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貪婪(二)
湯和忙迎了上去,點頭哈腰:「這位爺,這位後生小子可不得了,他就是如今後隆村大名大鼎鼎的後龍先生。後龍先生正欲前往東湖天一閣藏書樓觀書。」
離宮的下人一怔,他身在鄞縣城如何不知後龍先生的大名,只是沒想到,眼前一身麻布衣服的鄉下小子,居然就是號稱以雪糖換金珠的後龍先生。
他的臉色緩和了一點,卻依然高傲無比,抬著下巴道:「什麼後龍先生,區區一個野外散修也敢稱什麼先生,你可看清楚了,這天一閣可是傳承了數千年的名門大派,那東湖藏書樓里的典籍,可是你想看就看的?去吧去吧,休得前來啰嗦。」
郭大路也懶得和這種不知好歹的下人多費口舌,再次取出玉佩,在那離宮下人面前晃了晃:「我是受天一閣樓岑之道友所邀,前往藏書樓觀書的。」
那離宮下人冷哼了一聲:「什麼樓岑之--等等,你、你說得可是新近閣主收入門下的親傳弟子樓上仙?」
郭大路倒不知道樓岑之從一個外門的弟子,突然成了閣主的親傳弟子了,想來應該是最近因為滴灌法一事,立了功勞,得了獎賞,含糊點了點:「正是,我如今可前往東湖了嗎?」
那離宮下人忙行了個禮:「小的該死,衝撞了後龍先生,還請後龍先生隨我來,見過離宮宮主。」
在湯和羨慕的眼神中,郭大路隨著那離宮下人從側門進了離宮。
離宮下人帶郭大路七拐八彎,一直來到了一處偏殿,上了茶,請郭大路安坐,道:「我這就請宮主過來,與後龍先生相商前往東湖一事。」
郭大路謝過了,一邊坐著喝茶,一邊打量著離宮裡的布置,這雖然是一處偏殿,卻也極盡奢華,房樑上雕著各種木刻浮雕,講述的是天一閣歷代仙人修行的故事,地上清一色的水磨磚,光可鑒人,粗大的柱子一人環抱不過來,隱隱還散發著香味,兒臂粗的蠟燭搖曳著溫和的光,坐下的椅子上鋪著厚厚的綢緞。
后隆村的孩子們一年連件象樣的麻布衣都做不了,這天一閣的離宮居然拿絲綢做墊子!
郭大路腦海中閃過四個字--民脂民膏!
過了,這實在過了。
郭大路相信,如果不是神仙相比凡人有著絕對的實力,老百姓早就揭桿而起了!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腳步響,那引郭大路進門的離宮下人哈著腰,將一位中年男子帶進了偏殿,那中年男子大聲打著哈哈:「可是后隆村的後龍先生?下人無知,慢待了先生,在下俞大忠,能與後龍先生相識,實在是平生快事。」
郭大路見那俞大忠一臉忠厚老實的樣子,果然人如其名,比身邊的下人「忠厚」多了,連忙站起身,深深還了一禮:「是小的來得莽撞,請俞宮主見諒。」
俞大忠依然是未語先笑:「哈哈,某家早就想赴后隆村與後龍先生一悟了,今兒真是叫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快快快,換茶,換上好的茶。」
不一會兒,下人換了茶來,俞大忠拉著郭大路好一頓寒暄,顯然,他對郭大路曾經有所了解,話中不時提起他的父母、山中異人、積肥法等,尤其是對積肥法讚不絕口,他笑道:「不瞞後龍先生,在下也有幾畝薄田,早早就讓佃農用了後龍先生的積肥法,雖然還沒到秋收,可看那莊稼的長勢,必然是個大豐收!說起來,我也是受了先生的好處的。當初為了得那印了積肥法的草紙,可沒少讓離宮的下人到那集市裡的廁所方便。」
郭大路想起當初為了獲得更多的人肥,想出的那個用積肥法方子吸引百姓上公廁的餿點子,也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小子異想天開,讓人笑話了。」
那俞大忠又拉著郭大路嘮叨了半天,對他的雪糖、酒精等讚不絕口,他的信息倒也靈通,這酒精剛剛問世,市面上還沒有銷售,他就已經知道消息了,他特別關注,這酒精能否製成美酒。
郭大路陪著他聊了半天,面前的茶倒了好幾回--大李朝的茶不是清茶,而是類似唐風的團茶,裡面放糖放姜,等於是在喝古怪的飲料--終於有些不耐煩,咳嗽了一聲道:「那個,俞宮主,在下前來離宮,是想得俞宮主之助,前往東湖天一閣藏書樓的,還請宮主給個方便。」
