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立足(十二)
朱老村長眯著眼睛,久久沒有言語,他瞟了眼坑桌上散亂的銅錢和竹籌,突然道:「周來雨,今後郭大路有啥東西要你打制的,你就儘管去做,缺少料子,你和我提。」
周木匠一怔,他知道當朱老村長叫自己的全名時,就代表他是極認真的說話,他想了想:「中。如果那個滴灌真好用,我倒是輕閑了不少,就陪著郭家小子折騰吧。」
送走周木匠后,朱老村長匆匆出了門,到村中央的祠堂轉了轉,這才回了自己的家。
次日一大早,都不用老村長招呼,村民們就匆匆來到了葛草田,繼續搭建竹管子,硬是在澆水時辰到前,將所有的葛草田全都鋪設完畢。
「澆水嘍!」隨著朱老村長拖長著嗓子的吆喝聲,村裡幾個最壯實的小夥子嘩嘩地踩起了水車,水車不止一架,沿著溪邊足足架起了四座水車,水車的軸瓦和釘銷也全都是鐵制的。
當然,用的並不是郭大路的不鏽鋼,這些不鏽鋼成了李大眼的寶貝,誰要碰一下他都跟誰急,而官府的鐵料老村長還來不及正式行文討要,所有的鐵料全是村民自發獻出來的,把自己家的鐵鍋什麼的全送到了李大眼處。
嘩嘩嘩,一股一股溪水沿著明渠奔涌著,經過水槽,灌入竹管,再一一滋潤著驕氣的葛草。
周木匠和李大眼前後忙活著,不時替換下滲漏的接連部件,調整一下卡住的閘門,除了這些小故障,整個滴灌系統運行得非常順利。
當朱老村長禁不住帶著點顫抖大聲宣布澆水停止時,田間地頭再次歡騰起來,浩哥兒蹦著高兒在姐姐和妹妹前嚷嚷:「郭大哥的點子真是絕啦!哈哈哈,當初在封神山剛剛和他相遇時,我就知道他不是凡人。」
細妹也挺高興的:「哥,那我以後不用再用勺子澆水了吧?」
浩哥兒將小木勺遠遠一扔:「再不用這勞什子的勺子了!」
村民們歡騰了片刻后,立刻收拾農具,向後山匆匆而去,那兒還有自己一家老小的口糧田等著自己收拾呢,葛草澆水這大麻煩是解決了,但並不意味著就整個人可以鬆快下來,莊戶人家就是勞碌命。
郭大路跟著大伙兒也向後山行去,他其實是不在乎那幾畝薄地里的高梁小米的,反正垃圾桶里的食物夠他和郭進吃的,但是卻架不住郭進在他耳朵邊念叨,地是莊戶人家的命根子,就算是郭進眼瞎了,也放不下田,一直叮囑郭大路要收拾好後山的田地。
郭大路來到後山,遇到的村民都熱情地向他打招呼,很多村民郭大路都叫不出名字,卻從他們赤紅的臉上感受到發自內心的感激,一個村民挑著兩個水桶跑了過來,粗聲大氣地道:「郭哥兒,我看你家的田力有點不足,給你挑些人肥來,你儘管用吧,要是不夠,再給你挑些去。」
郭大路只瞅了一眼,就是一咧嘴--這位憨厚的村民巴巴當好東西送來的,居然是兩挑大糞--這就是人肥!
郭大路面對臭氣衝天的兩挑大糞,還得連聲道謝--這古代又沒有化肥,人便畜便就是最好的肥料了,用21世紀的話說,這可是正宗的有機肥!就連這人肥,在農村也是很寶貴的,節儉的農戶大小便都要拉在自己家的田頭,這就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其實一直到21世紀,郭大路有時到陪小女友到鄉下玩時,還能偶然看到田頭的積肥缸,那些大缸都半埋在田頭,糞便要在裡面漚熟了才能施用--
咦,漚熟了--郭大路扭頭四顧,並沒有在田間看到積肥缸,他一把拉住了那位好心送自己肥料的村民:「大叔,這糞便,你是從哪兒弄來的?」
那位大叔道:「還能哪兒弄來--當然是自家人拉的,郭哥兒,你放心,我們家人多,拉的也多,你要是不夠用,我再給你拉去。」
郭大路忙道:「夠用了,夠用了--我是說,這糞便,你家裡拉下來,就直接送到田頭用嗎?」
村民不解地看著郭大路:「那是當然的啊,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施肥多,收成才好啊。郭哥兒,你家只有郭大叔和你兩個人,這糞便肯定不夠田裡用的,這後山的土力薄,全靠多施肥才有好收成。沒說的,以後你們家的肥料我們家全包了!」
