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保釋金

  裴央醒來時,窗外正是日落,斜陽暈得天紅彤彤的。她簡單洗漱後,換上一套運動內衣短褲就下樓了。


  客廳沒有開燈,天邊的橘紅色漫進來。室內暖氣挺足,梅阿姨估計剛走。


  裴央在客廳簡單拉伸、做瑜伽,然後換上緊身長褲,打算出門跑步。


  也就是轉身去沙發上拿鑰匙的一瞬,她瞥見了靠坐在角落沙發裏的沈亦,身影背光,影影綽綽地匿在從落地窗打進來的殘紅斜暉裏,正死死地盯著她。


  那眼神,根本不是情侶間別有深意的趣味,而是惡狠狠的、肆無忌憚的、充滿挑釁意味的攫取。


  “啊!”裴央尖叫出聲:“你……你……”


  她被嚇得不輕,嘴上反應不夠快,被沈亦搶了先機,隻聽他輕飄飄地打斷了她,態度淡得出水:“又不是沒看過,誇張。”


  “這能一樣嗎?”裴央被他蠻不講理的態度激怒了:“我們現在分手了,麻煩你講點自尊好嗎?躲在這兒偷看,不覺得害臊嗎?”


  沈亦麵無表情,也不反唇相譏,依舊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她,目光漸漸從她的臉上掃下去……


  “卑劣!無恥!”裴央被他盯得渾身上下不自然,手也不知道該遮哪兒,窘迫地不行。同時她又認為自己這窘迫的情緒更是可恥,要說難為情,不該是他難為情嗎?

  不都告知他讓他搬出去嗎?

  怎麽離了婚還要多吃多占嗎?


  人渣。


  “至於麽。”沈亦輕笑一聲:“平成這樣。”


  裴央原本還在四處找自己帶下來的上衣,聽到這句,愣了一愣:“我平?你有沒有搞錯?!我做模特……”


  “你那些生圖,”沈亦再次漫不經心地打斷她,音色不高不低:“後期得有多拚,你不知道?”


  裴央氣得跳腳,倒吸一口冷氣,四下一望,抄起餐桌上的瓷杯就往他臉上甩。隻聽“咻”的一聲,茶杯飛了過去,居然被他一伸手,接住了。


  裴央一臉震驚地望著眼前的畫麵,這也能由著他耍個帥?


  沈亦掂了掂手裏的瓷杯,輕輕在茶幾上放下,翹起二郎腿,歪著頭重新望向她:“胸不大,脾氣不小。”


  裴央緊緊捏著拳頭,指甲都嵌進手心裏。她大約是被氣過了頭,居然突然又冷靜了下來,不再遮遮擋擋的,大大方方地走近兩步。


  當她沒入陰影裏,彎腰欠身,臉貼得很近,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會兒坐在沙發上的男人,才發現這微妙之處——他幽深的眼眸透著幾絲迷離,呼吸壓抑,身體緊繃,這些情動的訊息,裴央再熟悉不過了。


  裴央在他耳邊笑了笑,氣息掠過麵頰,起身離開,套上T恤和衛衣,戴上手套和帽子,指著他嚴肅道:“我要去跑步。在我回來之前,請你離開。”


  她開門出去,落日的光傾灑在她身後,暖洋洋地鋪了一地。大門合上,房間裏重回幽暗,靜寂無聲。


  空氣裏彌漫開一種馬賽皂和伯爵茶的香氣,混雜著略微腥鹹的汗水味道,慢慢滲進他的皮膚裏,卷著灼熱的溫度在他的血管中流動,裹挾著猩紅四處遊竄,叫囂著令他失去理智。


  沈亦踹了腳茶幾,媽的。


  他起身,挽上大衣,拿上車鑰匙,快步出門上了車,在自己做出什麽蠢事之前上了州際公路,往曼島方向開去。


  晚高峰接近尾聲,車流稀疏起來。陰沉的空中飄起雨,雨點越來越大。雨刷重複著左右擺動,好不容易在前窗劃開一片清晰的路景,很快又被瓢潑覆過。


  她該不會傻到這時候還在外邊跑步吧?


