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最終章):結束與開始
「我不明白,你為何突然要做這樣的決定,安玘。」
一張文件隨著重重的嘆息被擺在辦公桌上,文件標題那醒目的「辭呈」二字顯得格外刺眼。
「如今范戎已下馬,『噬』組織也被徹底清剿,各地由『噬』所攪起的叛亂也已平息……這些都是你的功勞,而你又為何突然要在這個節點隱退?」辦公桌后的中年男子注視著前方的那名嬌小的少女,細長的雙眸中滿是不解。
「這次若不是你及時察覺『噬』用血鑰石控制了那些下級士官和民兵頭子,並果斷安排了人出手干預,各地的叛亂恐怕沒那麼快平息,而我……甚至是楊梟他們恐怕也早已不在了。」
「正因為『噬』已覆滅,我的心愿已了,是時候該放下這一切了。」安玘平靜地回答道。「而且……我的身體恐怕也快撐不下去了。」
「你的身體……原來還沒痊癒嗎?」中年男子看著少女蒼白的臉色,輕輕嘆了口氣。「聽說你三年前突然罹患惡疾,雖然經過朱玹的治療保住了性命,但身體同時也發生了全面退化,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能有三年的苟延殘喘,我已經足夠幸運了,原本我的性命在三年前便應劃上休止符,以我現在的身體,什麼時候倒下都不足為奇。」安玘看了眼自己止不住顫抖的手指,搖頭苦笑道。
「我能理解你的處境,只是……除了你,我實在無法想象還有誰能管得了特別事務調查局。」中年男子說道。「更何況第七顆血鑰石仍下落不明……」
「特別事務調查局原本是管理和調查血鑰石的機構,而現在既存的血鑰石已不復存在,只是要尋找第七顆血鑰石的話,有軍部或特勤處的力量便已足矣,特別事務調查局已經沒有了存在的意義。」
「你……你的意思是……?」
「這些年來,系統內的很多鬥爭都是由於特別事務調查局的『特權』所導致,有了『特權』便有覬覦『特權』的人存在,這樣的特權機構,是時候該退隱了。至於局內的那些精英們,原本就是來自系統各部,而他們在回歸各部后,想必也是能獨當一面的能手,這點您不必擔心。」
安玘說著,微微偏轉過頭看了門外看一眼,忽然笑了。「哦呀,您好像有客人在等著呢,我就先到這裡吧,相信您一定能做出最明智的決定。」
「……我再考慮一下吧。」中年男子對安玘點點頭,隨後一臉凝重地再次看向桌上的辭呈,似乎若有所思,而等到他回過神,再次抬起頭之時,卻發現站在自己面前的已不再是安玘,而是那位讓自己掛心已久的,擁有和自己相似容貌的青年男子。
「你來了……齊宇。」在親生兒子面前,中年男子那一貫嚴肅的神情似乎有了一絲細微的鬆動,他收起安玘的辭呈,接過齊宇遞來的文件,匆匆掃了兩眼。
「這是你之前要求的後續報告。」齊宇面無表情地看著中年男子,說道。「關於那些被『噬』組織用血鑰石暫時控制的人,他們在朱玹的治療下已經恢復記憶,正在逐漸康復中。」
「是嗎,那就好……辛苦你了。」中年男子放下文件,抬頭看向齊宇,但他很快便又不自然地移開了視線,像是愧疚,又像是在逃避。
「這件事也是我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我已經決定了,我會離開這裡,回到國外生活。」齊宇看著中年男子那驚訝的表情,平靜地說道。「你放心,我不會公開你我之間的關係,在我離開之後,你依然可以坐著現在的位置,享受著那些權力,就和你所期望的一樣……」