面對村民的送糞上門的熱情,郭大路卻若有所思,嘴裡低低念叨著:「奇怪了,這人畜肥要漚熟后才好用啊,直接用新鮮的人肥,會燒壞莊稼的。」
新鮮的人畜糞便會燒壞植物,還是郭大路從孤兒院的一個老師那兒學來的,那位老師喜歡種些花花草草,結果幾個孩子好心,把自己的尿尿直接尿花草上,說是幫老師施肥,結果直接把那些花草給燒死了,把老師弄得哭笑不得,也正是從那位喜愛花草的老師處,郭大路才知道原來糞便要漚熟才能當肥料用。
後來,郭大路看一些雜書,才發現,華夏農民利用人畜糞便當肥料的歷史很長久,但是,一直到宋代,都是直接用新鮮的肥料,元代以後,才懂得積肥漚熟。這樣說來,自己所穿越的這個古代,還沒有正確施用人肥的經驗。
郭大路對那名村民一招手:「大叔,我還要更多的人肥,越多越好,你能不能幫我收集起來?」
那村民一咧嘴:「郭哥兒,你家就幾畝地,這兩挑人肥足夠用了。」
浩哥兒一直守在郭大路身邊,這時插嘴道:「大叔,郭大哥要你辦的事必定是有道理的,你先別問為什麼,快去挑肥吧,越多越好。我先把我們家的人肥送過來。」
周木匠正在給自己家的田鏟草,就見到郭大路匆匆趕了過來:「周大叔,能不能幫我找幾個大水缸來,越大越好。」
周木匠直起腰:「郭大路啊,你又要折騰什麼?不會是想在這後山也搞什麼滴灌吧?那可不成,山坡田不比溪邊的水澆地,光上水就能折騰死你。」
郭大路道:「不是滴灌,這水缸我要用來煮糞便。」
吧搭,周木匠手裡的鋤頭掉落到了地上,用看瘋子一樣的眼神看著郭大路:「你、你說什麼?!煮糞便?就是那給莊稼施肥的糞便?」
郭大路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沒錯,如果大叔你能找些草灰、豆渣、骨粉、人頭髮,和糞便一起煮就好了,那可是上好的肥料。」
周木匠呆了半天,突然想起朱老村長的叮囑,讓自己盡量配合郭大路,他重重一拍大腿:「好,我這就給你找大缸去!」
周木匠也不含糊,帶著幾個村民,從山下的村子里抬上來了四口七石的大水缸,這可是人家正在用的水缸,周木匠直接將水倒空了,抬上了山。
郭大路指揮周木匠和浩哥兒等人,依著山勢,將四口缸並排安置,然後在下面掏出了一排淺坑,又叫來村民,將挑上山的糞便、草灰、人頭髮都倒了進去,豆渣這東西可是用來吃的,不捨得當肥料,至於骨粉--上次被吃掉的巨蟒的骨頭這下可派上用場了,原本已經被村民埋了,現在重新挖出來,用石磨磨成了粉。
一把火在水缸下面點燃了,隨著溫度越來越高,水缸里的糞便咕嘟咕嘟冒起泡來,郭大路早就站得遠遠的了--臭,真是能臭死人的臭啊,光看看就噁心死了人。
郭大路正在做的,是煮糞法,也是民間流傳的農家肥的一種。一般使用的窖糞法需要漚熟數個月乃至半年才可以使用,現在郭大路時間緊,只能用煮糞法。
只不過,這活兒真不是人能幹的,看著浩哥兒拿著一根長木棍,正在賣力的攪拌正在沸騰的糞便,郭大路都要吐了。果然,自己是沒辦法真正和勞動人民打成一片的,怕臟怕累怕苦,小資產階級作風嚴重。
但村民們卻擠在糞缸旁,正在七嘴八舌議論著:「這又是在整啥事啊?哎呀,好好的水缸怎麼用來放糞便,這還煮上了。」
「你懂什麼,這叫煮糞,郭哥兒剛才說,我們以前施肥的法子都錯了,這生肥啊,容易傷莊稼。」
「那這煮過的糞便,就是熟肥了?嘿,新鮮,這天底下,還從來沒聽過糞便還要煮熟的呢。」
「你以前還沒聽過滴灌呢,可你看看葛草田,不是郭哥兒想出這法子,我們現在還在葛草田裡折騰呢。」
「要我說,我們先照著郭哥兒的話試試,反正再怎麼整,也就是廢了這四口水缸,可萬一要是真成了,誰家地里多打幾口糧食都是好的。」
村民們一聽到多打糧食,個個點頭,沒錯,荒年時節,為了多一口吃的,都能賣兒賣女,現在只不過煮下糞便,有什麼了不得的。
郭大路在旁邊聽著村民的議論,在心裡搖頭嘆息,這些村民們也真是窮困怕了,能多打一點糧食都是好的,不過,他以前看到的雜書里說,用煮糞法施肥的田地,比用生肥的田地,能多收一成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