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風絮亂(上)

  到了暖香閣裏，天色已晚，秦小姐起了身，穿著家常的小衫靠在床柱上，抱雲正幫她換著手上傷口的藥，兩人靠得很近，也不知道是否在說體己話。


  我在門外叫了一聲，兩人不著痕跡地分開了，因為怕藥膏的味道影響了飯菜香氣，我讓明珠，雲淇在階下侯著，自己先走進去。


  剛巧一眼看到抱雲為秦小姐包紮傷口，露出的顏色卻還是殷紅的，那日我親眼所見，不過是剪子劃了手腕，傷口不深，又及時用了藥，為何到現在還未痊愈？

  我疑竇頓起，正想發問，突然暼見抱雲的眼神有些戒備，我連忙把嘴邊的話咽下了，笑著順口問，


  “小姐好些了嗎？飯菜送來了，好歹也吃一些，雲深呢？就差她了。”


  抱雲聽我這麽說，神色才緩和下來，秦小姐看傷口包紮好了，抬了抬手試試，仰臥起來，輕聲道，


  “好多了，我讓雲深歇著了，晚膳送進來罷…”


  我連忙幫著抱雲收拾藥箱，偷偷看時，裏麵也沒有什麽奇怪的東西，不是藥的問題，便是秦小姐的身體太過虛弱，連傷愈的時間都延長了許多。


  抱雲把東西收好拿走了，我小心地上前扶秦小姐起來，隻覺得她的胳膊越發硌手了，再看臉色，比起我初見竟還失色三分。


  我心疼不已，輕聲附在她耳畔說，

  “老爺生氣也不過一時，好好照顧自己才對…”


  她聽我這樣說，似乎有所觸動，呆呆地躺了一會，長歎一聲，眼角滾下一滴淚來，我大驚，連忙拿了帕子上前要幫她抹去，她卻輕輕擋著，自己伸手接了，半晌才苦笑道，


  “…冷的，快了…不知還能熬到什麽時候…”


  說出這句話顯然是心灰意冷了，我急忙阻止她，她卻止不住垂淚，我轉身招手讓明珠，雲淇進來，秦小姐見她們來了，才勉強壓下淚水，強打著精神任我扶起來。


  雲淇機靈，看見秦小姐悶悶的樣子，也不多言，帶著明珠，兩人快速布好了菜，就候在一邊，秦小姐鬱鬱寡歡，筷子舉起又放下幾次，最後禁不住我勸告，才夾了些茭白，蝦仁配著米粥慢慢小口咽著，我又不斷地幫她夾菜。


  這頓飯一吃就是半個時辰，總算讓秦小姐吃了滿滿當當的一碗粥再加上各色菜肴，我才舒了一口氣，讓雲淇，明珠把殘碟撤下去，自己則沏了一壺茉莉花茶給秦小姐漱口。


  天色不早了，外麵都黑透了，怎麽抱雲也不見回來，我一邊服侍著，一邊納罕，秦小姐也注意到了，向我問著，我眼睛不斷往門外看，替她留心著，一盞茶的工夫，果然有人回來了，我放了心，和秦小姐說了，先到門口迎著，

  “抱雲姐姐，你怎麽這麽久才…”


  話才說了一半，我驚覺有些不對，正要失口叫起來，那個人影去踉蹌著上前，一把掩住我的嘴喘著氣道，


  “姑娘別叫，老嫗是小姐的乳母李媽媽。”


  我聞到她身上傳來濃烈的酸腐血氣，又覺得被她掩住的嘴裏也嚐到了鐵鏽的腥味，心裏驚慌不已，所幸前幾日剛遇到過，還辨得出的確是李媽媽的聲音。


  李媽媽是秦小姐身邊的老人，待人又一向寬和，這副模樣深夜趕來，必定有要緊事，想到這裏，我心裏稍稍安穩，連忙四下看看，拉著她道，

  “李媽媽是否來找小姐的嗎？快隨我進去！”


  她抬頭看著我，蒼老的眼睛在夜色裏流露出感激，也許是事情緊急，她也顧不得說什麽，拽住了我就趕進門來，剛進門，她就撐不住摔倒在地，我大吃一驚，連忙蹲下身去扶她，卻怎麽也扶不起，眼看秦小姐快步走過來了，我連忙先去關好房門。


  還好是夜裏，雲淇，明珠走了，抱雲，雲深又不知在何處，暖香閣裏靜悄悄的，看來還沒什麽人察覺，我回過身，借著燭火，細看之下，卻愈發雲裏霧裏。


  李媽媽還跌坐在地上，秦小姐蹲在她旁邊拉起她的一隻手，含淚看著，那隻手傷痕累累，汙血遍布，李媽媽身上那一件漿洗得發白的藍花布衣，卻完完整整，不見一點破損，隻是她的腳後還拖著一條黑印。


  我疑心大起，連忙走近細看，這一眼，已經嚇得我驚叫了一聲，我察覺不對，連忙堵住嘴，還好聲音不大，秦小姐全副心思都在李媽媽那裏，也來不及責怪我，我暗自稱幸，看李媽媽好像說了些什麽，秦小姐回頭看了我一眼，我心下了然，遠遠避開站在門口望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