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輸了,卻又贏了
這一場雨,足足下了三天才停下。雖是綿綿細雨,可耐不住時間長,大街兩旁的水渠裏流水潺潺而過,聲音輕柔悅耳。
這三天裏,火鍋店倒也不是沒開張,隻是都是樓子裏的生意。因著下雨的緣故,來樓子裏尋歡的人也跟著少了。
然而,雨一停,天空放晴,翠柳街上來往的人也就熱鬧起來。
陳謙一大早便讓夥計開了門,各司其職,打掃收拾,喜迎八方食客。而他自己,已經將招工的信息寫在宣紙上,貼到了大門口。
火鍋店這幾日可是永安城最炙熱的話題,不管有沒有銀子,也不管來沒來嚐過味兒的人,絕大部分都是知道“文氏火鍋”這個名兒的。這不,火鍋店稍有動靜兒,街上好奇之人便圍了過來。
百姓們大都是不認字的,看著火鍋店貼東西,純粹是為了湊熱鬧。湊近之後,看著紙上的內容,你望望我,我看看你,誰也不認得上麵寫的是什麽。但是,鼻子下有張嘴,生來就是求而知之解惑用,膽子稍大的人便出聲:“這上麵寫的什麽呀?”
陳良才最愛湊熱鬧,見街上的人都往店門口站,他也樂嗬著往外湊,聽見有人發問,他樂嗬嗬的道:“招工,我們火鍋店招夥計呢。”
招夥計的事兒,他們也是今早才知道的。再者說,他也識得幾個字,哪怕掌櫃的早上沒說,他也知道上麵寫的是什麽。
之前就有人想來應聘上工,但都被掌櫃的婉拒了。火鍋店的夥計都是從牙行買的,不雇外來夥計。誰知今兒個竟然破了例,這不,這些人中不乏有此打算之人,便更加激動了。
“小哥,招工需要什麽條件呢?這上麵寫的什麽,你跟大夥兒念念唄?”
“額……”
陳良才不想暴露自己會識字的事,臉上微微一愣後,打著哈哈道:“我一個跑堂的,哪兒識字?不過,聽掌櫃說,招收的夥計做白天的工,早上辰時三刻上工,下午申時下工。火鍋店管中飯,一個月休息四天,月例是一兩銀子。”
陳良才將紙上寫的分明的幾點給打亂說了一遍,但是把內容都說全了。
眾人一聽,這簡直是天上掉銀子的好差事,上工遲,下工早,關鍵每個月銀子不少,還有假放,放眼整個永安城,除了樓子裏的姑娘躺著最賺錢外,誰家差事能和文氏火鍋店比?哎喲,這真是太好了!
“報名!報名!我要報名!”
“我也要!”
“我趕緊通知我兒子來!”
“等等我,我也去!”
……
火鍋店門口頓時亂哄哄的,眾人七嘴八舌要往店裏衝,爭搶著要報名應聘。要是能被選上,下工之後還能回家。
文秀和陳謙商量的便是招離家不遠,每日能回家的夥計,這種想法正好符合應聘人的心思。誰不想天天老婆孩子熱炕頭?
陳良才見這些人太激動,自己招架不住,趕緊擋在門口,嚷著讓大夥兒排隊。不管自己報名,還是給家裏兒子孫子報名,先排隊,排隊把名字報了,然後再應聘。
百姓們還是懂規矩的,雖然一個個都急不可耐,但還是按著陳良才的意思拍好了隊。不一會兒,陳良才便在同伴的幫助下搬了椅子凳子出來,挨個寫下報名人的名字,然後給了他們一張號簽。
一切看似水到渠成,前來報名的人也心滿意足的拿到了號簽。可陳良才卻傻了眼,看著自己麵前的白紙黑字,有一種想給自己一巴掌的衝動。
蠢貨,暴露了!
文秀和李俊從陳良才滔滔不絕向眾人講述招工待遇的時候便注意他了,直到他在白紙上寫下第一個漂亮的字跡,又有條不紊的寫了號簽給報名的人……文秀才得意的挑了挑眉,她果然沒看錯人。
陳良才——絕不簡單!