  用不著一秒鍾,沈亦立刻打消了心中的擔憂。


  想多了。那女人,禍害留千年。


  電話進來,是裴長宇的個人律師Eli。沈亦接通電話,Eli直奔主題:“紫英和我在一道,對方目前給的數是六。”


  六百萬的保釋金,有點高,但不出乎意料。裴長宇的涉案金額這麽大,能把價格談成這樣,Eli應該費了不少勁。


  “我這裏籌到二,你出四。”電話上另一個略顯粗啞的女聲響起,是胥紫英。她的態度與慣常相同,僵硬、冷淡、沒什麽人情味兒。


  “好。”沈亦答應,同時毫無知覺地就著最近的州際公路出口下去。


  Eli似乎鬆了口氣,多說兩句:“這回還多虧普塔娜·布朗,她一個集團法務總監,逃這麽快,媒體風向自然一邊倒。亦,我們接下來還可以煽風點火地來兩波,你讓你女朋,哦不朋友,你讓你那位記者朋友再飛一趟弗羅裏達,大張旗鼓地在布朗那棕櫚樹海灘別墅外頭,拍拍她那豪宅,拍拍她那瑪莎拉蒂,搞一個專題……”


  “哼。”胥紫英冷笑了一聲,顯然一分鍾都不打算再聽,幹巴巴地打斷Eli,厲聲告訴沈亦:“別動我女兒的錢。”


  沈亦去底下繞了一圈,重新上州際公路。聽到這話,他在電話這一邊無聲地笑了笑。


  四百萬美元。這麽大筆金額,胥紫英讓他別動分給裴央的婚內財產,那麽他去哪裏籌?

  胥紫英多半是認定他在各種渠道——離岸的、代持的、用殼的——匿了不少財產。她想通過這次保釋金的契機,壓著他拿出來。


  沈亦自嘲地歎了口氣,其實他遠沒有這般“高明”。自己搭的兩個離岸信托,最終受益人都是裴央,他想取也取不出來。剩下的一些私募基金和公司股權,林林總總全加一塊兒,也到不了這個數。


  他沒耍什麽心機,也沒玩什麽手段,既然說留給她,的確是都留給她了。自己僅有的這些,裴央隻要仔細去看一看財產清單,應該也能摸清楚。否則真有什麽貓膩,那卓律師怎麽也沒能提出個一二三?


  相較而言,他們一家人才叫城府深。


  裴長宇老謀深算,胥紫英精明冷漠,至於裴央……想到裴央,沈亦磨了磨後槽牙,便是蛇蠍為心,也不如她殘忍絕情。


  Eli在電話上咳嗽一聲,打破了車裏的寂靜。


  沈亦回神過來,愣怔間意識到自己開錯了路,怎麽又開回長島來了?

  考慮片刻,沈亦在電話上答應了胥紫英的要求,“好吧。”


  隻能走一步看一步,抵押借貸,或是別的,看能怎麽辦吧。


  胥紫英半句好話也沒有,直接掛斷通話。


  六年了,沈亦早已習慣胥紫英對自己不冷不熱的態度。她要是什麽都不說,事兒大約是過得去的;若是過不去,她一定有辦法讓你知道。


  沈亦素來不怎麽討長輩喜歡,也懶得和他們打交道。


  以前為了裴央,他學著不再像刺蝟似地紮退所有假意或真心的親近,戰戰兢兢地藏起自己乖戾和不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會打破那個易碎的世界。


  但事實證明,自己小心翼翼患得患失捧在手心的那個金裝玉裹的夢,從外到內都爛透了。


  那天在律師事務所談離婚,她還故技重施,惺惺作態地來和自己談愛情。


  瞧瞧那演技,不做金融真特麽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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