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三章 流失的種子(一)
從某種程度而言,大妞甚至比郭進這個便宜老爹還要和自己親近,畢竟,郭進和郭大路沒有絲毫血緣關係,而大妞和郭大路則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可是不知為何,郭大路有種直覺,有些東西,還是不讓大妞知道為何,這也是為了保護她,有時候,知道得太多,反而是種負擔。
大妞是個快樂的鄉下姑娘,自己喜歡的也正是她的那一份純樸天然,那還是依然讓她生活在一個純真美好的世界里吧。那些不該她知道的東西,讓她知道了,不僅絲毫沒有助益,反而徒增她的煩惱。
郭大路又發了一會兒呆,甩了甩頭,拉開了抽屜,取出了一個小瓶,那小瓶與此前他交給俞大忠的瓶子一模一樣,郭大路打開瓶塞,裡面是一滿滿一瓶黑色的小藥丸--鴉片。
毒癮是會增長的,此前鴉片藥丸的分量,已經很難滿足俞大忠的生理需求了,有一天,他半夜跑到后隆村來,跪在郭大路窗下,苦苦哀求多給些仙丸,郭大路無奈之下,只得增加了一些供應量,到了如今,這滿滿一瓶鴉片丸子,只夠俞大忠半旬的藥量。
郭大路的手指輕輕敲著桌子,自己此去西北,不知要呆多長時間,難道還要給俞大忠準備更多的鴉片?
他的手指突然一頓,自己真是傻了,如今自己是什麼人?俞大忠又是什麼人?還需要自己用鴉片控制著俞大忠嗎?
自己是當今聖上丹書鐵券冊封的後龍先生,與天一閣范沖子結為盟好,鄞縣十一個鄉鎮皆歸自己所有,而俞大忠--他只不過是自己手下的一個奴才!以前,自己還要多少借著俞大忠天一閣離宮宮主的皮才能行事,可如今,哪裡還需要他?
得,這就斷了俞大忠的鴉片吧,至於他的死活,郭大路根本沒放在心上,真說起來,當初俞大忠帶眾賊夜襲后隆村,就已經該以死贖罪了,活都今日,已經白白便宜了這老賊。
郭大路到實驗室找了些石灰來,將手裡那瓶鴉片丸倒在石灰里,澆上水,來個了微縮版虎門銷煙,然後又一把火將種在後院的罌粟花給燒了,但是,他有意無意間,卻將書房抽屜里那幾粒罌粟籽給遺忘了--他每次收割過鴉片汁后,就會留幾粒籽,以備今後再種。今日,他毀了鴉片丸子,燒了罌粟花,卻唯獨忘了徹底清理這罌粟籽。
郭大路叫來浩哥兒,命他帶人到已經改為大世界的離宮,將俞大忠驅趕出鄞縣,命他一生不得回鄉。
浩哥兒根本沒有問原因,帶了幾個少年兵就走,到了大世界,那俞大忠如今只是大世界戲院的一個賣票員,正苦苦等著郭大路送來新的仙藥,他如今鴉片癮兒越發大了,每日要吞服數粒,才能壓下癮頭。
浩哥兒一腳踢開售票亭--這也是俞大忠容身的房間,裡面傳出一陣惡臭,只見俞大忠縮身在床上的一堆稻草里,屋子裡暖爐的火早就熄了,一個飯碗扔在桌子上,上面殘留著吃食的殘渣,還有些嘔吐物。
其實,大世界如今在克里絲締等一眾從良的伎女們的管理下,她們也是苦出身,對下人比較寬厚,衣服、吃食、取暖的煤什麼,向來是不缺的。只不過,俞大忠每次毒癮發作,不是打滾亂罵,就是嘔吐抽搐,大世界上上下下都極厭惡他,離他遠遠的,根本沒有人願意照顧他。
俞大忠聽到門口的動靜,從稻草堆里鑽出頭,看到是浩哥兒,一怔,猛地從床上跳了下來,撲到浩哥兒身前,抱著他的腿:「給我!快給我!」
浩哥兒冷冷看著腳下如同野狗一樣的俞大忠,就是這廝,當初帶著眾賊人和妖怪襲擊后隆村,那妖物襲擊眾老弱藏身的倉庫時,自己年幼的三妹都要鼓起勇氣,用電擊退妖物,要不是郭伯伯來得快,三妹就慘遭妖怪毒手了!
今日得了郭大哥之命,驅逐俞大忠,浩哥兒原本想痛打一通俞大忠,好好出一口氣,可是看到俞大忠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早就沒了興趣,這豬狗不如的玩意兒,居然就是以前自己以及后隆村全體村民站在他面前,大氣不敢多喘一口,一口一個俞宮主的老賊嗎?
