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再遇黑山
沐清揚不知過了多久,突覺身上一陣涼冰冰的,他疲憊睜開雙眼,眼前一片黑暗,風聲如濤。他模糊的想道:「這莫非便是幽冥地府?啊!許久沒有來過,這另一個世界現下竟是如此黑暗,又這麼寒冷……」四周寂靜如死,沐清揚迷惑了,他突然用牙齒一咬舌尖,「噯呀!」
一陣尖銳的疼痛,使得他的神志慢慢的清醒過來。他詳細一看,自己仰卧的地方,赫然是陡壁如削,自己已經恢復人形,正趴在半空一道斷去半截的石樑上。沐清揚慢慢的運氣一試,全身驀然一陣劇痛,四肢百骸都好似散裂了一般。他失望的嘆了口氣,仰望蒼天,默默無語。一會兒,他覺得陰風如削,全身寒冷異常,起了陣陣雞栗。他又是驚喜,又是悲哀:驚喜的是自己竟然沒有死;悲哀的是剛剛感覺有所起色的身體轉眼又衰弱於斯。
但是他此時動也不能動,更別說想別的辦法了!
忽然,沐清揚聽到一種絲絲的吐氣之聲,他急忙四處一瞧,哇!在他頭頂不遠的牆壁上,竟蜿蜒爬下一條黑黲黲的怪蛇。這蛇擺著那張醜惡無比的三角形怪頭,利齒屹屹,其中竟滿是紅群鮮的物事,看來令人作嘔已極。那怪蛇嘴中作響,紅信吞吐中已緩緩向他頭上游來。只見那怪物已越來越近,距沐清揚頭頂不及一丈,此時他卻連轉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浩嘆一聲道:「想不到我時乖運蹇至此,今日雖然僥倖不死,卻也仍會喪命在這毒物口中……」
眼見那怪蛇,愈來愈近了,陣陣中人慾嘔的腥氣,撲鼻而來。
沐清揚心神疲憊,無力抗拒,只是雙目閉上,待怪蛇毒牙咬下……
突然,一陣風聲颯然從他耳邊掠過,按著就聽「嗡」的一聲怪響。
沐清揚急急睜眼一瞧,那條距他已不足五尺的怪蛇,已被一根石筍活活自七寸之處穿過,牢牢的釘在堅壁之上。這枯枝射來的角度極為怪異,沐清揚苦於身體轉動不靈,也瞧不見枯枝射來之處。他暗驚此人手段之高絕,直是駭人聽聞,不由啞聲開口道:「不知是那位拯救在下,此恩此德感激不盡…」
他一語未了,便聽得一個低沉的聲音,自身後來道:「沒出息!區區一條『幽蛇』,便將你嚇得半死不活,呸!真是丟人現眼。」沐清揚聞言不由一陣面紅耳赤,他羞愧的答道:「尊駕,在下現在四肢無力,空有其心,卻是無有其力了……」
黑沉沉的四周,沉寂了一陣,那蒼老低沉的聲音又響道:「你說說看,為何落到這裡?」
沐清揚答應一聲,便躺在地上,將經過詳細的斂述了一遍。
那低沉的聲音嘆道:「你真是命大,須知這裡儘是尖銳岩石與無底泥沼,便是老子初到,也不敢說有把握不受傷……你這略微受著些不打緊的外傷,撿了條命可也算福大命大了!」
那未現身的人,似乎在考慮著一件重大之事似的,一時又沉寂了下來。寒風呼嘯中,存身的那半截石樑,又在輕輕搖曳,因而使得他不得不拼出全力,緊緊把著,以免失手墜落下去。忽然,那蒼老的口音又響道:「唉!小子,自落入此地我便已立誓,今生永遠不再與任何生人見面,但……我卻好象與你特別有緣,居然又能和你在這裡遇上,看來這因緣際法之說,真是不可不信啊!」
沐清揚正待回答,只聽見「活」的一聲輕響,暗中黑影一閃,一條黑索已將他身上捆了個結實。
他一聲驚呼尚未及出口,但覺身體一緊,人已凌空而起,他暗一咬牙,默不出聲。身體此刻忽又如殞石般往下墜落,但才沉下丈許,那奇長的烏索,竟出奇的自中間一彎,只覺得一股絕大的綿綿力量翻卷處,自己身軀,已「呼」的一聲被帶落至一個黑黝黝的山洞之內。他身軀著地時,那人卻極有分寸,毫未使他身上創傷受到痛苦。沐清揚在地下略略喘息了一刻,一打量這山洞的形勢,不由暗暗驚愕不止。原來這山洞凹入之處,正是這如削牆壁的中間,不上不下,便是飛鳥也難得進來。他吃驚之下,雙目已緩緩轉向洞內瞧去。這一瞧,更將他嚇得幾乎跳了起來。
只見這古洞之內,毫無裝飾,僅在洞壁深處,一座石凳之上,盤坐著一位全身枯黑干扁的怪人。
這怪人一頭雪白的長發,長長的披到腳跟,面目卻被那雜亂如草叢似的長眉濃髯遮住了大半。只見他混身****,僅在下身圍了一塊破布,這怪人他右手扣了那條捆住自己的繩索,繩子頭便連在他那小指之上。
怪客落寞的一笑,當然,這微笑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因為他的髯須太濃密了。他又道:「唉,指屈算來,已有年余未見了。」沐清揚凝目仔細的望著怪老人,驀地,他全身震了一下,只見這老人雙目翻白,茫然的注視著洞頂,原來,他雙眼已經全瞎了!
