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騙局
上海某礦物分析中心物質檢測實驗室。
馬天雲隔著一堵玻璃牆盯著裡面那台名為分子分析儀的立方體儀器，眉頭微微地皺著。那儀器一側有半個巴掌大小的長方形窗口，偶爾有紅色的光芒閃過，將小窗映成一片艷紅。
馬天雲的身邊還有兩人陪同著。一個是二十四五歲的年輕人，叫李安。另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名叫陳迪。兩人都是景泰蘭拍賣公司的業務經理。
「馬先生，您不用緊張。結果很快就會出來的。來，您先坐著休息一下。」李安笑了笑把馬天雲往旁邊的休息位讓。
馬天雲微搖了搖頭，笑了一下，說道：「其實就是好奇是怎麼檢測的。我沒有懷疑過它不是隕石。」
李安也笑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自然。
陳迪則洒脫地一拍年輕人的肩膀，指揮道：「阿安，別愣著了。先去把合同拿過來，趁著有空，再讓馬先生看一看。」
李安答應一聲就去從鐵質條椅上的包里抽出四五張紙來，封皮上寫著《文物私下交易合同》。李安略一整理，迴轉身來遞給馬天雲，認真地道：「馬先生你再認真看一看。」
陳迪卻接過合同，盯著馬天雲的眼睛，鄭重地道：「馬先生，自從去年，也就是2015年新的廣告法頒布之後，國家就嚴令禁止文物古玩的私下交易。可是你女友家人有病，您急需要用錢，等不及正規拍賣。所以，我們才擔了極大的風險聯繫檢測室，幫您檢測隕石的真偽。只要檢測結果確定隕石是真實的隕石，隕石的檢測費用這一萬兩千，公司幫您交付。但私下交易的費用，是不可能按專家老實的估測價值成交。」
「我知道。」馬天雲毫不猶豫地點頭，道：「剛才專家老師也估過價了，是150萬RMB左右。」
「如果它是真的！」陳迪幾乎是一字一頓地提醒馬天雲，同時把合同遞給馬天雲，才繼續道：「但我們肯定沒法以估價成交。而且，這合同，只是給您的一個定心石。因為私下交易是——」
「我明白，這不符合規定，也是被禁止的。」自從接電話開始，再到見面，這男人把這話說了好幾遍了，馬天雲略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直接問：「幾折？」
「合同裡面寫的是八折，但根據檢測結果，最終成交價可能只是估價的六到八折。」陳迪抿了抿嘴，盯著馬天雲的眼睛，認真地道：「如果檢測結果顯示，隕石的品質為優，我會全力建議公司以接近八折收購它。」
六到八折賣，他肯定虧得太多，但想到女友當前的困境，他不可能走正規拍賣的程序。一個是時間太久，他等不及。另一個是，他已經沒有錢交拍賣公司的手續費了。
馬天雲深吸了一口氣，心裡盤算著。隔了好一陣才用鼻孔重重地呼出氣來，道：「好吧。我同意了。」
陳迪和李安相視一笑，分別和馬天雲握手，道：「合作愉快。」
其實，合作並不愉快。但馬天雲還是一一和兩人握手，卻沒有說什麼。陪伴自己多年的石頭，價格一下縮水近三分之一，肯定心裡有些不滿，但他分得清錢和人孰輕孰重。誰叫自己積蓄花光，已經沒有錢了呢。總不能看著女友處於困境，自己臨陣退縮吧。
恰在此時，檢測員推開了檢測室的門，一邊將一塊黑色的石頭遞過來一邊說道：「檢測結果出來了，初步確定，七成的把握是隕石。」
馬天雲接過石頭，不用仔細看，他也能確定，石頭還是自己的石頭，沒有變。
