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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四章 代子從軍(二)

  吳大用一驚,忙忙迎了出去,只見宅門外,一群穿著華服的公子哥兒正在叫罵,一堆肉食饅頭扔在地上,被腳跺成了雪泥。


  那群公子哥兒雖然歪穿著軍服,看那服色,在吳大軍這個總兵之下,但吳大用卻對他們極是客氣,一見面就滿臉堆笑:「呦,幾位小爺,這是怎麼了?可是有誰不開眼惹了幾位?末將一定好好教訓他!」


  其中一個胖公子上前,當面啐了吳大用一口唾沫:「姓吳的,老子的爹是兵部尚書,小爺我早就聽說你們這些邊關上的軍頭喝兵血,剋扣軍糧軍餉,卻沒想到今日居然剋扣到爺們身上了!你瞧瞧,這些豬食可是人吃的嗎?」


  呈大用看著地上和泥雪混在一起的肉和饅頭,一陣心痛,但臉上依然帶著笑:「啊呀,這位爺,你誤會了,末將再怎麼剋扣錢糧,也不會扣到各位爺頭上啊--不對,末將從來沒有剋扣過錢糧。這幾日,因為大雪封路,後方的糧食運不上來,大軍只能半食,各位爺的飯食,都是末將自己掏腰包,從商戶們那兒買來的。」


  胖公子上前,揚手沖著吳大用就是一個巴掌,只是他一身肥肉,腳步虛浮,哪裡是長年在外守邊關的吳大用的對手,吳大用輕輕一閃就避開了,胖公子兀自不罷休,追打吳大用,嘴裡罵罵咧咧:「放屁,你送來的這羊肉都已經發臭了!雖說這大雪封路,可山海關外就有胡人的小部落,掏幾個小錢就能買活羊,你當小爺不知嗎?分明是故意欺辱我等!」


  吳大用邊躲閃邊解釋:「往年關外的確有小部落,買幾隻羊不成問題,可今年不知為何,卻是一個胡族的牧民都看不到,送給各位爺的肉,還是末將自己家裡腌的,實在不是臭肉。」


  這門口鬧得一團亂,吳大用手下的親兵卻都不敢上前,因為那幾個公子哥不是京城某個大官的子孫,就是皇家的後裔,就算是當場拔刀宰了自己這個大頭兵,事後最多賠幾兩銀子。


  那胖公子更加得意,突然嗆一聲拔出刀來,卻是一把明晃晃亮瞎鈦合金狗眼的后隆村出產的龍泉寶刀,就向吳大用砍來,他原本只不過是想羞辱吳大用,削破他的軍袍,卻沒成想,旁邊另一個京城來的少爺暗中給吳大用下了個絆子,吳大用立足不穩,重重一跤摔倒,正撞向胖公子手裡的刀尖!

  眼看就要鬧出人命,就在這時,一隻大手突然伸了過來,刀影一閃,鐺啷一聲脆響,胖公子里的龍泉刀斷成兩截,吳大用好險避開了刀鋒,踉蹌了幾步,才停住了腳,這時,旁邊一個女子突然搶了過來,扶起了吳大用,語帶哭聲道:「爹爹,你沒事吧?」


  胖公子盯著自己手裡的一斷兩截的寶刀,一跳三尺高:「我的龍泉寶刀!這可是我爹花了八千兩銀子從后隆村雪糖鋪子里買來的啊!兀那漢子,賠我寶刀--就拿你手裡的刀來換!」這胖公子倒也聰明,知道斷了自己龍泉寶刀的,必然是不世出的絕世神兵!

  斷了胖公子刀的,正是郭進,他聽到門口吵嚷,含著一口饅頭就趕了出來,看到吳大用失足有險,眼急手快,一刀出手,斷了胖公子的刀--他手裡的刀,才是真正的后隆村精鋼寶刀,而胖公子的刀,只是大黑拉出來的不鏽鋼,強度差了不是一點半點。


  郭進的穿著如同普通大頭兵一樣,那胖公子貪心大起,仗著自己老子是兵部尚書,居然把竹杠敲到了他頭上,真正是又好氣又好笑,他喝道:「你們幾個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對吳總兵動刀,難道是想造反作亂不成?眼裡還有沒有王法啦?」


  胖公子看著眼前這個大頭兵,和幾個朋友哈哈大笑起來:「哪裡來的土包子,居然敢我們講王法,告訴你,在這山高皇帝遠的破邊關,爺們就是王法!我看你才是犯上作亂,哥幾個,把這鄉巴佬給收拾了,下了他的刀,扔長城外去!」他眼紅郭進手裡的刀,雖然其貌不揚,但砍斷了自己的龍泉寶刀后,連個米粒大的缺口都沒有,這才是真正的寶刀,