「不……不是的!」中年男子激動地走上前,抓著齊宇的肩膀,大聲喊道。「權力什麼的無所謂,我會公開承認你是我兒子,那怕被外界罵也無所謂!只請你……求你……原諒我!!」
「……」齊宇依舊沉默著,但臉上的神情卻開始動搖。
「范戎被捕后我才知道,當年你母親……就是因為無意中看到了前『暗部』成員姜雲的隱秘案卷,順藤摸瓜查到了范戎的陰謀,所以才被他用事故之名滅了口!」中年男子的雙手漸漸握緊,滿臉痛苦和自責。「這些年來我也一直在暗地裡調查她的死因,卻始終沒有察覺殺害她的兇手就在我身邊……這都是我的錯!!我……我……」
「你說的這些……我已經知道了。」齊宇的視線從中年男子花白的發間拂過,慢慢垂下了眼帘。「也正因為媽媽的事已水落石出,我才能徹底放下,離開這裡。」
「你……還在恨我嗎?」中年男子看著齊宇,眼眶微微發紅。
「以前很恨,但畢竟……你是媽媽所深愛的人,她至死都還只是想著你……」齊宇頓了頓,背過了身。「為了不影響你的仕途,所以她當初選擇了遠走他鄉,而我這次的離開……也只是順著媽媽的意思而已。」
齊宇說著,慢慢走向辦公室門口。
「再見了……父親。」
說完,齊宇便推開門,在中年男子驚訝與哀傷的目光中,離開了。
——
「這麼一個高層人物,竟然辭職了?好突然啊……」
病榻上,小花放下手中的電子新聞報刊,對著一旁的葉喻說道。
「嗯……可能他是覺得這次『噬』的事也是自己的失職吧。」葉喻看了一眼新聞標題,輕輕笑了笑。
「話雖如此,可網上也有消息說他好像是承認了自己有私生子,才辭職的。」小花的八卦職業病又開始犯了。「老實說我倒對他的私生子是誰有點好奇呢。」
「哎呀,你管那麼多幹嘛?多吃水果,少聊八卦。」葉喻笑著,把手中削好的蘋果塞給了小花。「我看你最近恢復得不錯嘛,又開始有精力追花邊新聞了~」
「這是當記者的職業敏感~懂嗎?」小花接過蘋果,毫不客氣地咬了一口。「話說……我當時在哪個地下堡壘里昏過去后,後面都不記得了,我後來……沒做過什麼壞事吧?」
「沒,當然沒有啦,你哪有這個能耐。」葉喻笑著打了個哈哈,為了不給小花帶來罪惡感,他並沒有打算將小花被「噬」控制后的那些行為告訴對方。
不過話說回來,當初在地下堡壘里讓小花撿回一條命的,到底是誰呢?「噬」的人應該不會那麼大發慈悲才對……
葉喻想著,不知怎麼的腦海中忽然跳出了一個說話輕佻打扮非主流的青年男子形象,只不過此人身上有著太多謎團,葉喻也無法確定其身份,一如那名神秘的面具男子。
『咚咚……』
輕輕的敲門聲打斷了葉喻的思緒,似乎又到了定時檢查的時間,葉喻在關照了幾句之後,便起身離開了病房,而在這時,急促的手機鈴聲忽然從葉喻的口袋中響起。
『葉喻嗎?不好了!你快去找樓局長!』
話筒中傳出小顏那焦急的聲音。
『樓局長他……他——』
——
啪嗒——啪嗒——
焦急的腳步聲踏破夜色的寂靜,在這片普通的老舊小區中,一道瘦削的黑影在月光中疾步狂奔。
『你可想清楚了……真的要知道那位面具男子的身份,哪怕最終收穫的是失望和痛苦嗎?』安玘的嘆息在樓玥腦海中不斷迴響。
失望如何?痛苦又如何?哪怕希望渺茫,我也絕不放棄!
『如果你真的下定了決心的話……那就去見他吧……他就在你『回憶最深的那個地方』……』
回憶最深的地方……只有「那一個」!