檢測員則繼續說道：「現在我要將測得的數據和資料庫的數據做比較，以確定隕石的具體成分。這個成分和隕石的價值大小有直接的關係，馬虎不得。現在我需要大約半到一個小時時間來做這個工作。你們可以先回去，比對結束后，我會把結果通過網路傳到你們公司。」
「馬先生，我們先到樓上等結果吧。」陳迪在檢測員遞過來檢測文件上籤了公司和自己名字后，當先走出檢測室，帶著馬天雲向電梯走去。而李安則跟在後面。
拍賣公司距離檢測室不遠，就在它的樓上。一個在20樓，一個在25樓。
據陳迪說，這個檢測室是分析中心特別在拍賣公司聚焦的就近之處成立的，說是為了適應市場需要，也是為了分析中心賺取外快的渠道之一。只剛才的檢測，據說就要一萬兩千元。當然，只要隕石成交，這筆錢不用馬天雲負責。
來到25樓景泰蘭拍賣公司內，公司裡面卻沒有多少人。除了陳迪和李安之外，再有的兩人是財務總監和公司的總經理。
這卻是馬天雲沒明白拍賣公司上班時間性質而形成的失誤。他一心想賣掉石頭，所以借了錢之後趁著周末就坐火車趕來上海。他算準了時間，下火車時正好是周一早上六點。這樣拍賣公司安排檢測隕石，加上各種手續下來，最多到下午，他就能完成交易，得到應得的錢，可以打道回府了。
在馬天雲下了火車不久就打電話給陳迪時，才知道拍賣公司一般是周末最忙，周一大多數人都在休息。
而據說景泰蘭公司剛進行完一場春季拍賣，所以馬天雲到的這個周一上午，拍賣公司里只有幾位業務經理接待了幾名客戶，卻也都是來去匆匆。參觀了下公司準備下一場拍賣會的藏品，再聊一聊就各自散去了。
這一天，在景泰蘭公司呆的最久的客戶就是馬天雲。除了之前兩個小時呆在分析中心的檢測室里，其他時間，他沒有離開這家公司。甚至連第一次來滬，他也沒有將過多的心思放在要遊玩這顆東方之珠上。雖然，李安幾次建議他們可以陪著他在附近轉一轉，體會一下東方之珠的繁華。
中午，結果還沒有出來。陳迪和李安叫了三份快餐，請馬天雲在公司展廳一邊的洽談小桌上吃飯。並殷勤地道：「反正就算你趕著回去，今天肯定是沒火車了。等結果出來，完成了交易，我們兄弟倆晚上請你嘗一嘗滬上美味。」
李安甚至有些眉飛色舞地道：「交易完成後，哪怕是六折，你也有將近一百萬。在滬上玩幾天再回去嘛。再說何必坐火車呢，坐飛機，當天就回去了。」
馬天雲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扒著飯。哪怕石頭按八折算，賣了一百二十萬，他也沒想過要揮霍這筆錢。扣除要為女友外婆治病養病的必須費用。他還要還債，他已經借了不少錢了，否則也不會逼不得已要賣視若珍寶的石頭。
此外，他還要為自己和女友將來做一些打算。而顯然，這錢聽起來多，但真正要做什麼，還真的不夠。
而這時，展廳一邊的經理室和財務室的門同時打開。景泰蘭公司的總經理和財務總監同時出來，向三人走來。
那總經理先是和站起來的馬天雲握了一下手，才轉向陳迪道：「我和總監要出去一下，估計一兩個小時后回來。如果馬先生等不急的話，就把結果發到我手機上。我會請總監把錢直接打到馬先生指定的帳戶上。馬先生不用擔心，你可以等錢到帳后再把隕石交給小陳。」
那總經理的最後一句話是沖著馬天雲說的。馬天雲覺得有些不對，但是李安一句話，讓他打消了疑惑。
李安插話道：「總經理，你們是去處理春拍的收款么？」
那總監就笑開了，指著李安笑道：「你小子，就惦記你那不到一萬塊的提成呢？」
李安就笑了，馬天雲也笑了，目送兩人離開。
可是，兩人走後不到半小時，陳迪接了個電話，據說是結果出來了。李安就興奮地沖向部經理室，去拿結果了。
一陣隱約的吱吱吱的列印聲音之後，李安拿著兩大張的列印紙風一樣的跑了回來。