李俊看著身旁的女人上揚嘴角,腦海中想起那日文秀問自己的話,“你見過巴不得被主家趕走的奴”?的確,他真沒見過。但如今見了,隻有一種可能,這個奴並不想安頓下來。或許,他在逃避什麽。
對,是在逃避什麽!
“阿秀,要不要去查一查?”
牙行裏簽了賣身契的奴並非個個背景幹淨,有些人或許是犯了事,賣身過後,經過牙行篡改背景,從而讓這個奴能夠順利的轉手出售,達到盈利的目的。這種情況不多,但也不少,各個牙行之間也是心照不宣。
李俊瞧著陳良才便像這樣的人,可這人又出自官牙,所有有些猶豫,這才問了文秀的意思。
文秀覺得這人挺有意思的,搖頭道:“別,先不急。你沒瞧見他這樣子挺有趣的?我們倆打個賭,他這一巴掌會不會打下去。我賭會!”
既然她選了“會”,李俊隻能選“不會”,斜著眼俯視著樓下大門口有些猶豫的夥計,心中各種鄙視:要麽抽自己一耳光,要麽就回去找陳謙,有什麽可猶豫的?
陳良才猶豫的空兒,李俊卻是突發奇想道:“既然打賭,那就得有彩頭才會有意思。你要是輸了,我們晚上加兩個姿勢怎麽樣?”
禽獸!
文秀懶得跟這種禽獸呈口舌之爭,反正他又贏不了,便道:“若是你輸了,你就吃十天的素吧!”
“好!”
李俊回答的如此爽快,倒是有些出乎文秀的意料。這貨那麽熱衷於房……事,他明知會輸還答應的如此利索,難不成有什麽陰謀?
很快,文秀便知道了結果,李俊沒有陰謀,實在是陳良才這貨太坑爹。明明抬起了手,結果卻是放到腦袋上抓了抓頭發。
——完事了!
那一巴掌,猶豫了好半天的一巴掌,竟然真沒賞給自己!
“阿秀,你輸了,今晚,五個動作。”
“小人得誌!”
文秀氣呼呼的罵了他一句,轉身去開門下樓。
李俊抬起的手撲了個空,悻悻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小妖精估計沒去想自己若是輸了,晚上會不會真“吃素”。
不過,現在都不重要了。
陳謙不過是去上個茅房的時間,陳良才已經把事情給他辦了不少,瞧著紙上的名字,足足有二三十人報名。消息已經傳出去了,想必晚些時候還會有更多的人來。
咦,不對,這人識字?
陳謙有些不可置信的盯著陳良才看,目光不經意的又落到紙上,字跡瀟灑,猶如他這個人一般不羈,實在是讓他刮目相看。
這還是那個不聽話害死爹娘的混混兒?
“掌櫃的,我跟他們說了,明兒早上來麵試,他們已經走了,我去忙了。”
陳良才心裏有些發慌,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去圓之前對陳謙撒的那個謊。但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他也隻能就這麽當鴕鳥,能避一時是一時。
陳謙也有些亂,陳謙撒了謊,他又在姑娘麵前提過,要是姑娘問起,自己又該如何解釋?推脫陳良才說謊?
陳良才見掌櫃的未為難自己,連忙轉身,誰知迎麵便碰到了文秀,隻見她皮笑肉不笑的望著他,俏麗的臉蛋帶著幾分薄怒,輕啟紅唇,聲音淡淡的道:“跟我來。”
“.……是!”
不知為何,他現如今有一種舍不得離開這裏了。
陳良才跟著文秀進了平日裏辦公的屋子,她徑自坐下之後,看著一臉局促卻又背脊挺直的人問道:“本來不想過問你們的過去,但是,你很特別。”特別到,能引起別人想了解他一點。
陳良才身上有一種氣質,像讀書人背脊筆直,不苟彎腰,但卻又不太像,她沒見過如此大大咧咧、性子跳脫的讀書人。
是以,像又不太像!
