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墜
「雨棠，你想考哪個高中啊？」
陳欣笑著，轉身看向自己身後的那名女孩，卻發現後者正心不在焉看著遠處，對自己的話完全沒有反應。
「雨棠？」
「……啊？你剛剛說什麼……？」身後的女孩愣了愣，總算從思緒中回過神來。
「林雨棠同學，請你好好聽人說話呀～」陳欣故意賭氣地嘟起嘴，轉身走了過去，親昵地勾起了女孩的手臂。「你這兩天怎麼老是在發獃……」
「嘶……！」
陳欣剛挽上女孩的胳膊，後者便突然像是觸電似的吸了口冷氣，下意識地抽出手後退了兩步。
「對……對不起！」陳欣下意識地道歉著，隨即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難道她們……又欺負你了？」
女孩低著頭，雙手扯著衣角，默不作聲。
陳欣看著女孩有些狼狽的樣子，猶豫了一瞬，隨即像是下了決心似的走上前，一把抓起女孩的手臂，將女孩的校服袖管撩了起來。
三個觸目驚心的血泡深深地印在女孩那乾瘦的小手臂上，一看便知是香煙燙傷的痕迹。
「這……這是你們班的那幾個乾的！？」陳欣的聲音顫抖著，慢慢抬起頭看著女孩。近距離觀察之下，陳欣才發現女孩的臉頰似乎有點腫，脖子上也有被打傷的血印。
「這……這是什麼時候的事？！簡直欺人太甚！走，我們找學校評理去！」陳欣怒了，拖起女孩的手就要往回走，卻發現女孩依舊站著不動，看上去沒有要走的意思。
「找學校又有什麼用……」女孩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苦澀。「以前你也幫我申訴過的，可是結果呢……」
陳欣愣住了，拉著女孩的手不由慢慢鬆了開來……
是啊，她應該想到的，即便向學校申訴，結果還是不了了之，甚至……還招來那些欺凌者變本加厲的報復。先前是這樣，這次，恐怕也同樣會是如此。
林雨棠是陳欣的隔壁鄰居，從小學到現在的初中，一直是同學，也是發小；陳欣的性格開朗，而林雨棠則沉靜內向，兩人性格互補，倒也相處得十分融洽。雖然如今她們並不在一個班裡，但總還是會像現在一樣，相約一起放學回家。
當初兩人小學畢業時成績都相當優異，只是在如今的教育制度下，即便個人成績再好，也只能根據「就近分配」原則，進入戶口所在街道的指定初中就讀。
由於生源質量參差不齊，而那些初中的教學水平也是良莠參半，一些有條件的家長便選擇通過付出高昂的「擇校費」讓孩子進入好點的學校，但對於家境一般的陳欣和林雨棠兩人來說就根本別無選擇，兩人的命運也由此發生了極大的轉變——
她們被分配到一所臭名昭著的「流氓中學」。
所謂的「流氓中學」，便是小混混們聚集的地方。高中升學率低、學風敗壞不說，最為猖狂的，便是那種「欺凌現象」。
無故被毆打、謾罵、每天被那種被稱之為「拗分」的勒索行為脅迫，幾乎每年都會有那麼些受害者忍無可忍而被逼退學或轉學。性格火爆的陳欣勉強還能自保，但內向隱忍的林雨棠，則不幸成為了那種「欺凌現象」下可憐的犧牲品之一。
起初陳欣也會拉著被欺負的林雨棠向林的班主任告狀，但後者也只是例行公事一般地向那些欺凌者隨口警告兩句而已，再到後來，連這種警告都懶得說，反而斥責林雨棠沒事找事，在此縱容之下，那些欺凌者便更加肆無忌憚了起來。
而伴隨著長時間的欺辱，林雨棠也愈發不愛說話，原本優異的學習成績也迅速下滑，如此便更不招她的班主任待見；而班主任的態度彷彿一個風向標，很快，林雨棠便成為了班裡集體排擠的對象。
「雨棠……你要把這事告訴你爸媽，讓他們去找學校理論，不能就這麼算了！」陳欣拉著林雨棠的手大聲說道。
「不，不可以！」林雨棠猛地抬起頭，臉上閃過一絲惶恐的表情，連聲阻止道。「求求你，別……別讓他們知道！」
「可是，那些人連燙煙頭這種事都做出來了啊！」
「她們做的又何止這些……」林雨棠的雙瞳突然黯淡了下去，語焉不詳地嘀咕了一句，隨即又迅速移開了視線，對著陳欣輕聲請求道。
「我爸媽……他們現在都在出差，工作很忙……而且就算去學校理論也沒有證據，反而會被班主任為難，上次就是……我不想再看到他們難過的樣子了，所以千萬別和他們說……拜託了！」
「雨棠……」陳欣咬了咬牙，想說但又說不出什麼，心裡頓時有種無力的感覺。雖然自己也曾經幫對方出過幾次頭，但畢竟自己和她不在一個班級，即便林雨棠在班裡受到了什麼欺負，自己也沒辦法第一時間幫她，況且在那種氛圍的學校里，自己的力量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兩人沉默著，氣氛變得有些壓抑。
