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纏絲
我心裏暗驚，抬眼一看，抱雲仍是一身月白的衣衫，秦小姐卻穿著一身杏黃的金線繡百子榴花綃紗，我知道她說的是秦小姐，也猶豫起來，又怕再度引起眾人的嫌隙，所以連忙對她說道，
“這是秦小姐，你要好好服侍，不能亂說話，不然就得被趕走了。”
她也被嚇了一跳，連忙乖巧地閉了嘴，聽憑抱雲把她領走，我舒了一口氣，見秦小姐倒繡架邊收拾著絲線，也跟上去幫她理著線球，秦小姐朝我笑了一下坐下道，
“你幫我理著，我要趕在明天前繡和這一副。”
我探頭看著，是一副穿花遐蝶的圖案，已經完成了大半，隻剩下右下角的一朵牡丹一半的花瓣還沒繡上，針腳細小，壓得密實，幾乎繡一寸就要換四五種顏色，又是上好的繡線，更覺得栩栩如生，我讚她繡得好，她指著圖樣道，
“這裏的牡丹最難繡的，我總是挑不出色來，還是照著名家畫作才勉強打下圖樣的。”
我看了一會，又好奇問道，
“何必趕在一時完成，又沒有急用的東西，橫豎還有老爺請的繡工。”
秦小姐抬眼對我笑著道，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傻，明天是中秋，金陵的習俗，夜裏，要拿著自己親手繡的帕子向嫦娥祝禱，再將沾了嬋娟氣息的帕子藏在枕下。”
我的確不知這樣的習俗，又好奇地問道，
“這樣做有什麽用嗎？”
秦小姐頓了頓，似乎是在懷念，半天才說，
“可以為逝去的親人祈願，讓她們一樣可以和家人在中秋團圓…”
我知道秦小姐的生母在她出生時便死了，未曾感受到母親的撫慰，也是她的遺憾吧，我了然地笑笑，又問，
“明日的宴席，你想好了嗎？”
秦小姐仍挑針繡著，回道，
“我們一起在壽客堂過，這次烏遠鎮的人送了兩大簍的太湖螃蟹，雲淇高興得不行，還有你釀的桂花酒，那些糕點少說也有幾十樣，不過，最高興的卻是和你們一起過…”
我頗感動地抓著她的手，她嗔怪地看了我一眼，我又問道，
“老爺呢？晚上不回來嗎？”
她正仔細分辨著絲線裏兩種極相近的顏色，拿著剪子回道，
“明日朝中有中秋宴，夜裏皇上還邀了重臣賞月…”
賞月總少不了歌舞娛情，明日宮中的宴席，想必也熱鬧非凡，我便說，
“以前常聽住在皇城邊上的人說，宮中的宴席總是聲勢浩大，遠遠的都能聽見裏麵的歌舞之聲呢…”
我兀自說著，卻發現秦小姐臉色蒼白，眉頭緊蹙，我連忙拉住她的手細看，才發現剪子不知何時脫落，在她雪藕般的腕上劃過一條長長的血痕。
一朵暗紅的血花染壓著未完成的牡丹花瓣，如同有了生命一樣慢慢暈開，她定了定神，放開帕子，向我勉強笑道，
“…真疼…看來今日是做不成這帕子了，待會叫人小心洗淨了再拿過來…”
我知道她身體虛弱，眼看她不住顫抖，連忙扶著她就到裏屋歇著，又找了藥酒擦了擦，傷口不大，但卻寬長，我也不敢亂動，隻是輕輕擦著，秦小姐就已痛得陣陣冒著冷汗。
我擔心牽扯到了她的弱疾，心裏放不下，還是跑去叫了府中的郎中，他用了麻沸散，清理了傷口，又包好了藥，給秦小姐開了方子，我則催促著她服了滋補的湯水，睡下了方罷。
秦小姐睡下了，我小心地放下了帳子，輕手輕腳地掩了門出去了，抱雲聽到消息也趕來了，她急得劈頭就問，
“出了什麽事？小姐怎麽樣了？！”
我一把拉住她，緩了緩道，
“剪子滑的，不深，但很寬…郎中開了藥，現在已經睡下了。”
她聽到傷得不重，方放下心來，又問道，
“小姐一向沉穩，怎麽會被剪子劃傷？”
我沉吟了片刻，想到了自己之前說的話，琢磨著說，
“在那之前，我提到了宮裏的中秋宴會…”
抱雲想了想，仍是不解，自言自語道，
“…不可能…明菱，除了那個，你還說了些什麽？”
我努力回憶了半天，才說，
“沒有什麽…就提到了宮裏宴席上歌舞升平，熱鬧無比啊。”
抱雲突然一驚，對我苦笑道，
“原來如此…怪不得了…明菱，你先去看看明珠吧，小姐這邊…我看著就是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又問道，
“到底出了什麽事？是我說錯了什麽嗎？”
抱雲明顯不想多說，隻是佯裝輕鬆地把我往外推，又說，
“雲深，雲淇還不知道明珠來了，你給她挑身好衣服，帶她去見見她們吧…”
我想她也許有難言之隱，擔心再追問令她不快，也隻好強忍下好奇順從地出去了，待走到門口，抱雲又突然叫住我，一臉的欲言又止。
我呆立著，一陣難堪的沉默後，她才斟酌著說，
“明菱…以後不要在小姐麵前提和…娼妓有關的事…”
說完，她就轉身進了房間，我隻得一邊走一邊回味，娼妓？是因為中秋宴會上表演的人是各地的出眾娼妓嗎？
隻是，秦小姐一向待在深閨，又怎會和娼妓有所了解？她的反應，與其說是顧忌，倒不如說是心痛…難道，秦老爺招妓的傳言是真的？
想不通，想不通，知道的東西太少，罷了罷了，想必日後總會知道的，不過多個心眼而已，我這樣想著，幹脆放手不管，徑直到丫鬟們住的竹林去。
剛到竹林，就看見一個麵熟的婆子向我走來，我仔細辨著，卻想不起是誰，她也不生氣，和氣對我笑道，
“明菱姑娘，怎麽把老嫗給忘了？”
我看她身上的靛藍掐絲，才想起這就是秦小姐的乳母李氏，當初還是她領我進來了，隻是進來後就不曾再見，所以一時想不起了，我連忙行禮道，
“原來是李媽媽，明菱見過李媽媽。”
她扶起我微微一笑，仍是柔和地笑著，
“姑娘多禮了，老嫗已經久不管事了，現在不過是去看看小姐，姑娘自便罷。”
我也衝她笑了笑，繞過她便走了，這個李媽媽對小姐倒是關心，跟著小姐的時間也最久，日後熟悉了，問問她也好。
不過是一件小事，我也並未放在心上，仍往竹林裏走，暗地裏琢磨著明日就是中秋了，給明珠挑件什麽衣裳好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