陳迪笑罵著接過了那兩張A4大小的紙，翻了翻，眉頭就皺了起來。然後摸出手機，撥了電話，聲音很是提高了幾分，帶著質疑的語氣問道：「你確定這個結果是我們剛才檢測的隕石的結果？」
手機那邊的聲音連馬天雲都聽得清楚無比，只聽對面大聲地回道：「我確定，是玄武岩，不是隕石。」
「怎麼可能！？」陳迪猛地叫了起來，那邊卻直接掛斷了電話。
馬天雲覺得自己的呼吸都沉重了許多，他一時還不相信這個結果，眼睛盯著陳迪，問出了和陳迪剛才一樣的反問：「怎麼可能？！」
陳迪和李安的失落之情，甚至比馬天雲更重。陳迪沉重地道：「我很報歉，馬先生。既然隕石是假的，那麼剛才的鑒定費用，得您自己掏了。」
馬天雲的心和臉同時一沉，他還沒有說什麼，陳迪接著道：「但是那邊說，這塊是稀有的玄武岩，根據它的重量，檢測室可以收購，價格是——八千塊。」
「但檢測費用是一萬二。」馬天雲的心有些冰涼，下意識地道。
「是。」陳迪很快地道：「但因為是我們幫你聯繫的，所以我們負責一半。」
「也就是說，我把石頭給你，我只能得兩千。」馬天雲自嘲地笑了。但是，他馬上意識到了什麼，冷笑著問：「剛才你和他的電話聲音很大，我沒有聽到他說這是很稀有的玄武岩石。」
陳迪臉色變了一變，將手裡的兩頁A4紙一揚，急吼吼地道：「這上面的數據——」
「我要報警！」
馬天雲直接掏出電話，還沒有來得及解鎖，只聽李安大吼一聲，道：「我替你報警。」
馬天雲一愣，只見李安熟練地掏出手機，解鎖，撥號一氣呵成，然後沖著電話就大聲地道：「110嘛？我們這有人拿假隕石詐騙，就在我們公司。你們快點派人來！」
馬天雲看著李安臉上的悻悻之色，突然笑了，然後冷著臉問：「110是你家開的，還是110是對講中心？撥了電話就能通話？」
李安臉色一變，卻硬著脖子道：「那你等著，警察馬上就來。」
「我剛聽說，有人要報警？我就是警察。」李安話聲未落，門口響起一個怪裡怪氣的聲音，卻是一個精瘦的男人走了進來。
馬天雲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向來人道：「請出示你的警官證。」
「你不問，我也要給你看的。」來人一邊上前，一邊掏出了證件，打開后伸向馬天雲。
但馬天雲沒有看那證件，卻是猛地往後一退，順手拽起剛才吃飯時坐過的椅子。當過兵的馬天雲太清楚剛才的危險性了，只要剛才他看那件證件，不管那證件是真是假，他都會失去最後的反擊機會。要知道對面的可是三個健康的大男人，而不是三個柔弱的女人。他剛才只要一猶豫，三人就能把他按在地上，動也不動彈不了。而三個人明顯地堵住了他離去的後路。
還好，不鏽鋼制的椅子腿還算有一定的威懾力。但馬天雲可沒想著用一張椅子就能威脅得了對面的三個男人。把對方拼下去。
馬天雲舉起了椅子，卻是對準了旁邊玻璃展台內的展品，做足了惡狠狠的姿勢，道：「別過來。否則，我就砸了它們。」
馬天雲的舉動就讓陳迪、李安兩人一愣。那精瘦的「警察」卻是一指馬天雲，警告道：「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快把椅子放下。砸壞了你賠不起！」
「混蛋，光那個碗就是明朝的。你石頭賣了也賠不起。」李安這才叫了起來。
陳迪也道：「你把椅子放下，有話好說。」
「你們終於承認石頭是真的隕石了？」馬天雲卻是不理會他們，把椅子舉得更高，同樣警告對方：「往後退。否則我真的會砸下去。」
「好，我們退後。」「警察」見狀，乾脆地雙手虛按，卻是用極低的聲音對陳迪道：「給他30萬，我做主了。」
「怎麼可能。我們倆一共也才只能分25萬。」李安也聽到了「警察」的話，卻是馬上叫了起來。
