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時代的鼓點
糊糊記憶中的孫照，是一個瘦小的黃毛丫頭，一身永遠大上一號的寬大的衣服，黃黃的頭發微卷，和蠟黃的臉色。按說在90年代中期，生活水平已經提高了，不應該還出現餓得麵黃肌瘦的情況。但也許是孫照消化不良，又也許是別的原因，反正在夏常的固有印象中，孫照長大後應該也是一個瘦瘦高高的姑娘。
眼前的孫照，跟瘦瘦高高相差了十萬八千裏，身高差不多有一米六，體重應該也有一百六，最可怕的是，她的麵前擺了一大堆食物以及三杯咖啡，她正吃得飛快喝得暢快。
夏常想跑，卻被手疾眼快的父親一把拉了回來。
“以貌取人是庸俗的人。”父親小聲警告他。
好不容易挪到了孫照一家三口麵前，努力熱情地打過招呼，夏常勉強半個屁股坐在了座位上，做好了隨時開溜的準備。
孫照自始至終都沒有抬起屁股，隻抬起眼皮斜了夏常一眼：“夏常，你和小時候一樣瘦，是不是不好好吃飯？多大的人了，還挑食。”
“你是不是不記得我了？沒關係，我也記不起你了。如果不是爸媽非說要和你見個麵相個親，我才懶得來。以前在裏弄住的小夥伴，沒幾個有出息的，配上我的更是一個都沒有。”
父母在一旁隻能訕訕一笑，很無奈又不敢發作的樣子。
真拿他們沒辦法，就會窩裏橫，一出來就慫。夏常點了點頭，誠懇說道：“是，我承認我配不上你。要不我們先這樣？”
“別呀。”孫照不肯放夏常走，“你配不上我是事實，但我可以遷就你，可以下嫁。我又不勢利，我是一個寬容、隨和並且大度的人。”
“行……吧。”夏常隻能手足無措地喝了一口咖啡，“聊聊？”
“聊聊。”孫照喝了一口咖啡，又吐了回去，“太難喝了，跟洗腳水似的。我原本隻喝星巴克的，隻有星巴克才能配得上我的身份，可是爸媽非說這裏離你家近，為了遷就你，我也隻好勉為其難了。”
好吧，夏常想說星巴克的咖啡是快消品，這家是手工磨製的，想了一想又算了，跟她講那麽多既浪費口舌，又自討沒趣。
“這些年你談過幾個戀愛了？”孫照又打量了夏常幾眼，從他的臉上到身上，再到衣服、鞋子和手機，暗中還盤算著價格，“應該一次也沒有吧？以你現在的條件，也不可能會有女生看上你。”
夏常立即明白了什麽：“你也是一次也沒有談過了？理解，可以理解。像你這麽優秀、傑出、獨一無二的女生，確實世間少見，配上你的男人，估計還沒有出生。”
“別這麽說，我知道我是遺世而獨立的絕代風華，很多年來一直體會著高處不勝寒的清冷。但又能怎樣？我總不能怨恨自己的優秀而非要讓自己變得平庸吧？也是怪了，你說世界上那麽多優秀的英俊的專一的男人，為什麽我總是遇不上一個呢？”
“我不貪心，隻想遇上一個，一個就行！”
夏常沒說話，心想這位肯定是電視劇看多了，被洗腦了，以為生活中處處都是有錢又閑得發慌、英俊又禁欲的霸道總裁，隨時會降臨到她的身邊，給她一次驚天動地的愛情，然後地老天荒。
這些年來，幾大視頻平台誨人不倦地製造了大量的魔幻意淫現實劇，為無數女生營造了一個個荒謬的世界。劇中的世界荒誕不經、荒唐可笑，劇中的人物奇傻無比、懸浮在天，卻偏偏贏得了無數無腦者的追捧，以為劇中演繹的世界就是真實的世界，從而按照劇中霸總的人設當成標杆，來對應現實中的相親對象。
許多人不知道的是，劇中的邏輯和現實邏輯是相反的。
夏常沒忍住，笑了：“肯定是看劇看多了，你不知道電視劇中的邏輯和生活中的實際，正好是兩個方向嗎？”
“知道，當然知道了。”出乎夏常意料的是，孫照很清楚現實的模樣，“正是因為現實中找不到既英俊又有錢還專一的好男人，我們女生才愛看劇，才會從劇中尋找感覺。如果現實中到處是優質男人，我們怎麽會傻嗬嗬地把希望寄托在電視劇裏麵？”
夏常不由又瞄了孫照幾眼，從他的角度出發，如果他真的既英俊又有錢還專一，他肯定不會選擇眼前的這位，哪怕是於時也行。雖然於時愛和他爭論，還固執，並且總是自以為是，至少於時認真踏實，活在現實裏而不是天天做夢。
不對不對，他是在相親，不是工作，和於時有毛關係？為什麽會想起她？似乎是哪裏不對？