  胖公子等人正要上前,門口傳來一個尖細的聲音:「呵,這不是兵部尚書秦大人的蔗出的二公子嗎?你在京城只能跟在自己嫡出大哥後面吃屁,到了邊關,倒是人五人六起來了?你爹要是知道你這樣給他長臉,居然敢當眾毆打上官,非抽死你不可!」


  那胖公子被一口叫破老底,有些惱羞成怒,他在家裡的確不太受父親重視,只因親娘是小妾出身,其實不僅是他,那些來到邊關以期搏個軍功出身的官二代們,都是家族裡不怎麼受重視的蔗子,如果是嫡親的長子,哪裡需要跑到邊關吃這個苦頭,父親長輩早就把路給鋪好,坐等著繼承爵位就行了。


  胖公子怒道:「哪個混賬王八蛋滿口噴糞,小爺我剁了你--咦,你、你是諸福坤!」


  小諸以前也是京城裡的玩主,胖公子自然認得,他雖然是兵部尚書的兒子,可小諸的父親戶部侍郎諸宗禮正得老皇帝歡心,聽說不日就要高升,而且是連升三級,直接任戶部尚書,禮同大學士,軍機處行走,可謂紅得燙手,胖公子哪裡敢惹諸福坤?


  胖公子忙哈了哈腰,滿臉堆起笑:「小諸--不、不,諸小哥,你怎麼在這裡?聽說你如今隨鄞縣城名滿天下的後龍先生修行,乃是科學門的高足,我們哥幾個還尋思著什麼時候去拜訪你,也沾點仙氣咧,你怎麼到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來了?」


  小諸哼了一聲:「你以為我和你們一樣,整日價只知道飛鷹走狗,混跡青樓嗎?我到山海關來,是隨我師傅後龍先生的尊親郭爵爺前來邊關戍守,可不是來玩的。」


  胖公子一行公子哥兒面面相覷,朝廷調修行門派戍守邊關,雖然是成例,可千餘年來,根本沒見過哪個修行者親自到邊關的,更不要說讓自己的老爹上長城了,這可真是古怪到家啦。


  胖公子總算還有點急智,忙收起斷刀,向小諸抱了抱拳:「諸小哥,咱們也是多年老朋友了,還請諸小哥引我們拜見郭老爵爺。」


  --胖公子想得清楚,自己這一次到邊關來,可算是賺大發了!居然能與科學門郭老爵爺一起戍守邊關,這要是傳揚出去,連自己那尚書老爹也會高看自己一眼,如果能更進一步,在郭老爵爺面前留下個好印象,讓他今後有機會在後龍先生前說上幾句佳言,嘿嘿,自己的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小諸似笑非笑,向旁邊抱著胳膊看笑話的郭進打了個眼色,這時,李如海等人也涌了出來,知道小諸又想捉弄人了,也不吱聲,站在門口看笑話。


  小諸拖長著聲音道:「小秦啊(其實他的年紀比秦家二公子要小得多),你想見見郭老爵爺,那還不是我一句話的事兒--」


  秦二公子笑得滿臉開花,上前拍著小諸的肩膀:「諸小哥,我就知道你人雖小,卻最講義氣,沒說得,在這山海關你有啥事兒,只要打個招呼,兄弟們刀里來箭里去,絕不含糊!」


  小諸笑笑:「說起來,倒是我要向你賠不是咧,你看看,你萬金買來的寶刀,卻被我們給弄斷了,實在是不好意思。」


  秦二公子臉一紅,壓低聲音道:「其實這龍泉寶刀是假的,西貝貨,我花了八百兩銀子找了天橋一家鐵匠鋪打的,別看表面亮閃閃的,只不過是刷了一層銀漆,看著唬人的。」


  小諸忍住笑:「這樣說來,你這刀不用我們賠了?」


  秦二公子連連搖頭:「不用賠不用賠,對了,倒是我該賠大叔的刀,這位大叔的刀--」他原本想說郭進手裡的刀剛才那一下有些崩口,可左看右看郭進的刀絲毫無損,非要說人家損壞了,那不是罵人嗎,連忙改口道:「有勞大叔出手,幸得沒有誤傷了吳總兵,在下謝過大叔。這點銀子,請大叔喝個茶,做個謝禮。」說著,掏出一把銀票塞了過來。


