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代師授藝(二)
在大李朝,會寫字的人都被視為文曲星下凡,再落泊的文人也不可能專門為你在草紙上寫方子以換一碗飯吃,那可不真成了廝文掃地了?不,簡直就是丟糞坑裡了。
所以,已經打出「品牌效應」的后隆村草紙,一時還不愁生意。
郭大路閑著無事,折了條竹子,做了竿最簡單的不過的釣魚桿,在村口的小溪里釣魚,正釣上來一條大嘴須,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牛車聲,一個和氣地聲音問道:「這位小哥,請問郭大隱者可是住在這后隆村?」
郭大路一回頭,手裡的大嘴須一掙,從魚鉤上掙脫到了溪里,甩了一下尾就不見了。
郭大路看到牛車上坐著一個中年頭戴高冠的文士,正在向自己含笑問話,他正在尋思「郭大隱者」是村裡的哪位,只聽到那文士再次問道:「你知道郭大路大師住在何處嗎?你幫我帶路,這文錢給你買糖吃。」
郭大路心裡一咧嘴,自己什麼時候成為「隱者」「大師」了?這文士是何人?他為何前來打聽自己?難道想對自己圖謀不軌?如果真對自己不利,也不可能這樣到處瞎打聽啊?
郭大路裝出鄉下小子傻乎乎的笑,一把抓過那文士手裡的銅錢:「郭大路到山裡玩了,那地方雲老厚了,進了山,就找不到了。」
那文士正是李華,他興沖沖前來尋訪郭大路,沒想到一頭撲了個空,但就此歸去,卻又有點不甘心,他想了想,摸出印著方子的草紙:「這位小哥,你可知道,郭大師印刷此物的作坊在何處?」
郭大路瞟了一眼:「這玩意兒咱們村裡多得是,你花一文錢買捆草紙,就能送你這兩個方子,這位老爺何苦巴巴跑到村裡來買?縣城裡就有得賣。」
李華搖了搖頭:「這位小哥你不知道,這草紙上的方子的確妙,但更神奇的是在草紙上印刷的法子,如果我能請郭大師將這印刷法傳與世人,那世人人人都能讀得起書了--唉,其中道理,你是不懂的。」
郭大路禁不住多看了文士一眼,草紙上的方子流傳時間也不算短了,少說也散發出去五六千份,卻還是第一次有人發現草紙上印刷的奧妙,這文士有點意思,居然能立刻發現這印刷法能極大降低成本,讓天下學子能買得起書。
更難得的是,此人沒有一股文酸氣,面對自己這樣一個鄉下小哥兒,說話都能和和氣氣。
郭大路穿越到大李朝後,還是第一次跟這個時代的掌握著最先進文化的「知識分子」打交道,他頓時來了興趣,將手裡的銅錢拋了拋,「這位大叔,我不能白拿你的銅錢,你不就是想知道這方子怎麼印刷出來的嗎?這事兒簡單啊,草紙作坊就在溪的那一頭,我帶你去看好了。」說著作勢就要拉過牛車。
李華忙伸手阻止了郭大路的動作:「不可。我不經郭大師的允許,怎麼可以探看他的印刷秘法?這不成了賊了嗎?」
李華看了看天色:「這天眼見著就要黑了,此時回城就要走夜路了,不如乾脆在這后隆村住下來,靜候郭大師下山。這位小哥,這村中誰家的房子有空屋,可容我借宿一晚?」
郭大路道:「我家有房子空著,這位大叔住我家吧。」說著,胡亂收起魚竿,拉著牛繩就走,嘴裡還道:「不過你要給錢,不能白住。」
李華並不著惱,點點頭:「那是自然,還請小哥給我準備一點吃的,從縣城一路趕來有些肚飢了。自然,這吃食我也給錢。」
郭大路一邊拉著牛車,一邊在心中點頭,這位文士給他的第一感覺不錯,並不象以前看過的古代筆記小說里描寫的那些臭文人,滿身酸腐氣,高高在上,看不起泥腿子,這位文士待人溫和,而且還很有節操,主動拒絕探看印刷的法子。面對著自己討要食宿錢,也沒有仗著自己的身份,自以為高人一等而惡言相向。
郭大路拉著牛車回到自己家,一路行來,遇到不少正準備上晚學的孩子們,孩子們紛紛向郭大路行禮,郭大路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並沒有回禮,李華卻誤以為孩子們是在向自己行禮,回以微笑,感嘆道:「這后隆村雖然偏僻,沒想到鄉民卻如此敬學有禮,想來必是受到了郭大師的教誨,此行不虛,此行不虛啊。」
郭大路引著李華進了自己家,郭進坐在房中,聽到外面動靜:「大路,你回來了?」