“是不是被我優秀的品質吸引了？這才哪裏到哪裏，我展示的才是我的冰山一角。”見夏常沉默不語，孫照以為夏常被她震撼了，“等繼續接觸下來，你會更加欣賞我的獨特。”
夏常的父母陪著笑，孫照的爸媽一臉高傲。
夏常覺得別扭：“爸媽、叔叔阿姨，要不你們出去走走？”
父母領會了夏常的意思，剛要站起來，孫照爸爸嚴肅地擺了擺手：“不用了，我們得先替小照把把關。雖然他們從小就認識，但這麽多年沒見，誰也不知道都經曆了什麽。當年我們一起住裏弄的老鄰居們，有的坐牢了，有的出國的，有人混得很差，隻有很少的人發財了。”
“像爸媽一樣抓住了時代的機遇坐上了時代飛速發展列車的人，不多。”孫照突然就說了一句很有格調的話，“我特別佩服他們，他們先是靠拆遷賺了一筆錢，沒有學別人去炒股，也沒有存進銀行吃利息，而是拿去辦廠子。他們先是在蘇州開了軸承廠，後來又開了自動化機器人廠，現在每年都有十幾個億的銷售額……”
在這一點上，夏常確實要高看孫照爸媽一眼，他們借當年拆遷的東風，沒有拿到補償款去賭錢去炒股，而是去做實業，直到今天，實現了財富的數百倍升值，實屬難得。不少和他們一樣的拆遷戶，不是買了房子就是去投資，其中一半返貧，剩下的一半中，三分之一負債累累，三分之一傾家蕩產，三分之一還能保持著中等偏上的生活。
隻有不到百分之一的人借助拆遷款起步，成就了一番事業。
“叔叔、阿姨是同齡人中的楷模，踩對了時代的鼓點，緊跟時代潮流，是我學習的榜樣。”這句話是真心話，夏常發自肺腑。
孫照爸媽的臉色才稍微緩和了幾分，孫照媽媽薑一葉問道：“聽說你學的是人工智能，倒是和我家的產業有可以結合的地方。如果你和孫照在一起了，你得來公司工作，負責技術，行不？”
想得還挺長遠，夏常隻好假裝謙虛：“我怕我不能勝任，我隻是有理論基礎，沒有實踐經驗。”
“聽說你對類腦芯片有研究？”孫照爸爸孫飛天問道。
“談不上研究，了解一些。”夏常繼續保持了謙虛謹慎的作風。
“你這麽年輕，有研究才怪了，頂多也就是皮毛。類腦芯片是未來，但現階段還是太複雜太先進了，就算能設計出來架構，國內也生產不了。年輕人，別好高騖遠，要埋頭苦幹，從最基礎的地方做起，才能成長起來。”
夏常連連點頭：“孫總說得對。不過事情要從兩方麵辯證地看待，現在中國正在奮起追趕與世界先進水平的差距，基礎工作需要有人做，高端的理論研究也需要有人來做，隻有雙管齊下，齊頭並進，才能有趕上和超越的可能。”
“如果不打好紮實的理論基礎，等基礎製造業追趕上來之後，我們還會停滯不前。現在國家正在向智能製造轉型，孫總可以把廠子開在蘇州，技術部門放到臨港新片區。如果有需要，我還可以幫忙對接其他人工智能的公司，強強聯手。”
孫飛天擺了擺手：“不用，你們年輕人玩的都是概念，不落地，我不相信你們所謂的理論和最新技術。不過在臨港新片區開設一家分公司，我有想法，前期也做好調研工作了。”
“太好了，我代表人工智能研究院歡迎孫總。”一談到工作，夏常立刻進入了狀態，站了起來，向孫飛天伸出了右手。
孫飛天卻拒絕了夏常伸來的歡迎之手：“工作上的事情先往後放放，今天隻談相親。說吧，你對孫照滿意不？”
“不……”夏常支吾一句，見父母眼神不善，話到嘴邊又改成了，“不知道，剛見麵，還不夠了解。主要是不清楚孫照對另一半的要求是什麽，我估計沒有達到她的要求。”
“我的要求不高……”孫照示意夏常轉個圈，“你有一米八，雖然沒有達到我一米八五的標準，但身材還不錯，念在從小青梅竹馬的感情上，勉強可以接受。”
別，從小是認識，但不到十歲就分開了，遠遠算不上是青梅竹馬，夏常想否認，見母親的眼神犀利，隻好又沉默了。
“對了，你有多高？”夏常下意識問了一句，話一出口就又後悔了。
“自己人，不說假話，淨高一米五八。”孫照臉不改色，“穿上高跟鞋能到一米六三，再梳個頭發能到一米六七，我對外報一米六八不算過分吧？”
不算，不算，報一米七八才算過分，夏常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