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尷尬的晚餐
酒精燈火苗安靜地舔舐著鍋底，銅鍋里的湯汁咕嘟咕嘟冒著泡，眾人連杯盤碰撞的聲音都不敢發出來，只有老頭子一個人還在一邊敲著節拍，一邊哼哼著不成調的東西，如果不仔細聽，根本不知道他哼哼的是什麼。
好尷尬的一頓晚飯。
在尷尬中，秦莫羽的大腦飛速運轉。
宋市長為什麼對自己有敵意？
秦莫羽托袁若淑打聽過很多人，知道宋市長這個人有開拓精神，且不拘小節，其實秦莫羽那天對他的所謂冒犯，根本就不叫事兒。
除非——自己對他的冒犯在於，宋市長以為自己要打宋清婉的主意！
想到這裡，秦莫羽自己感覺醍醐灌頂。
學校里，追求夏朵的人那麼多，追宋清婉的人，可以說一個都沒有。就連楊銳那種紈絝子弟，也是對宋清婉敬而遠之。在去年的元旦舞會之前，秦莫羽問過宋清婉你沒有舞伴，當時宋清婉說的是她要負責彈鋼琴伴奏，所以不需要舞伴。實際上，宋清婉就從來沒有被任何人邀請過跳舞！
所以今天自己以宋清婉朋友的身份來蹭飯，實際上是下策中的下策。
而且還好死不死的，自己居然剛剛在樓上唱了一首《南方姑娘》，擺明了是我喜歡你們家閨女的意思。
看來在宋市長本人面前，自己要撇清和她的關係了……
那怎麼辦？
拍宋市長本人的馬屁，沒用，剛剛試過了。
走夫人路線？似乎也沒用，這個美婦人一開始就挺向著自己的，但是這家裡的話語權似乎不在於這個女人。
秦莫羽把目光轉向拍桌子唱曲兒的老頭子。
「爺爺，您唱的可是《游龍戲鳳》？」
老頭子一下子怔住了，眼珠子精光爆射，讓秦莫羽打了個寒噤。
「小夥子，不錯嘛！」老頭子拍了拍桌子，「你也愛聽京劇？」
「啊？我……還好還好……晚輩對京劇只是粗通皮毛，能聽出來，純屬僥倖，僥倖……」秦莫羽一邊謙虛，一邊暗自高興，靠，居然猜對了。
「這段算是名段，不過對於外行來說，這還算不上名段，」老頭子說，「能知道這段的，不簡單啊……」
餐桌上其餘三人，此時都直勾勾地看著秦莫羽，尤其是宋清婉。
「這個流氓，不僅懂吉他，居然還懂點京劇？」
其實說實在的，這年頭誰對京劇感興趣啊。不過好巧不巧的是，2019年，網游《天涯明月刀》的資料片曲韻芳華上線，其中就有游龍戲鳳這一戲段，怎麼說呢，確實還挺好聽的。秦莫羽樂感不錯，聽了幾遍，就把這段旋律給記住了，沒想到在今天，居然派上了用場。
「小夥子，覺得京劇好不好？」老頭子問道。
「自然是好的，當然好。」
「為什麼好啊？說說。」老頭子不依不饒。
「啊……國粹嘛……傳統文化的瑰寶，當然好……」秦莫羽瀑布汗。說實在的，他可不覺得京劇有多好，難聽點說，他覺得這破玩意兒早就該被淘汰了，中央耗費巨額國帑，才把它撐起來，吊著一口氣不死，但其實沒什麼必要。
「你這話一聽就不是發自肺腑的，」老頭子說道，「聽著就假。」
「啊？……」秦莫羽懵逼了。
老頭子說道：「我聽清婉說了，你這個小子，在你們學校發表過一篇《論夫子學院與文化輸出》，是吧？」
「啊？……是么？我沒記得自己寫過這篇文章啊……」秦莫羽一邊否認一邊心想這可完犢子了。按照那篇文章的觀點，他剛剛說的話，全是馬屁。
好在老爺子似乎並不計較這一點，反而說道：「別不承認嘛，那篇文章我讓清婉給我讀了兩遍，我覺得很好，很好……」
這時候宋市長也插嘴了：「什麼文章？我怎麼不知道？」
美婦人說道：「清婉也給我看過，寫得確實很有創見性。」
宋清婉這時候從兜里掏出一個mp4，開始讀：「論夫子學院與文化輸出。夫子學院是為了迎合「天朝上國」的奇怪思想，才誕生出來的怪胎。想靠這個來推廣華夏文化，這是註定失敗的努……」
「不用給我讀，你概括一下內容。」宋市長說道。
宋清婉說道：「文章分了四個部分，第一部分，點評了一下夫子學院，剛剛我讀的就是點評內容。第二部分，提出了文化輸出不能靠傳統文化。第三部分，提出文化輸出一定要靠流行文化。第四部分，指出在商業社會，流行文化必須靠商業運作而非政策推廣。就是這樣。」
宋市長皺了皺眉，他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剛剛秦莫羽要裝糊塗，說自己不記得寫過這樣一篇文章了。因為那篇文章的觀點，跟他剛剛誇獎京劇的觀點，簡直是大相徑庭。
老頭子又問秦莫羽：「小夥子，我接下來問你幾個事兒，你得實話實說啊，不能藏著掖著。」
「嗯。」秦莫羽點頭。他知道，這一家人都是聰明人，自己想做騎牆派，是絕無可能的，與其含糊其辭，不如大膽說說自己的看法。
「你喜不喜歡京劇？」老頭子問道。
「總體上來說，不喜歡，」秦莫羽說道，「但也偶爾會喜歡一些小段什麼的。」
「嗯，這其實也是你們這一代年輕人的看法。」老爺子忽然看向宋市長，「是吧，柱子？」
柱子？
看來這是宋市長的小名。
秦莫羽在心裡狂笑不止，表面上卻裝得像沒聽見似的。
宋柱子，哦不，宋市長說道：「我還是挺喜歡的。」
「別跟我扯你喜歡，」老頭子說，「你們這一代人就沒多少喜歡的了。更別提他們這一代。」
宋柱子沒敢反駁。
老頭子繼續問秦莫羽：「你是不是覺得，沒必要扶持京劇發展？」
「對，」秦莫羽說道，「不過補充一點，就是如果京劇本身想要做出變革，想要求新，求變，我們當然可以拿出真金白銀來支持，但如果僅僅是從保留傳統文化這個角度，我覺得沒必要。」
老頭子聽出來秦莫羽沒把話說完，於是敲了敲煙袋：「繼續說！」
「我們當然可以通過國家政策保障，來保證這一珍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然而同時，我們必須讓京劇走向市場，讓它接受市場的考驗。在接受市場考驗的過程中，它會逐漸現代化，會『接地氣』，只有這樣，它才能有旺盛的生命力。」
「別學那些官僚說話，」老爺子說道，「說人話。」
秦莫羽大聲說道：「讓那些藝人們自己組織起來，賣票去，賣不出去票，要麼餓死，要麼轉行，要麼拍新段子！就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