嘿,揍他,簡直就是髒了自己的手。
浩哥兒揮了揮手,手下幾個少年兵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起俞大忠,如同拖死狗一樣將他拖了出去,俞大忠想抱住浩哥兒的腿,怎奈全身無力,哪裡抱得住,他嘶啞著喉嚨喃喃道:「給我,給我,郭大路答應我的,只要我聽話,就給我忘死丹--」
浩哥兒一怔,什麼忘死丹--喔,原來郭大哥當初控制住俞大忠用的是什麼忘死丹,怪不得當初俞大忠死了離宮上上下下數百口手下,這其中還有他的親人,卻老老實實聽從郭大哥的命令。關節卻是在此處。
浩哥兒呸了一聲:「什麼忘死丹,你想死就自己找棵歪脖樹上吊去吧,小爺倒想宰了你,只是沒得髒了我的手。」
俞大忠聽到沒有忘死丹,整個人都抽搐起來,喉嚨呵呵直響,湧出一股股白沫,那兩個少年兵厭惡地將他扔到一輛拉積肥的車上,對車夫道:「隨便找個山腳扔了,不許他再進鄞縣城,扔得越遠越好。」
車夫揮了下鞭子,驢車緩緩前行,很快拉著俞大忠離開了大世界。
俞大忠癱倒在屎桶之間,他知道,郭大路是徹底將自己拋棄了,沒有用的狗,誰都不會白養著,更何況那忘死丹極是難得,郭大路完全沒必要浪費在自己一個廢人身上。
其實這一天早晚會到來,只是俞大忠沒想到來得這樣快,那郭大路一個鄉野小兒,崛起于田畝之間,一年不到,就創下了好大一片基業,相較之下,自己只能託庇於祖宗餘蔭之下,做天一閣門下的一隻走狗,落到如今地步,真正叫自作自受。早知今日,自己就不該在那群外地商人的挑拔下,夜襲后隆村--
俞大忠頭腦清明了片刻,立刻又被毒癮給控制住,渾身亂顫,四肢不受控制一陣踢打,咣一下,將一隻屎桶從驢車上踢了下去,屎尿流了一地,臭氣衝天。
那車夫趕著車,依著浩哥兒的吩咐,專往偏僻無人的山腳趕,他平時運積肥,走的並不是這條路,只是科學門的大弟子有令,他如何敢違?這浩哥兒可是後龍先生的小舅子,今後前途不可限量,總要把事情辦得令他滿意。
這時聽到車后的動靜,扭頭一看,頓時叫了聲苦,跳下車來,一把揪住俞大忠,將他從車上拖了下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
那車夫邊打邊罵罵咧咧道:「你這殺才,以前在離宮走路都是鼻孔朝天的,我只不過拎著便桶避讓你晚了點,就叫人打了我一頓竹條,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卻原來,這車夫以前曾經受過俞大忠折辱,只是俞大忠欺負人的事情多了,根本記不住這點子小事。
車夫打了俞大忠幾拳,嫌他身上沾著糞便,髒了自己的手,啐了他一口濃痰,一腳將他踢翻到旁邊的山溝里,轉身上車,拔轉驢頭,就此回城--此地離城較遠,將俞大忠扔在此處,也算是完成了浩哥兒之令。
就在這時,旁邊的林子里突然刮來一陣黑風,一個精怪突地跳了出來,爪子一張,就扭住了車夫的頭,咔嚓一聲,將頭生生扭了下來,尖嘴一吸,將體內噴出的血漿全都吞入了腹內。
這精怪不是別人,正是曾經在天仙閣附了金大爺的身子,偷襲郭大路的豺狼精!
豺狼精大口吞吃著車夫的屍身,吃得急了,一根骨頭卡在了喉嚨里,拍了幾下胸脯,才將骨頭吐了出來,那豺狼精長嘆一口氣:「老子也修行多年的,卻沒想到今日如此狼狽,連吃個臭烘烘的拉積肥的車夫,都當成美味!以前在那洞府之中,只要吃想人,早有手下的小妖到村鎮里抓幾個白嫩嫩的小娘子來,先玩后吃,這才快活逍遙。可恨那後龍先生郭大路,壞了我的修行,毀了我的洞府,不得不四處流浪,又擔心顯了行蹤,被科學門追殺,直到今日,才能嘗口血食。」
原來,豺狼精逃離洞府後,倒是曾經想投靠其他的精怪,重整旗鼓,再找郭大路報仇,可沒想到,陳青黛、白素貞、雄初梅早已經出手,將封神山一帶的精怪驅的驅,降的降,再沒精怪敢與后隆村為敵,要不,哪裡來的后隆村安定發展的環境?
