盛,連連感嘆,對太子道:「這水晶宮建得極好,鮮花開得也很茂盛,只不過,實在是太奢靡了一點。這一季鮮花種過後,你就在水晶宮裡多種些蔬菜吧,宮中御花園中玻璃暖房種的蔬菜,都不夠後宮小廚房用的呢。這才是玻璃暖房的正經用處。」
太子連連稱是,極為恭敬,可是他的眼珠子一直在暗中盯著老皇帝,牙齒里輕輕嘣出幾個字:「怎麼還沒過敏?」
這時,陪同在旁的呂岳定突然咦了一聲:「這水晶宮中的花色怎麼只有一樣?」
老皇帝一怔,他一路行來也覺得有些古怪,卻一時說不上來怪在何處,呂岳定一提醒,他才發現,這蓋在整整一個山頭上的水晶宮,裡面居然只種了一種花兒--這、這也太古怪了,既然是賞花,水晶宮內不該多種幾種鮮花,爭妍鬥奇才好看嗎?種上百花有些誇張,但是以太子府中花匠之能,種上十來種鮮花是沒問題的。這水晶宮裡面,不對勁!
就在這時,呂岳定悄無聲息地對老皇帝彈了一下指甲,隱藏在長長指甲內無色無味的粉末彈到了老皇帝身上,老皇帝突然大大打了個噴嚏,失態之間,連鼻涕都流了出來。
太子大喜,父皇過敏了!他陪著老皇帝在水晶宮中逛了許久,一直沒看到父皇有過敏的癥狀,都已經有些擔心了,生怕鄒鳴有關老皇帝過敏的信息不準。
太子忙道:「父皇一定是在野外著涼了,這水晶宮內暖和,父皇且好好休息一下,來人啊抬架軟榻來,放在花下。」
老皇帝坐在花下的軟榻上,卻又是幾個噴嚏打了出來,太子眼中滿是喜不自禁,老皇帝一眼瞟到,心中一驚,忙道:「寡人累了,擺駕回宮。」
太子忙擋在老皇帝面前:「父皇,你還是在水晶宮裡多休憩休憩吧。」
老皇帝一皺眉:「你想做什麼?」話一出口,又是一頓劇烈的咳嗽,呼吸都有些困難了。
太子得意忘形,拉著老皇帝的衣袖,不讓他從軟榻上起身,嘴裡道:「父皇說的是什麼?兒臣只是關心父皇的身體,如果讓父皇帶病上路,實在是兒臣大大的不孝。」
老皇帝想擺脫太子的手,剛一動,一陣呼吸困難,喉嚨呼呼直響痰音,身子就軟軟倒了下去。太子高呼道:「不好!父皇有恙!來人,不得移動父皇,快去宮中請太醫!」--等太醫趕到京外田莊的水晶宮,老東西早就因為過敏,呼吸不暢而死了吧。
老皇帝身邊自然帶著太監侍衛,但誰能想到,這鮮花居然就是殺手,太子的話毫無破綻,聖上身體有恙,難道還能帶著他亂跑不成?總得趕緊把太醫叫來,速速診治才是正理。
部分太監侍衛轉著軟榻上的呼吸越來越困難的老皇帝亂轉,有的太監侍連忙跑出水晶宮去太醫院請太醫,正在亂作一團時,突然聽到有人高呼:「有刺客!」
太監侍衛們齊齊一個激靈--刺客?刺客在哪兒?這水晶宮內光線明亮,一覽無餘,在場的除了宮中太監侍衛就是太子,哪裡來的刺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