陳良才今兒個冒了頭,露了餡兒,自知已經瞞不住,所以想給自己一耳光的時候,卻又釋然。反正都發生了,何必再挨那麽一巴掌?
正是如此,才害的文秀輸了賭注!
明明,穩贏的局麵!
“到底說不說?”
文秀輸了賭注,自然有些遷怒,但也算不上遷怒,本來陳良才就是“罪魁禍首”。所以,她責問的語氣難免嚴厲的幾分。
讀書人有傲骨,豈會因為對方的機言令色就卑躬屈漆?這種人或許有,但絕不是他。更何況,對方還是個女人?
陳良才心一橫,反正是要離開的,頭一抬,一副誓死不屈、慷慨就義的模樣道:“抱歉,不能說,姑娘要如何處置,隨便,我絕無怨言。”
錚錚傲骨筆直,連自稱都換了,從“小的”直接換成了“我”。
文秀被他這模樣逗笑了,實在沒見過這麽有意思的人,冷厲的表情淡去,反而掛上了喜色,笑著道:“我這兒隻有一條路,隻要犯了錯的奴都會被悄悄弄死。你們的賣身契在我手上,難不成還妄想我再轉賣了你們?真是太天真了。”
大戶人家弄死丫鬟奴才的不在少數,這些人正因為是主家的奴,賣身契在主家,所以即便悄無聲息的死了,也不會有人發現。即便發現了,主家隨便找個借口便能搪塞過去,最後也就不了了之。
文秀這話,算是嚇陳良才,也不算!
陳良才聞言,麵色一白,驚訝的望著文秀,好半天沒反應過來。明明貌若天仙,但是卻蛇蠍心腸,這真的是平易近人的姑娘?
黃蜂尾後針,最毒婦人心,他真是長見識了!
“咚咚——”
當室內沉寂之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隨後便響起了李俊的聲音,“阿秀,有人來找你了。”
“誰啊?”
“你見見不就知道了?”
李俊說一半留一半,倒真勾起了文秀的好奇心。她起身出去,開門前回頭對陳良才道:“你先組織一下語言,或者再編一個故事,我一會兒回來。”
陳良才嘴角抽搐,好半天才應了一聲“是”。
這姑娘,還真是個怪胎!
文秀出了門後,便追問李俊到底是誰找她,但是對方卻故意賣關子就是不說。沿著長廊走到盡頭,推開房門,屋裏的人才驚喜的喊道:“三嬸。”
馮川和李麥穗來了。
文秀沒想過這麽快能見到他們,很驚喜很意外,被李麥穗激動地拉著說了好些話後,才趕緊把她拉進屋坐下,“別急別急,慢慢說,瞧把你給激動的。”
“我想死你了,三嬸。”
李麥穗喜極而泣,一雙淚眼汪汪的眼睛裏卻滿是充滿了喜悅之色。
“三嬸也想你呢,不過——”文秀認認真真的將她打量了一遍後,才點著頭道:“這小子倒是不錯,把你養胖了。”
“三嬸.……”
李麥穗撒了個嬌,同時卻是紅了眼。
馮川終於找到插嘴的機會了。
“三嬸,我當不起這聲誇,但是,我真的有好好心疼麥穗,沒敢讓她吃苦。嘿嘿.……你還滿意吧?”
“沒個正形。”
李麥穗聽他臉皮這麽厚,一副邀功的嘴臉,低頭罵了一句。隻是,她說話本來就細聲細氣,這麽一罵,倒像是兩人在打情罵俏了。
幾人說了一番話後,文秀才知道他們怎麽這時候就來永安城了。按理說,新婚頭一個月,都該呆在家裏的。
說到底,還是放不下永安城的生意!