熟悉的公寓樓,熟悉的走道,以及走道底部那扇熟悉的大門。在樓玥那段最為溫暖,最為快樂的記憶中,這間寢室便是他唯一的『家』,然而這一切卻在三年前的那一天戛然而止,而他,也再也等不回那位最重要的『家人』。
噗通……噗通……
房門的縫隙隱隱透出淡黃的燈光,樓玥站在寢室門口,心跳開始急劇加速,在遲疑了片刻之後,他終於慢慢伸出手,推開了寢室大門。
「你還是來了,小玥。」
溫柔的聲音在房間中輕輕響起,樓玥怔怔地望著那道朝思暮想的高大身影,那張白色面具下的熟悉臉龐,臉上的表情不知是狂喜,還是悲傷。
「謝……哥哥……你……回來了……你真的……還活著……」
樓玥顫抖著,慢慢走向面前的男子,在那一瞬間,各種難以言說的感情相互交織,在他的胸口猛然迸發。
「對不起,小玥……」男子放下手中的白色面具,眉間似有一絲不忍,但他最終還是抬起頭,直面著對方。「我……並不是謝承一。」
「這……這不可能!你的聲音,你的樣貌,你的姿態……我不可能認錯!」樓玥一愣,激動地抓著男子的手臂大喊道。「你已經忘了嗎?是你收留了無家可歸的我,並給了我名字……那些年的事你都忘了嗎??」
「……」男子微微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面對著眼前滿臉期望的樓玥,到了嘴邊的話終究還是化為了一聲嘆息,而就在這時,安玘的聲音忽然從門口響起。
「得而復失的痛苦遠勝於一時的喜悅……所以我才不想讓你見他……」
樓玥獃獃地轉過頭,看著神色哀傷的安玘正慢慢走向自己。
「他擁有阿一的記憶,所以他記得你;他也擁有與阿一同樣的基因,所以他與阿一的外貌別無二致。但……即便如此……他卻依然不是阿一。」安玘走上前,伸手輕撫著男子臉龐的輪廓,雙眸中卻是無盡的痛苦。
「我……不明白……」
樓玥看著面前的安玘,一時不理解對方所指,而在這時,那名男子似乎總算下定了決心,在長嘆一聲后,輕輕開了口:
「我是謝承一的克隆體,也個不完整的『失敗品』。」男子苦笑著抬起頭,看著一臉不可思議的樓玥,慢慢說道。
「數年前,我國的克隆項目獲得了重大進展,而負責人正是你所認識的朱玹。由於『驅逐者』的稀有,高層曾採集了謝承一的基因,要求朱玹推進克隆『驅逐者』的項目,然而卻並不順利。後來高層迫於壓力叫停了這個項目,卻不知朱玹已在暗地裡完成了一個『半成品』——那就是我。」
男子繼續陳述著。
「可惜由於天生的不足,我雖繼承了謝承一的基因,卻並不像他那樣擁有『驅逐者』的體質,而且我的身體也存在這不少缺陷,隨時都可能沒命,在此狀況下我一直保持著沉睡,沒有意識,也從不知曉外界,直到……三年前的那一天……」
「三年前,阿一在對『噬』的清剿行動中意外離世,而我卻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這個現實,因此……我強迫朱玹配合我,做了一個危險而又瘋狂的決定。」安玘介面說道。
「我服下了朱玹研發的特殊藥物強行透支生命能量,在阿一剛離世不久后,用一顆血鑰石讀取了殘存在他大腦中的記憶,並將這些記憶封存在了一顆血鑰石里,同時用其作為記憶載體,植入了……阿一克隆體的身體之中……」
「在血鑰石的作用下,沉睡的我慢慢蘇醒,並獲得了部分謝承一的意識,但與此同時……我自己的意識也逐漸覺醒,並與謝承一的記憶發生融合,雖然在基因上我與謝承一一脈相承,但在『靈魂』層面,我已經不再是他了。」男子輕輕嘆了口氣,看向樓玥。「所以你能理解了吧?我……並不是你的謝哥哥。」
「……竟然……有這種事……?這讓我怎麼相信??而且當時的血鑰石都在官方的管制中,如果按照你們的說法,那這顆植入你體內的血鑰石又是從哪裡來……」
樓玥的話語戛然而止,一個難以置信的假設忽然劃過了他的腦海。
「等……等等,難、難道說!?」
「他身體里的,便是那『第七顆血鑰石』。」安玘看著樓玥,平靜地說道。
「當年阿一曾懷疑高層中存在與『噬』有關的內鬼,因此我們找到的那件『血鑰之鏈』暫時並沒有提交官方,而是最終陰差陽錯成了承載阿一記憶的載體,隱匿於世。當然,我用『血鑰之鏈』做下了如此逆天之事後也付出了沉重代價,我的身體發生了全面退化,如今……怕是已時日無多。」