「白痴！」陳迪聞聽，直接一巴掌重重拍在了李安的頭上。
「警察」更是直接，一把掐住李安脖子，惡狠狠地道：「你個豬隊友。如果不是你姐姐，老子把你從這扔下去。」
「哈哈哈……」馬天雲卻是舉著椅子笑了起來，笑罷才低沉著聲音冷冷地道：「我賣石頭是要拿來救命。你們就敢這樣做？」
警察卻是把李安甩了一個趔趄，果斷地一揮手，道：「給你30萬。你把石頭放下，我們就當這事沒發生過。」
「但是它已經發生了。」馬天雲將椅子重重地頓在地上，一時無盡地懊悔。她曾勸過自己別賣石頭，難關會過去。可是他擔心她著急，更擔心她外婆拖不得，最終還是毅然來了滬上。
「警察」見他鬆動，又道：「看你識時務。好，我做主，給你50萬。」
馬天雲凄涼地笑了笑，又猛地抓起了椅子，沒有砸向展台，而是後退，扭身用儘力氣砸在了落地的玻璃上。
只聽一聲大響，那半米寬兩米高的玻璃頓時碎裂了一大半，因為有膠粘著，只有一小半玻璃脫落，大半卻還和旁邊的玻璃粘連著，將墜不墜的樣子。
三人見狀，都是驚得呆了一呆。
馬天雲卻是飛快地掏出口袋裡的石頭，右手自破開的玻璃洞里伸出去。飛快地道：「我會等警察過來。這塊玻璃我賠了。你們要是再逼我，我就把石頭丟出去。」
因剛才用盡了力氣的一砸，馬天雲的手有些顫抖，加上急速地說話，他的手掌早被碎裂的玻璃斷碴劃破，鮮血轉眼間就粘滿了他手中的石頭。可是他卻渾然不覺，仍然是一副大義凜然狀。
「混蛋！別以為老子真不敢把你推下去。」「警察」卻是怒了，惡狠狠地沖向馬天雲。
「你再過來，我會從這跳下去。別以為我不敢！」馬天雲大聲叫道。
「警察」一聽，終是遲疑了一下。但是，他的腳下正好踩到了碎玻璃，腳下就是一滑，人卻不退反進，反而以更大的力量向前衝撞了出去。
馬天雲反應再快，也是躲不開這猛然地一撞，整個人瞬間跌出了樓外，一聲慘叫就沒了蹤影。而如果不是旁邊的玻璃阻擋，「警察」也是差點就跟了下去，但也是把他嚇了個半死。
「孫哥，出人命了。怎麼辦？」陳迪傻了眼，下意識地問「警察」道。
李安更是慌了，直接對著「警察」哭了，「姐夫——」
「嚎個屁！」「警察」抹了一下臉上的冷汗，重重地喘息了兩口，猛地一推李安，急切切地道：「快拿假石頭把他手裡石頭換回來。到時就說他拿假隕石來賣，被你們識破后他大鬧著要跳樓，結果真掉下去了。」
「我知道了。」李安正是六神無主的時候，一聽這話，馬上跑到旁邊小柜子里，摸出小半個巴掌的一塊石頭就向樓下衝去。
陳迪則是耐人尋味地望著「警察」，皺著眉疑問：「被我們識破？」
「警察」哪裡不明白他的意思，瞪眼吼道：「被咱們！好了吧？」
兩人在這裡各懷鬼胎，也不敢伸頭向樓下去望。約莫過了難熬的十來分鐘，「警察」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警察」摸出手機，接通后問道：「換好了沒？」
「你說什麼？！」「警察」的聲音又提高了八度，頓了一頓，吼道：「笨蛋，你是不是跑錯方向了？是在樓的西面。……，什麼？！……」
陳迪正湊近了聽李安在說些什麼，卻突然見「警察」握著電話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陳迪小心地問：「孫哥，到底怎麼了？」
孫哥一臉困惑地說：「李安說，外面沒，沒有那傢伙的屍體。還說，……有人看到有一團東西掉下去，但是有什麼光閃了一下，就……不見了。只有滿地的碎玻璃……」
「啊？！」陳迪聞聽一臉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