怪老人彷佛能看清他的一舉一動,他深沉的說道:「小子,你看出老子雙目全瞽了么?」
他凄然嘆道:「老子已有六七個月未睹天日了,這世界上不知又變成了什麼樣子?」沐清揚此時,已倚坐在地上,他緩聲道:「這世界上痛苦太多,看到的也儘是不盡如人意之事,倒不如全然的不見來得乾淨。」
怪老人雙目空洞洞的凝視著前方,擋在他雜亂長髯後面的面孔,好似正在微微抖動。
沐清揚在沉痛中,結束了自己的語聲,怪老人微微嘆息道:「小子,你不要太灰心,該振作起來,這世界上該做的事還很多,暫時略有挫折又有什麼關係?大好男兒只要有信心,任何事情都可以放開手去干。」
沐清揚聞言,索然道:「尊駕說的極是,我又何嘗不想有所作為,轟轟烈烈的****一番事業?但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自己平日所學竟是如此膚淺,與那幾個邪魔一場相遇,便幾乎性命不保了。」
怪老人鬚眉皆張,大聲的說道:「小子,今日咱們再次相見也是一揚緣法,也罷,老子便成全於你好了。」他說到此處,面上顯出一陣激動。
沐清揚凝視著老人,不知他要說些什麼。怪老人眼皮慢慢闔上,臉上一片迷茫及凄色,緩緩道:「到現在你還不知我是誰嗎?」
沐清揚搖頭道:「晚輩尚未請教前輩大名!」
怪老人一笑道:「你忘性倒大,感情不記得那一夜酒醉暢談了……」
沐清揚一陣驚栗,張口結舌道:「啊!你……你是人屠白起?」
怪老人哈哈一笑,面上神光湛湛不由又激發他一股豪邁之氣。他雙目張開了,雖然他著不見什麼,但沐清揚卻可從他臉上追憶的神色中,可知他正在憧憬往日那叱吒風雲的舊事。
過了一刻,怪老人又浩嘆一聲道:「往事如煙,何堪回首,唉!這又與一場惡夢,又有什麼分別?」
原來的他,不但喜怒無常,動輒殺人,凡是與他過招的更是別想逃出活命。
「現在我每天看見的,儘是茫茫無際的黑暗,聽見的,全是呼嘯不絕的山風……多寂寞啊!這無邊的黑暗,潮濕的石壁……唉!誰能記得我呢?誰來安慰我呢?我對世上之人只有憎恨,因此,我發誓不與任何一個生人再談話……」
沐清揚默然的聽著黑山老妖的自訴——凄迷而激動,他,不覺深深的同情這衰老的怪老人了。他能深切的了解黑山老妖的心緒,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雖然他有眼睛,但,看到的卻儘是冷寞的世情、虛偽的阿諛。他有一對明澈而清朗的眼睛,但,他能看見的,除了醜惡卻是很少見溫情了。
「你這眼睛?」沐清揚心裡有些同情起了這個黑山老妖,不由自主問道。
「我這裡已經是燈枯油盡……廢掉的又何止是一對招子,小子……你來得卻是正好,說不得我這殘缺之體倒是可以幫你一把,也不枉我們相識一場了……」黑山老妖一把抓住了他的頭頂,但見前者面色倏轉肅穆,內身骨節一陣連聲密響,長長的鬚眉竟自無風飄起。老人此時,混身一陣急顫,頭上根根亂髮,已倏然豎立起來。沐清揚但覺體內那股和暖之氣,倏而轉為奇熱無比,在他全身的經脈穴道之中,極快速的循流起來。
那一股奇熱之氣,竟炙得他如身在沸騰的滾水中一般,又似在毫無掩蓋的大沙漠上,被毒熱的太陽炙烤著。黃豆般大的汗珠,已自他額際滴下,但他那堅毅倔強的性格卻使他緊咬牙根默不出聲。
約有兩個時辰過去了,那如烈火熏炙的奇熱,倏然自體內消失。跟著而起的,卻是一股刺人的寒氣。沐清揚彷佛自酷熱的烈陽下,忽被摔入北極的冰窟中一般,是那麼冷,冷得刺骨。他那滿口三十二顆牙齒,不由「得得」的抖戰起來。陡然,一股熱氣,又自黑山老妖掌中透入體內,冷熱交流,匯成一股奇大的勁力,直衝生死玄關,一衝天地之橋。