甚至有的精怪,得知豺狼精得罪了后隆村的科學門,還想抓住他,到白素貞面前請賞,以至於豺狼精不得不東躲西藏,這才偶遇了俞大忠和車夫一行。
豺狼精吃了車夫,又將被妖氣所驚嚇,跪倒在旁邊屎尿齊流的驢子給吃了,這才緩緩走向躺在山溝里掙扎不起的俞大忠。
豺狼精伸出爪子,剛要抓破俞大忠的天靈蓋,突然地一怔:「你是俞大忠?天一閣離宮的宮主?」
俞大忠正被毒癮所折磨,外界的一切對他而言都視如無物,哪怕豺狼精剛剛在他身邊生吃了車夫和驢子,也毫不在意,在地上翻滾著:「忘死丹,忘死丹--」
豺狼精皺起眉:「你這廝仗著天一閣的勢,以往在封神山群妖面前作威作福,就連那隻狗熊精都老老實實聽你差遣,後來聽說你集結群妖和盜匪,夜襲后隆村,卻被郭大路一網打盡,此後就成了郭大路手下的一隻狗。沒想到,你也會落到今日這地步,怎麼,郭大路見你無用,就把你扔山溝里了?哼,郭大路自稱仁厚愛民,其實私底下也不過如此--」
俞大忠視豺狼精為無物,突然撕扯起身上的衣服來,大冬天的,露出了裡面的內褲,那居然是一條衛生褲,原來俞大忠毒癮發作時,屎尿齊流,全身骯髒不堪,克里絲締乾脆弄了條衛生褲給他穿著,也省得打理。
俞大忠當著豺狼精的面,扯下衛生褲,將屎尿乾結成塊的褲子撕成了碎片,一雙瘦骨嶙峋的手一陣亂摸索,豺狼精一陣噁心,這樣骯髒的傢伙,他望之欲嘔,哪裡吃得下口,只不過,自己的身子實在虛弱,急需血食補身--
豺狼精正要扭下俞大忠的腦袋,卻看到俞大忠從衛生褲的一處夾層里,扒出了一個油紙小包,打開小包,裡面是數粒黑黑的小藥丸,那俞大忠抖著手,將一粒小藥丸塞到了嘴裡,原本抽搐的身子頓時緩和了下來,俞大忠臉上露出心滿意足的神情,躺倒在泥溝里,似乎這流淌著積肥車上翻倒下來的屎尿的泥溝,就是他的天堂。
原來,俞大忠平時多了一個心眼,悄悄藏起了幾粒忘死丹,以備不時之需,卻沒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場。
俞大忠原本是捨不得動用這幾粒僅剩的忘死丹的,他被郭大路驅逐出鄞縣城,今生今世再也得不到忘死丹,這縫在衛生褲夾層里的幾粒,不到最後關頭,是絕對不捨得服用的。
只是,豺狼精生吃了車夫和驢子,又來吃自己,俞大忠心一橫,既然要死,不如服了忘死丹,快快活活而死!