月月舒還在籌備分店的事,一直都是馮川在跟進,中途若不是突然成親耽誤了時間,這會兒怕已經在臨鎮開了新的分店了。這事兒既然已經提上了日程,就沒有臨時擱置的道理,若是交給別人辦,所需原材料和藥材又讓人不放心。所以,馮川在家呆了小半月後,便帶著李麥穗來了永安城。
馮夫人原本不讓李麥穗跟著他奔走,認為女子就該留在家相夫教子。可這會兒剛成親,哪兒來孩子?再說了,丈夫出門了,又去哪兒相夫?是以,即便她心中再不願,也拗不過兒子,隻能讓李麥穗跟著來了。
文秀倒是對這結果很滿意,牙齒和舌頭再好也會咬著呢,更何況是婆媳之間?她事後可聽說,馮夫人之前也是不太待見她家麥穗的。現如今正好,來了永安城,不同婆婆一起生活,小夫妻恩恩愛愛,日子就別提有多滋潤了。
“既然來了,就好好過日子。”
“嗯!”
“三嬸,你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對對麥穗,不會辜負她的。”
馮川立即見縫插針,再一次表現自我,聽的李俊頻頻皺眉。他怎麽不知道這小子這麽能說呢?
文秀拍了拍李麥穗的手,回瞪馮川說道:“別吹的天花亂墜,要實際行動。否則,別說你三叔,就我也會直接剁了你。”
馮川一臉囧色,連忙搖頭不敢,卻是將李麥穗給逗笑了。
這天氣,吃火鍋最舒服。但後廚的火鍋料並不是她自己親手炒的,為了表現誠意,她親自下廚炒了一份湯底,讓夥計送到了四樓。
因著馮川和李麥穗來了,四人在屋裏燙著火鍋吃的格外高興,文秀便把陳良才給忘在了腦後。直到她想起時,已經是馮川和李麥穗離開之後,過了未時了。
陳良才聽了文秀的吩咐,哪兒都沒去,但左等右等,也不見文秀回來。他也不知道這位姑娘到底是什麽意思,明知到了飯點樓下忙不過來,他也沒下去。
文秀推門進來,見他還站在原地呢!
“編好了?”
“嗯……不是……”陳良才順口一答便覺察到了不對,連忙搖頭否認,然後才道:“姑娘既然想知道,那我也就不滿了。今日不說,或許會真的被你弄死,亦或是被賣掉,將來的某一天,還是會有人揭開的。”
文秀聽的有些糊塗了!
陳良才見文秀皺起了眉,似乎很是難以置信的樣子,緩緩道:“我曾經是殺人凶手。隻是,我真的是冤枉的,我沒殺過人。”
站在這裏兩個時辰,他回想這幾年的輾轉流離,才覺察到自己真的累了。心累了,便哪兒都不想去了。
活著,似乎除了苟且的活著,一點意義都沒有。
文秀瞬間便驚住了,她心裏想了一百種可能,但是還沒想過這人身上竟然背過命案。他就這麽說出來,難道不怕自己.……
“姑娘,我累了,逃累了,如果真的死了,倒不乏是一種解脫。”隻是,他對不起爹娘,對不起列祖列宗。
文秀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聽完陳良才講述的故事的,她覺得很不可思議,但是,這種不可思議卻又不是不可能發生。
少年得誌,心比天高,隻可惜,天意弄人,命比紙薄。
八方匯號稱官牙,看來在調查人的背景上麵,也不過如此啊!
李俊在走廊上瞧著陳良才下了樓,心事重重的下了樓,他才推門進了屋,隻見文秀坐在椅子上,望著房頂,一臉所思。
“阿秀,這小子又編故事了?”
“我倒是希望他編的是故事。”
隻是,他這個故事隻怕還是真事!
李俊聞言,倒是被勾起了幾分興趣,笑著問道:“什麽樣的故事,你說來我聽聽,搞不好我能幫你判斷真假。”
文秀放平腦袋,目光落到李俊身上,勾起唇角道:“阿俊,我雖輸了和你的打賭,不過,我覺得我今兒個算是贏了。”
“何解?”
“佛語:不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