沐清揚但覺得體內,恍如萬蟻鑽咬,痛苦非凡,那股冷熱互合之氣,呼呼循流,好似要突破天靈,自頂門衝出一般。過了一刻,他只覺得體內一輕,冷熱之氣,已經全然消失,他此刻,感到周身舒泰已極,飄飄欲起。
不多時,沐清揚輕輕張開雙眼,目光掃處,這原是冷暗異常的山洞,此刻看來,卻是清晰無比,恍如白晝。眼光一轉看見對面,面前黑山老妖的模樣卻是嚇得他驟然的跳了起來……原來那人此刻面上恍如槁木,臉色灰白毫無血色,全身蘆柴棒也似,皮膚片片皸裂正漸漸粉化飄散開來……
「小……小子,我助你一臂之力也不求你太多,只望你能將鹿盧寶劍借我容身……嘿嘿!你可敢答應我嗎……」黑山老妖勉力支撐向沐清揚提出了要求,雖然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但眼神里卻是流露出了一絲期盼來。
「哈哈哈哈,老兄你又何必試探我?咱們之間勝在意氣相投……說什麼敢不敢的,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沐清揚揮手間亮出了大寶劍往往前一遞。
黑山老妖頓時大喜過望,那殘缺身體立刻如同長虹貫日般一投身便鑽了進去,鹿盧劍哐啷一聲劍鋒出鞘,驟然發出了一股森然寒意,只聽他在劍中驚異地咦了一聲,隨之又大聲喊道:「小子!你身上還有邪魔的氣息在流動,這對你可不是一件好事……聽我的,趕快到這洞穴下面去……我們正好借著這裡地火一用……哼!我倒要看看,是那路魔崽子敢動我的兄弟?」
沐清揚聽他說完話心中不由一緊,急急探身沿著牆壁緩緩的移了下去,著手處堅壁陰濕粘滑陡立如削,陣陣陰冷而挾著潮氣的寒風,撲身而來,四周一片黑黝黝且陰暗……沐清揚慢慢的向下溜去。
約有二十多分鐘,他雙腳已踏在一塊灰黑色的怪石上。攏目一望,但見這片谷底,黑沉沉的好大一片,四處儘是怪石嵯峨,或坐或立,其狀怪異無倫,猙獰可怖,在這陰沉黝黑的谷底,彷彿虎虎耽耽,擇人慾噬!他再放目一瞧,只見在一堆堆灰黑的巨石傍,尚不時冒起絲絲白色水氣。此刻,左近一片寂然無聲,僅有那微帶呼嘯的山風,及「噗嚕」「噗嚕」自池沼底下冒起的氣泡破裂聲,點綴得這谷底里更為陰森、恐怖,使人毛骨悚然。
驀然,他耳中聽到一陣異響,沐清揚悚然四顧,但見巨石林立,猙獰可怖,如惡鬼厲魂般,張牙舞爪……他此時目力奇佳,游目環視中,遠近景物,均清晰可見,但,卻看不出一宗異處來。此刻,「嗶啵嗶啵」怪響更甚,空氣中已起了一陣抖顫。
……恍惚中,只覺耳際風聲「呼呼」作響,此深洞之底,好似隱約有堆熊熊烈火在燃燒著,尚發一陣刺目的橘紅色光芒,他身體逐漸滾落、滾落……-——只感到整個身軀彷佛在雲霧中飄蕩,又似在狂濤如山的大海中浮沉,沐清揚已逐漸陷入頭暈目眩,神智昏迷的境地,整個身形有若一隻圓桶,越翻越急。什麼都沒有想,也什麼都想不起來……
「波」的一聲,橘紅似的火光一開一合,已將沐清揚的身影吞入。是那麼的無聲無息,就像是只巨大的雄獅吞下一隻野兔般的輕易。火焰依然是燦爛而絢麗的交互噴射著,在火光的縫隙間,隱約可見,沐清揚正仰面躺在地上,雙目緊閉,身體絲毫無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