郭大路應了一聲:「爹,家裡來了位外客,想借住我家,還想要些吃食。」
郭進忙摸著迎了出來:「有客上門那是喜事,大路,快給客人備飯。」
郭大路對李華道:「這位大叔,我爹眼睛不好,你陪他坐坐聊聊,我去燒飯。」說著一溜煙進了廚房。
李華聽到郭大路讓自己陪著一個瞎眼的鄉下農夫聊天,卻也不在意,還真的扶著郭進坐下,詢問了幾句農事,不一會兒,郭大路把飯端了上來,卻是一碟鹹菜,和三碗米飯。
自從21世紀那一頭暑假來臨后,郭大路就斷了吃食,雖然有村民時不時會送些東西來,但他都將東西轉交給李波,讓他換糧食給孩子們吃了--原本此舉只是表演給李波看的,可現在卻弄假成真了--如今郭大路除了以前晒乾的一些飯粒,也沒菜可吃了。
李華看著黑乎乎的鹹菜,並沒什麼為難的神色,因為他知道鄉下農人極窮,有鹹菜上桌已經算好的了,有的窮人一年四季到山裡挖野菜吃。
郭進端起郭大路塞到他手裡的飯碗,朝著李華所坐的方向舉了舉:「這位客人,菜沒有,飯吃飽。」
李華知道,「菜沒有,飯吃飽」是鄞縣一帶請客人吃飯的客氣話,不過,如今的場景的確是沒什麼好菜,就連飯能不能吃飽都是問題,鄉下人多以高粱飯填飢,李華雖然沒什麼架子,習慣了清貧,但也沒吃過高粱飯,不過,為了向郭大師請教,偶爾吃碗高粱飯也沒什麼。
房間里的火把忽明忽暗,李華看不清手裡的飯碗,扒了一筷子在嘴裡,剛想硬生生吞下去,卻忽然愣住了,因為他發現,含在嘴裡的並不是粗糙難咽的高粱,而是白米飯!
李華側過碗,對著火把的光照了照,那的確是白米飯,而且粒粒飽滿,色澤晶瑩,是上等的好米--不對,比他吃到過的最好的貢米還要圓潤!
李華雖然是縣學的夫子,其實就是個普通的教習,雖然有祿米,到了年節還有冷豬肉可以分,其實日子過得並不寬裕,他經常把領到的上好祿米再送到米店換些低價的糙米吃,這樣才不至於斷糧,上好的精米也就是逢年過節才上桌。
可是后隆村的一個鄉民家裡,哪來得這上等的雪花精米?
但李華想了想,就釋然了,這一定是郭家恭敬自己這個讀書人,特意從富裕村民家借來的糧食,如此一想,對郭家父子的好感更增。他甚至想著,等會兒可以送幾本書給郭家,勉勵這個叫「大路」的孩子好好上進。
李華卻不知道,這白米飯是郭大路僅剩下的最後的庫存了,今晚過後,郭大路自己也要吃高粱飯了,這樣的好日子,一直要熬到兩個月暑假結束開學后,大手大腳的大學生們才能給垃圾桶補充源源不斷的食物,或者,等白糖生意上市后,郭大路手裡有了余錢,才能改善伙食。
吃了飯後,李華正準備向郭大路打聽「郭大師、郭大隱者」的家,突然聽到屋外傳來陣陣讀書聲,原來,老屋學堂中的孩子們久等郭大路不來,在浩哥兒和大妞的帶領下,自行誦讀起課本來。
李夫從來沒想到過,在一個小山村中居然能聽到夜讀聲,而且聽那聲音,分明不是一個人在讀,而是一群孩子在讀書。他一怔之下,不僅歡喜讚歎:「這一定又是郭大師的教導,果然是誨人不綣,連這小山村也受其恩澤,唉,我來得太遲了。」
郭大路搖頭晃腦道:「這就叫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
李夫眼睛一亮,失態地一拍手掌:「好!好個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這、這一定又是郭大師說的,這分明是一幅上佳的對聯,這位小哥,請教下聯是什麼?」
郭大路笑道:「下聯是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李夫默念了幾次對聯,猛地站起身來:「快,快帶我去孩子們讀書處,就算郭大師還沒有回來,我能在郭大師傳道授業處坐一坐也是好的。」
郭大路忍著笑,帶著李夫向學堂而去,浩哥兒等人看到郭大路帶著一個陌生中年大叔進來時,都愣了愣,郭大路擺了擺手,示意大家自行複習,李夫沒注意到郭大路的小動作,因為他一進學堂后,就被孩子們誦讀的內容給吸引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