說著,又將樓岑之的玉佩亮了出來。
俞宮主哈哈笑道:「小郭(他和郭大路聊得熟了,直接以小郭呼之,不再先生來先生去的)能得樓上仙青眼,登天一閣藏書樓觀書,實在是天大的福份,唉,不瞞你說,我白活了這一把年紀,都沒資格上藏書樓呢。天天在這離宮呆著,要管一大群人的吃喝拉撒,俗務纏身,卻又一事無成,慚愧慚愧。」
郭大路違心道:「俞宮主能者多勞,辛苦了。今後如果有用得著后隆村之處,儘管明言,能幫得上忙,我一定幫。」
郭大路此話只是客套,然而俞大忠卻是眼睛一亮,他哈哈笑道:「小郭真是爽快人,唉呀,你不知道啊,這鄉間百姓最是難打交道,明明種著咱們天一閣的地,喝的天一閣的水,伐著天一閣的山林,可是向他們收租就抱怨連天,今年幸好有樓上仙發明了滴灌法,離宮今後就可以少發一點口糧,多收一點租了,要不然,我這離宮上下只能喝西北風了。」
郭大路聽到「少發口糧,多收租」,不禁一怔,他以前聽朱老村長說過,村民給天一閣種葛草,每年能定期分到口糧,這就相當於工資了,雖然這口糧數量不多,但加上村民自己在後山種的薄田,倒也能勉強填飽肚子。而租子,則是佔用了天一閣的山林,開墾荒田,必須要付的租金,否則,寸木不得出山。
郭大路驚訝地道:「為何施行滴灌法后,反而要減口糧增租子呢?」
俞大忠笑道:「那是理所應當的,樓上仙大慈大悲,推廣滴灌法后,那群泥腿子可大大省力了,活兒輕鬆多了,這自然要減口糧,咱們天一閣總不能白養人不幹活是吧?至於增租子那就更簡單了,鄉巴佬有更多時間打理自己的農田,收成自然增加,收成增加,咱們自然得增租子,這一進一出,可不能讓鄉巴佬沾了我們便宜。」
郭大路坐在絲綢坐墊上,卻如坐針氈,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想出來滴灌法一事,原本是想讓老百姓免受葛草澆水之苦,可沒想到,這離宮居然如今貪婪,居然是一點便宜也不想讓百姓沾,不,甚至變本加利,對百姓盤剝更甚!又減口糧,又增租子,這讓老百姓還怎麼活!
郭大路不禁想起了小時候讀過的課本《多收了三五斗》,位居社會底層的老百姓哪怕是豐收了,但因為政治經濟大權都不在手裡,根本沒有任何議價的能力,被地主和大商人聯手盤剝,多收了三五斗,賺得錢反而更少。
如今天一閣離宮俞大忠所做所為,也是同一個道理,修行者以及他們的附庸高居統治階層的金字塔頂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對百姓予取予求,而百姓除了忍聲吞氣,連一點點反抗的念頭都沒有。
郭大路咬了咬牙:「這減口糧增租子一事,樓岑之知道嗎?」
俞大忠揮揮手:「這種俗事哪裡需要打擾上仙清修?我自然就可以做主。」他看到郭大路面色不佳,一拍手:「哈哈,我倒是忘了,后隆村可是樓上仙試行滴灌法之處,自然與他地不同,更何況還有小郭你在,多少得給點面子,這減口糧增租子一事,暫不在後隆村施行。」
好一個暫不施行,也就是說,今後施行不施行,還不是他俞大忠一句話的事。
郭大路心中對這開口就打哈哈的俞大忠深是厭惡,貪得無厭就是此輩!他道:「時候不早了,我想早點出發前去東湖,還請俞宮主指點明路。」
俞大忠又是打了個哈哈:「應該的,應該的,不過,離宮上下無數張嘴等著吃喝,我是一年到頭愁白了頭,此次小郭上門,我倒想結個善緣,聽說后隆村的雪糖生意是極好的,我天一閣離宮在江南倒也有不少店鋪,願意幫助后隆村銷售一部分雪糖。」
郭大路沒想到,這俞大忠居然將手伸向了雪糖生意--原來他又是上坐又是上好茶,拉著自己夾七夾八一通話,伏筆就是為了插足雪糖生意,貪,真是太貪了!這雪糖雖然是后隆村出產,其實完全是郭大路自己的產業,又不用你天一閣的田地山林,郭大路費了好大勁兒,才從諸家手裡奪得了一半食糖專營之權,憑什麼好分處給你天一閣離宮?
郭大路心裡憤恨,剛想一口拒絕,心中卻是一動--這個俞大忠,如果自己不給他雪糖經營之利,他該不會就不告訴自己該如何前往天一閣藏書樓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