「……」樓玥輕輕咬著嘴唇,努力消化著這突如其來的巨大信息。
「只要血鑰石還存在一日,紛爭便無法平息,與其如此,不如就讓這顆最後的『血鑰之鏈』在我的身體里漸漸消耗,而在『血鑰之鏈』能量流逝殆盡的那一天,恐怕也是我的生命走向終結的那一刻。」男子慢慢走向前,伸出手,輕撫著樓玥的黑髮,溫柔地說著。
「雖然我從誕生起並不能被稱作一個『完整的人』,但我從未後悔過經歷這一切,而這,也是出自我『本人意願』的選擇。即便我的生命即將迎來終結,但你的路還很長,好好活下去吧,小玥,我想這也是謝承一對你的唯一願望。」
「謝……哥哥……」樓玥看著眼前那熟悉的笑容,內心深處的某個死結似乎終於漸漸動搖,最終散落殆盡。
「你的身邊還有那麼多同伴,即便我們不在了,你也不會是一個人。」
男子微笑著。
「小玥……保重。」
……
…………
淡黃的燈光從虛掩的門內隱隱透出,在得知消息的葉喻急匆匆地趕到寢室之時,屋內剩下的,只有樓玥那孤零零的身影。
「他走了……」
兩行清淚劃過樓玥那白凈清秀的臉龐,葉喻不知所措的看著面前樓玥,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一切……都結束了。」
——
午後的公園陽光明媚,在這寧靜愜意的公園一角,一個瘦削的清秀男子平靜地坐在公園長椅上,沉默地注視著遠處歡聲笑語的遊客,像是在觀賞一副美麗的風景畫。
「在看什麼呢?」
熟悉的聲音忽然從身邊響起,男子終於從人群中收回視線,看向坐在身邊的來客。
「考試申請通過了?」樓玥看著身邊葉喻那副欣喜的表情,淡淡地開了口。
「是啊,多虧了明局長。」葉喻笑道。「雖然特別事務調查局已解散,但『調查官考試』依然作為選拔優秀人才的渠道被保留了下來,而在安局長歸隱的情況下,負責這一塊的就變成了明局長,不過……聽說她的選拔標準比安局長還要嚴不少呢。」
「嚴一點也好,調查官本來就不是一項簡單的工作。」
「唉……原本還打算拜託蘭珝再給我特訓一段時間,可惜他最近非常忙,據說在和蘭珏一起重振軍部,連楊允一和筱露都被他們招收了……至於朱局長嘛,貌似又在閉關搞什麼研究,我也不好意思打擾他。」葉喻說著,有意無意地瞥了眼樓玥的表情,繼續說道。「如果有人能幫我特訓就好了,不然這次考試我還真沒底呢……」
「……你想說什麼?」樓玥無奈地嘆了口氣,看向葉喻。
「那個……呵呵……我說你辭職后每天坐在公園發獃都快成老年人了,難道你想一直那麼下去嗎?」葉喻終於把憋在心裡的話給一股腦地倒了出來。
「我樂意。」樓玥面無表情地說著,起身便要離開,被心虛的葉喻趕緊一把攔住。
「好啦好啦,你別生氣啊……」葉喻終於了服軟,連聲賠罪道。「我只是……只是希望……你能夠引導我。」
樓玥站終於定住了腳步,抬頭看向葉喻。
「雖然一開始是莫名其妙被捲入這場浩劫,還幹不成職業記者,但經歷過了這一系列事後,我終於發現了自己真正想乾的事業。」葉喻注視著樓玥,認真地說道。「我想成為調查官,用我的能力去查出那些隱藏在罪惡背後的真相,而要達成這個目標,現在的我還遠遠不夠……所以我……我……需要你。」
「你……是認真的?」樓玥看著葉喻的神情,輕聲問道。
「當然。」葉喻用力點了點頭。
「……我的要求很嚴格,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樓玥再次嘆了口氣,最終鬆了口。
「哈哈,那就是代表你答應啦~」
得到樓玥的應允,葉喻欣喜不已,但他隨即又意識到了什麼。
「哦對了,既然是正式邀請,那我還是得正式點。」
葉喻深吸了一口氣,隨即將手伸到樓玥面前,金色的陽光灑在他溫暖的笑容之上。
「我是葉喻,今後,請多多關照。」
(全文完)
------題外話------
歷時近兩年的連載終於畫下句號,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
接下來會抽空寫下完結感言,希望大家繼續支持我的下一步作品~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