  秦二公子一直將郭進當成科學門的下人,這五六百銀票塞過去,也算是一筆大錢了,卻不知道,郭進在後隆村是看慣了一車車金銀拉進來的,他欲拿錢收買,可不成了天大的笑話了。


  郭進搖了搖頭:「你不用謝我,向吳總兵賠個禮吧,如果不是我出手快,吳總兵可就傷在你刀下了,雖然那刀是漆的,不見得能傷人,可砍在身上也挺痛的。」


  秦二公子一愣,他向這老僕謝禮、賠銀子,那是看在郭老爵爺的面子上,可是吳總兵算什麼,自己老爹只要歪歪嘴,就能把他整個兒擼到底,當個守烽火台的大頭兵去,再說,剛才不是沒砍著他嘛,真正吃虧的是自己好吧,那把銀漆假龍泉寶刀可也費了自己八百家私房錢呢。


  吳大用哪裡敢讓秦二公子賠禮,忙在旁邊道:「不用不用,我沒事我沒事。」


  郭進臉一肅:「吳總兵,此子剛才居然敢向你揮刀,全無軍紀,這樣的兵還有個兵樣子嗎?我看,此子不僅要向你賠禮,更要受到軍紀的處罰,李如海,你說,軍中下級向上級恃強行兇,該當何罪?」


  李如海高聲道:「此乃十惡不赦之大罪,斬立決!」


  秦二公子一下子炸毛了,顧不上面前的大漢是郭老爵爺的下人,跳著高罵道:「你這奴才,仗的是誰家的勢,居然敢消遣小爺我?什麼軍紀,什麼斬立決,我倒想看看,在這山海關,有誰敢動我!」


  啪啪啪,小諸懶洋洋拍了拍手:「秦二公子好大的威風,不知道科學門郭老爵爺能不能動你?」


  秦二公子哈哈大笑:「郭老爵爺何等珍貴的人物,忙著修行還來不及呢,咱們在門外吵嚷到現在,他老人家都懶得過問一聲,又怎麼會來動我?什麼時候修行者會過問此等俗務了?」


  小諸臉色突然一正,向郭進行了個大禮:「請郭老爵爺下法旨,處置了這個狂妄自大,不知上下尊卑的小子。」


  秦二公子一下子呆住了:「郭、郭老爵爺?他、他一個農家漢子,怎麼可能就是郭老爵爺?諸小哥,你、你捉弄人也不是這樣捉弄法的--他分明是從總兵府里出來的一個下人--」


  吳大用咳嗽了一聲:「秦二公子,這位正是郭老爵爺,爵爺今日才到山海關,因為沒地方住,小將就將自己家讓給了郭爵爺住。」


  秦二公子呆在當場,只剩下眼珠子是活的,整個人都在輕輕顫抖,突然撲通一下跪了下來:「郭老爵爺--不,郭上仙饒命!小人該死!該死!不該衝撞了上仙!」


  郭進哼了一聲,秦二公子倒也機靈,立刻又向吳大用磕頭:「吳總兵,你大人大量,饒了小的吧!」


  秦二公子雖然囂張,卻並不糊塗,他衝撞了郭老爵爺之事,如果傳到自家當兵部尚書的老子耳朵里,老頭子非活剮了他不可,兵部的精鋼兵器、酒精、傷葯,可全出自后隆村科學門,要是得罪了郭老爵爺,就算是貴為尚書,也直接抹脖子算了。


  吳大用忙道:「秦二公子快請起--」旁邊那女子扯了他一把:「爹爹,如何處置秦二公子,還是得聽郭老爵爺的。」


  吳大用忙縮回手:「是、是、是,對、對、對,郭老爵爺,你看該怎麼處罰秦二公子?」他其實也極機靈,剛才李如海可是嚷嚷著「斬立決」的,他卻只提處罰兩字。郭進可以把兵部尚書的蔗子斬了,兩三個月後大搖大擺回鄞縣,可他吳大用就要承受尚書老大人失子之痛的無邊怒火了。


  郭進瞟了眼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跪在腳前的秦二公子:「真是膿包,這樣子,還打什麼仗?全體都有了,立正!」


  隨同秦二公子一起前來的幾個公子哥們聽到這個號令,都是一怔,大李朝軍中,卻是沒有立正一說的,李如海上前,把他們揪到街口,連帶著秦二公子一起,讓他們站在大街上:「兩腳併攏,站直了,不許動,誰動一動,老子老大耳刮子就打上來。」


