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
陸韜和許寧染困身於完全的黑暗,已經四五個小時。他們沒有辦法蹲下或者躺著休息,只能不時活動一下因為站立而僵硬的雙腿,即使是活動,也沒有辦法動作太大。
隨著時間的持續,溫度卻越來越低了。大地的深處,震顫就像沒有完全熄滅的火堆餘燼,始終使人擔心它要死灰復燃——此時,兩人還並不知道,那是上千公里以外的海面,醞釀起的浪潮,等到了海岸附近,這些在大洋中看似低矮的波濤,就會彙集成超過三十米的巨浪,將所遇到的一切的灌注、摧毀。
水是生命的源頭,也是很多生命的終點。
許寧染從迷迷糊糊中醒來,她並不知道自己曾經呼喚誰的名字,也不知道陸韜聯繫了劉大仁,甚至在剛剛醒來的一剎,她都有點分不清自己在哪裡,緊緊抱她在懷裡的,又是誰。
在完全的黑暗中醒來的一剎,你甚至會分不清自己醒了沒有,是否真的睜開了眼睛。
陸韜辨認出她輕微的動作,輕聲說:「你醒了……有沒有好一點?」
許寧染意識到此時兩人姿態的曖昧,她想要站直,剛一動態,頭就觸到斜後方的樓體,輕輕撞出一聲響。
「別動!」陸韜輕聲說,他的聲音因為疲憊有些沙啞,不再是那種專屬年輕男孩子的稚嫩。
許寧染有一種錯覺,眼前的陸韜,因為那些經歷過的事,真的長大……或者說變老了很多。
「救援,會來嗎?」許寧染輕輕地問。
「會。」陸韜毫不猶豫。
他知道,就算其他人都撤離,那個男人他一定會來,他會竭盡全力,把他們從這裡拖出去,即使拖出去之後那男人大概會迫不及待親手殺了自己!
多諷刺,多遺憾,知道另一個男人對自己喜歡的女人,懷著這樣堅定的心思。
許寧染伸出手,往陸韜身後的黑暗摸了摸,手指觸到冰冷粗糙的石頭和木料,空間比之前又縮小了一些……之前她需要伸直手臂才能觸到的頂部,現在已經可以稍稍彎曲一點肘部就能碰到了。
這裡在無聲地沉降,地基和房子的結構都破壞掉了。房子在緩慢下沉,上面壓著的重量也在垮塌。
「和和島發生過這樣的地震。」許寧染輕輕地說:「我在報紙上讀到過。這樣級別的地震,接下來,一定會引起海嘯的。」
陸韜沒有說話,他知道,許寧染說的是真的,和和島的確曾經因為地震后的大海嘯死過成千上萬的人,就是因為當時人們缺乏預見性,沒有及時安排沿海城市的人員撤離。
有了和和島的前車之鑒,現在,蘭蒂斯城裡的平民應該都疏散得差不多了吧。他們會往北走,一路登上高高的山脈。
一種被全世界遺忘的恐慌感悄然籠罩在兩人的心間,即使陸韜堅信,會有人來營救他們,也不能擺脫這種絕望的控制。
他的雙臂因為太長時間維持隔著外套抱緊許寧染的姿勢,已經發麻,輕微地鬆了松,許寧染覺察到他的難受,輕輕隔著襯衫,按壓他的手臂,說道:「換你休息一下,你可以靠過來一點。」
柔軟的話語,讓陸韜的心微微一震。他依言稍稍前傾,打算向她靠近一些。
就在這時,「喀拉」一聲脆響,是木頭斷裂的聲音。隨後,「轟」地一聲恐怖垮塌,許寧染能感覺到一種向下的壓力。
陸韜猛然用雙手繞過她撐在牆上,將她圍在兩臂中間,黑暗中,聽到他重重地喘息了一下。
「陸韜,陸韜!」許寧染從那一聲塌方的驚嚇中緩過神,焦急地呼喚他:「你怎麼了?」
「……我沒事。」過了兩秒,陸韜有些吃力地回應。
許寧染惶急的雙手在他的方向摸索,順著他緊繃的雙臂,摸到肩膀,再向後,指尖觸到一塊凹陷卡死的石壁!
她剎那間明白過來。剛才樓梯邊緣的斷裂,讓半塊破裂的石板壓了下來,正好壓向他們所在的這塊小小的空間,如果讓這塊石板徹底傾斜垮塌,他們的上方就會形成一小塊空洞,更多東西掉下來,就會把他們藏身的空間徹底壓死!
此刻,是陸韜的肩膀死死頂住了那塊破裂的石板,為他們爭取寶貴的生存空間!如果他稍有放鬆,可能上面就會失去平衡,整個垮塌下來。
許寧染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去,幫助陸韜死死撐起上面的石板。她的力量弱小,後背緊緊靠在冰冷的牆壁上,用盡了全部的力量,嘴唇咬得死緊,幾乎要咬出血來。
陸韜感覺到肩上的重量微弱地減輕一點,他知道寧染正在用盡全力,沙啞地說:「沒事的,你不要管……」
「別說話。」許寧染簡短地說,她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度閉上了嘴。既然是兩個人生存的空間,當然要一起守住。
陸韜的內心百感交集。
是的,許寧染一直都是這樣,看似柔弱,常常都是溫順的姿態,其實內心無比堅強,隨時都準備為自己的愛的人拿起武器,跟全世界作戰。什麼樣的傻瓜,才會把這樣的一個戀人給弄丟了。
兩人各自用力支撐起這一小塊堡壘,安靜了許久。
陸韜忽然輕喚許寧染的名字:「寧染,我不會放開你……我放不開。如果我們出去了,我也會想盡一切辦法,讓你重新相信我。」
許寧染搖搖頭,雖然黑暗中也看不清她的動作,但陸韜就是感覺到了。她說:「你這樣又何必……」
「寧染,」陸韜打斷她,停頓一下,輕聲說道:「如果我不能讓你相信,我真的愛你,那麼遲早有一天,你會真的把我丟在腦後,你會把我們經歷過的一切都忘記……我不能……讓你忘了我。」
他了解她,也了解人性。不被愛的人,早晚有一天會絕情斷念,走得乾乾淨淨,什麼回憶,什麼痛楚,因為不遺憾所以都會自愈的。往往是那個後知後覺的人,才一直回不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