「小欣，你說為什麼她們……偏偏會找上我？」林雨棠突然開口問道。
「她們就是看你內向好欺負唄！」陳欣義憤填膺地說道。「我們這次一定要考上好高中，遠離那幫人渣！到時候我們就把初中那些不愉快的事通通忘了，重新開始！」
「統統忘了嗎……呵呵……」林雨棠慢慢抬起頭，像是在苦笑著，卻又似乎笑不出來。「有些記憶就算我想忘也忘不了啊……除非……」
林雨棠喃喃說著，將視線投向了遠處的虛空，像是在自言自語。
「除非，去喝『孟婆湯』……」
「嗯？你說什麼？」陳欣沒聽清楚，追問了一句。
「……不，沒什麼。」林雨棠搖了搖頭，慢慢把視線移回到陳欣的身上。
「要是真喝下了『那個』的話，那可就所有的記憶都沒有了，但我希望……至少能保留關於小欣你的記憶。」
「雨棠……你怎麼了？」
陳欣看著林雨棠的樣子，忽然覺得這位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竟然變得隱隱有些陌生。
「不……我只是覺得……記憶有時候也是一種讓人痛苦的東西，如果有些記憶能被抹掉那該多好……」林雨棠垂下眼帘，茫然的大眼睛中似乎有種陰沉的東西在慢慢擴散。「只要那些記憶還在我的腦子裡，我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原諒那些人……」
「雨棠……」陳欣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啊，糟糕，我好像把作業本落在教室了……」像是想起了什麼，林雨棠突然說道。「我去教室里拿本子，小欣你還是先回去吧。」
「唉？可是看這天像是快要下雨了啊……」
陳欣抬起頭，望著天邊的一抹烏雲，不無擔心地說著。「而且天也快黑了，聽說最近市裡不安全，好像有個通緝犯出沒，你還是不要一個人……」
「沒事，很快的，你先走吧。」還沒等陳欣說完，林雨棠便揮了揮手，轉身準備向學校走去。
「對了，小欣……」林雨棠忽然腳下一頓，轉過頭，定定地看向陳欣。
「怎……怎麼啦？」陳欣被盯得有些不自在。
陰沉的天空映襯著那位身形單薄的初中少女，空氣彷彿也跟著變得有些沉重。
「謝謝你……再見了。」
沉默半晌之後，林雨棠拋出了一句話，還沒等陳欣有所反應，便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
「轟隆隆——」
天邊的悶雷陣陣轟鳴，陳欣抬起頭，看著窗戶對面那間屬於林雨棠、但始終沒有燈光亮起的房間，心中隱隱不安起來。
都那麼晚了，還沒回來嗎？
陳欣停下了手中寫作業的筆，起身走到窗檯邊向外望去。
天已經全黑了，雨點也不知何時開始淅淅瀝瀝地落了起來，陳欣掏出手機，撥下了林雨棠的電話。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話筒內傳來的提示音讓陳欣愈發心神不寧。
她手機沒電了？不會是因為下雨被困在學校里了吧？而且我記得她說這幾天她家裡人都在出差……
想到這裡，陳欣愈發沒心情寫作業了。她想了想，隨即抄起兩把雨傘，急匆匆地要出門。
「那麼晚了你要去哪啊？」背後傳來陳母焦急的聲音。
「去學校給雨棠送傘！」陳欣隨口交代了一句，便不顧母親的勸阻朝著學校飛奔而去。
雨夜的大街上行人寥寥，陳欣顧忌著坊間流傳的通緝犯傳言，一刻也不敢停留，幾乎是一路狂奔。所幸學校並不太遠，十分鐘后，她便來到了校門口。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林雨棠的電話依舊打不通，陳欣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教學樓，想進學校找人，卻被門衛攔住不讓進，正在躊躇之間，她忽然遠遠地望見教學樓頂部，似乎站著什麼人。
「雨……雨棠……？？」陳欣認出了樓頂上那熟悉的身影，驚訝萬分。
林雨棠的身影緩緩動了動，低頭看向陳欣所在的位置，而就在那時，陳欣看到了一張寫滿木然與絕望的臉龐。
「雨棠！！你在那裡幹什麼！？快下來啊！！」陳欣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焦急大喊著，想要推開門衛沖入學校內。
然而一切還是太晚了。
風雨交加中，陳欣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林雨棠的身體如同一片單薄的樹葉，從樓頂飄然而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