此時的俞大忠如墜雲霧之中,快活得直哼哼,視近在眼前的豺狼精的利爪於無物,摸索著小油紙包,打算一股腦兒將餘下的幾粒藥丸全都吃了--那豺狼精也是修行積年的老妖,他立刻發現了那叫忘死丹的古怪之處,這小小的丹藥,能讓一個瀕死之人,如升天堂,他也是見多了各種丹藥毒物的,卻從來沒有一味藥物,具有如此古怪的神效。
--眼看著俞大忠要將剩餘的丹藥都吃了,豺狼精哪裡容他動手,爪子一揮,俞大忠握著紙包的手掌就被生生從腕上斬斷,那幾粒小藥丸從紙包里滾了出來,灑落到了草叢裡。
俞大忠雖然斷了手掌,卻並不呼痛--鴉片原本就是高效麻醉劑,他呵呵輕呼:「忘死丹,還我忘死丹,等我吃了忘死丹,你再吃我便是。」
豺狼精手指一動,草叢中的三粒忘死丹就飛到了他的爪子里,他掂起一粒忘死丹,放在鼻尖嗅了嗅--豺狼的嗅覺極是靈敏,可是,豺狼精卻辨別不出,這其貌不揚的忘死丹中,究竟包含著哪幾種仙草靈藥。
豺狼精張開了口,想將忘死丹扔到嘴裡--這口品丹藥,也是辨別內中藥材通用的手段,豺狼精看俞大忠服了忘死丹后,一幅舒暢無比的樣子,從而斷定這忘死丹並非毒藥,服之無礙--然而,豺狼精眼角的餘光,突然瞟到躺在腳下的俞大忠,嘴角居然勾起了一抹笑,一抹幸災樂禍的笑容,就如同一個人,身處地獄烈焰之中,又看到一個倒霉蛋,如同他自己一樣,掉入了地獄。
豺狼精一凜,頓住了動作,爪子一揮,將俞大忠拎在了空中:「你這廝,笑什麼?難道這忘死丹是毒藥?」
俞大忠臉上依然似笑非笑:「毒藥?哈哈,毒藥?你手裡如果有忘死丹,有多少我吃多少,你可見過世人求之不得的毒藥?」
豺狼精滿臉疑惑:「這忘死丹究竟是何物?」
俞大忠盯著豺狼精另一隻爪子里的那三粒忘死丹:「你把忘死丹給我吃,我就告訴你此丹的來歷。你放心,我絕無半句話哄你,你反正要吃了我,我只求服了忘死丹后再死,與你並無損害。」
豺狼精將爪子里的忘死丹一收:「你先說,我再給你忘死丹。」
俞大忠搖搖頭:「先給忘死丹。」
豺狼精冷笑一聲,頭一伸,硬生生從俞大忠肩膀上咬下一大塊肉來,嚼了嚼,吞下肚:「你說不說?如再不說,我一口一口生吃了你!」
俞大忠此時整個人的心靈與肉體都被鴉片所控制,根本不在乎這一咬,他甚至臉帶笑容:「我死都不怕,還怕你咬我?來來來,儘管吃爺爺,爺爺叫聲痛,就是你孫子。」
豺狼精終於開始重視手中的那三粒忘死丹,別的不說,這藥丸能讓人捨生忘死已經是極了不得了,普通的低階仙丹也做不到這一點。
他想了想,往俞大忠嘴裡塞了一粒忘死丹:「只能給你一粒,我知道,你落到如此地步,必與郭大路有關,我不瞞你,我也與郭大路有仇,如果你告訴我這忘死丹的來歷,沒準我還能幫你報仇。」
聽到豺狼精與郭大路有仇,俞大忠收起了笑:「你這豺狼精,為郭大路所敗,倫落到吃拉屎的車夫份上,想來也沒什麼本事,又能幫我報什麼仇?」
豺狼精沉著臉:「不錯,單憑我自己,是打不過郭大路的。不過,我在南疆邊上,有一個老友,他擅長丹藥毒物,只不過性子極為古怪,如果我空手上門,必是要被他轟出來的。我看你身上的這忘死丹,藥性極是古怪,世間聞所未聞。如果我帶著忘死丹上門,誘我那老友出手對付郭大路,可不就替你我報了大仇?說吧,這忘死丹可是郭大路給你的,究竟是何來歷?」
俞大忠又服了一粒忘死丹后,魂都飛出了天靈蓋,世間萬物萬事都不放在心中,他帶著一臉傻笑,喃喃道:「這忘死丹是郭大路取九層地獄血海之中生長的一種化屍草煉製而成,那化屍草吸食人血為生,從無數的白骨之中成長,九百九十九年才能開花結果--」
俞大忠所言,自然是郭大路以前為了掩飾鴉片的來歷,而瞎編的一通胡說八道,豺狼精聽了也是半信半疑,因為他從來沒聽說過化屍草這種藥材,但是,聽著俞大忠述說自己被忘死丹控制,成了郭大路手下的走狗時,卻又是做不了假的。
要不,以俞大忠和郭大路之間的血海深仇,俞大忠怎麼可能乖乖聽話,人間的榮華富貴金銀財寶,根本收買不了俞大忠,也只有忘死丹這樣神奇的丹藥,才能讓俞大忠從死敵變為最死心塌地的奴才。
豺狼精看著爪子中剩下的兩粒忘死丹,這忘死丹在他掌心輕輕滾動著,毫不起眼,如果掉落在路上,都沒有人會多看一眼,更不要說費心去撿了,可是眼前癱軟如泥的俞大忠,卻親身證明了這忘死丹有多神奇!
豺狼精收起忘死丹,看向後隆村方向,冷笑道:「好一個後龍先生,好一個忘死丹,我那老友必定對這忘死丹和化屍草極感興趣,我南疆一行,總算也有一份別緻的禮物了,這禮物,還是郭大路你親自給我送上門的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