  李如海一陣連踢帶打,總算讓一群公子哥兒們站得有模有樣了,郭進也不理那群混賬行子,上前扶住了吳大用:「吳總兵,原來你將自己家的住宅讓給了我們,這怎麼使得,我剛才還以為咱們進總兵府聽了吳總兵的調遣后,就該奔赴長城各處關卡,可沒想長住下來。」


  吳大用道:「山海關內實在找不到寬敞一點的好房子,就連我這總兵府也比不是上仙的仙家洞府,讓上仙一行住這裡,已經是怠慢了。」


  郭進連連搖頭:「不中不中,咱們是來戍守邊關的,住在總兵府算什麼?吳大人給我們在軍營中隨便找幾個帳篷住就行了。」


  吳大用怎麼敢讓郭進一行住帳篷,這大冬天的滴水成冰,帳篷里雖然有暖爐,也是極冷的,兩人爭執了一番,總算說定,吳大用讓出總兵府的幾個偏房,郭進等人擠一擠就行了。


  郭進看向扶著吳大用的女子,這才看清楚,這女子年紀也有二十多了,臉色有些憔悴,但自有一股英氣,郭進道:「這位姑娘想來就是吳總兵的家人了,我等入住總兵府,叨擾之處,還請見諒。」


  那女子福了福,脆聲道:「郭老爵爺大義相救家父,小女子謝過了。老爵爺缺用什麼,儘管和小女子說,家裡上上下下都是我打理著。」


  郭進一怔,原來這女子是吳大用的女兒,可是,她明明是作已經成了親的婦人裝扮,難道她正巧今日回娘家?可是出嫁的女兒回娘家也沒有打理總管府中事宜一說啊。


  門口的這場爭吵,對郭進而言只是小事一樁,吳大用的女兒給他們安排好了住房后,就和李如海等人一邊啃著饅頭,一邊查看著邊關的地圖,商量巡關之事。


  郭進可不打算這兩三個月就在總兵府里窩著,照著他的計劃,各處哨卡、烽火台都要走一遍。不過,郭進以前只是在南疆打過仗,熟悉雨林地帶的戰事,對北地作戰以及胡人的作戰方式,就不太熟悉,所謂隔行如隔山,他也不敢大意,便又將吳大用請了過來,聽他的意見。


  吳大用沒想到以郭進上仙之尊,真的要一處處如同小兵一樣巡邊,感動得不知該說什麼好,他喃喃地道:「郭老爵爺,其實你真的不必如此辛苦,這大雪下得,千百里沒有人煙,胡族各部落都到草原深處辟雪去了,長城外連個鬼影子都看不到,哪裡需要勞動你老巡邊?」


  郭進想起來,吳大用和秦二公子爭執的起因,就是長城外找不到胡族買不到牛羊,看起來,胡族果然不可能在這大冬天的襲擾邊關,不禁有些小小的失望,但他還是堅持要到幾處哨卡走一走,隨帶給守在最前線的兵士們帶些糧食也是好的。


  吳大用拗不過郭進,只得應了,只是他需要坐鎮山海關,不能陪同,想了想道:「要不,我讓巧妮陪郭爵爺吧。」


  郭進一怔:「巧妮是誰?」


  吳大用笑道:「就是我女兒,郭爵爺見過的,這房間還是她整理的呢。」


  郭進一皺眉:「這婦道人家怎麼能隨軍行動?」


  吳大用道:「郭爵爺不知,這北疆大李朝子民與胡族雜處,或多或少沾染了胡風,我那女兒從小到大,不喜女紅,慣會舞刀弄槍,每年胡族入侵時,她可是上過城牆,親手射殺過胡騎的。」


  李如海在旁邊笑道:「好個不愛紅妝愛武裝的女子,不過我看她的裝扮,倒像是嫁過人的。」


  吳大用苦起臉:「我那女兒命苦,原本與我軍中一個偏將結了親,成親當日,就遇胡騎打草谷,兩人都來不及圓洞房,我那女婿就匆匆上了戰場,可沒想到,此去就成了永別。我那女婿戰死疆場,連具屍身都沒搶回來。從此後,巧妮就守上了活寡,她夫家也沒有旁親,我就讓她在家中居住,幫我打理后宅。」


  郭進和李如海也見識過類似的生離死別,當兵的嘛,一條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只可惜了巧妮,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


  這時,小諸悄悄走了進來:「郭伯伯,咱們拿秦二公子他們怎麼辦?」(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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