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合菱
惠姑聽蓮公子三番四次地提起那位故人又麵色淒然，好奇不已，也不計較蓮公子對她評品的不屑，隻是接口問道，
“你一定很懷念那位故人吧，不知道他是哪位高人？”
蓮公子苦笑了一下，放下那盤子，轉而用手無意識地撥弄攢盒邊上綴的鈴鐺，因為用的年代久了，鈴鐺銅鏽斑駁，發出略顯沉悶的聲音，
“…她隻是普通人家的女兒，因為家道中落，在街邊瀘酒，她的廚藝精熟奇妙，這世上無人能與之相較。”
惠姑也點了點頭，旁邊的韓常因為一昧地往嘴裏塞糕點，口幹得不行，手忙腳亂地要拿勺子舀麵前的梅花湯餅，又不小心弄倒了茶杯，茶葉混著茶水，淋得胸前的衣襟一片狼藉。
惠姑轉頭看了看他，眼裏滿是嫌棄，但看到他這副被水淋濕的樣子，不免又想起了昨日他從水裏出來的可憐樣子，畢竟是因為自己才受的罪，惠姑想想，還是不忍心，從懷裏掏出一塊手巾就隨手往他臉上一扔。
韓常受寵若驚地接了，剛要開口言謝，惠姑又已經把頭調開了，恰好外麵的人又端了一份菜上來了，韓常想想，訕然一笑，隻好作罷。惠姑待那人放下了食盒，搶先揭開蓋子，卻是一大海碗熱氣騰騰的魚包子，香氣撲鼻。
韓常已經喝了一大碗的湯水，口渴稍緩，看見上了新菜，一臉驚喜地夾了幾筷子尖著嘴吹起來了，因為沒了扇子，蓮公子用手扇著嗆鼻的熱氣，解說道，
“這魚包子，用的是五斤的嫩鱖魚，還有十兩的羊脂，八兩的豬膘，切成柳葉片大小，合著細切的橘皮，蔥絲十來莖，還有熟薑絲，川椒，胡椒，杏仁磨碎，一起烹成，麻辣鮮香，飄香數裏。”
才說著，韓常因為搶了一筷子，吃得太急，被菜裏的油辣子嗆了一口，已經咳得麵色通紅，眼淚都擠出了幾滴。
惠姑想了想，還是把自己麵前冷了的茶水送了過去，不管他的反應，也伸手往碗裏夾了一塊嚐了嚐，果真滿口留香，回味無窮也辛辣無比。
惠姑不善吃辣，魚包子雖然味美，但惠姑夾了幾下就把筷子放下了，倒是韓常一邊呼辣一邊不住動手，不久就配著梅花湯餅吃了大半碗，惠姑見他吃得歡快，歎了口氣，仰頭問，
“雲英麵呢？我想吃雲英麵了。”
蓮公子轉著手裏的茶杯，不急不緩地說，
“雲英麵工序繁瑣，光材料就要備齊藕，蓮，菱，芋，芡實，荸薺，慈姑，百合等，更不論還要處理蒸煮了，所以慢些。”
惠姑一向隻顧著吃，從未深究製作方法，看著眼下無事，為了打發時間，就接著問道，
“備好了這些東西，接下來要怎麽做呢？”
蓮公子將杯中的冷茶倒在桌邊的瓷盆裏，拿起茶壺正欲開口，下麵突然傳來一陣叫喊，混著哭聲聽得人膽寒。
蓮公子臉色突變，還未開口，旁邊的人連忙出去看了，聽見那人一頓嗬斥，下麵的聲音頓時輕了，但還能辨出一絲嗚咽。
蓮公子見下麵沒聲了，方才繼續說道，
“把這些東西都擇好洗淨了，爛爛地蒸透了，稍風幹，再搗細了，加上川裏產的蜜糖，蒸熟，再次舂細了，往複數次，冷了就可以自行切食了。”
惠姑的心思卻已經被樓下的聲音勾了過去，也沒有細聽他說的話，直接問道，
“樓下出了什麽事嗎？”
蓮公子徐徐倒好了茶，眼看著杯中的幹葉慢慢舒展開暈出一片綠殷，冷冷地說，
“剛才出逃的小倌已經抓回來了，下麵的人正在拿鞭子教訓著，讓他長長記性。”
語氣冰冷，好像說的是極輕巧的事，冷淡得近乎殘忍，惠姑雖然明白自己管不了，但想起那兩人的樣子，也心生憐憫，立刻起身大聲說道，
“他好歹也是你館裏的人，至於要使這樣狠的手段嗎？”
韓常性子也一向直接，聽到剛剛那一番話，也忍不住接口，
“不是有人願意為他贖身嗎，何必這樣咄咄逼人！”
蓮公子仍不緊不慢地坐著，但已經不是剛才溫和的麵容，他吹去浮葉，專心飲著茶，狹長的鳳眼裏透出算計和冷冽，
“兩位這下肯承認放走了那兩人了？”
惠姑暗驚，雖然有些心虛，但還是不肯輕易認輸，
“不過是在門口見到，順路看見，怎麽能算放走，再說，那也是你逼走的。”
“我逼走的？”
蓮公子抬眼看了兩人一眼，滿滿的嘲弄，旁邊的韓常突然小聲地說了一句，
“…放走的，的確是我們放走的，但主要是我…”
惠姑見他不打自招，氣得無話可說，死死盯著韓常，蓮公子來回冷眼掃視著兩人，撐手站起來時已換了一副笑臉爽朗道，
“…兩位倒是誠實，既然人已經抓回來了，我也不再追究了，今日就打開門做生意，當我蓮某和兩位交了朋友，這頓飯就做為見麵禮，也請兩位從今以後不要再插手菡伢館的事了。”
惠姑正生著韓常的氣，聽蓮公子有意退讓，也不順勢下了，反倒強嘴反唇相譏道，
“讓我們不管？他是可以不管，我卻是管定了！那個公子執意要為他贖身，你以為你能關住那少年一生嗎？”
韓常不知道自己怎麽惹了惠姑，兩人關係才稍緩和，又鬧得不可開交，見惠姑生了真氣，心情也不好，一時衝動應道，
“誰說我不管？這件事我也管定了！他們必定會生死相依，就怕你不敢賭！”
蓮公子一臉看笑話的意思，又灘下身子對著惠姑，韓常懶懶道，
“看來你們是覺得那個公子一定會助那小倌，我卻偏偏說他會拋棄那個小倌，不如就依這位公子所言，我們打個賭？”
惠姑瞪了韓常一眼道，
“賭就賭，有什麽不敢的，賭注是什麽？”
蓮公子邪邪一笑，指著韓常道，
“中秋要到了，我若輸了，就包了你二人這段時間的所有開銷，你們若輸了吧…”
他眼波流轉，明明清秀的麵容偏偏多了幾分勾人的魅惑，
“…把這個人留下做我這裏的小倌，還有你…”
他又轉向惠姑，淩虛一指，
“和他一起留下，當這裏的端茶丫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