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懷樽
那人一項項絮絮叨叨地念著，初時聽著有趣，後麵也就千篇一律了，我百無聊賴地聽著，想著他一時半會不會離開前書房，幹脆一邊把玩手裏的牌令，一邊小心地在秦老爺的後書房裏逛了起來。
外麵的房間放的大多是經史文書，裏麵是稍作休憩的地方，布置也清雅怡情些。
地上鋪著綠油漆布，椅袱上施著半新的紅綾緞子，一個黴綠的香爐擺在上麵，卻是許久不用了，櫃裏放的詩書雖然略有些淩亂，不過相較之下，卻比外麵勝出幾分人氣。
我走著看著，櫃旁的粉壁上掛著一副遮著青紗幔布的畫軸，我四下掃視，這裏的書不少，掛的畫卻隻有這麽一副。
前些日子秦小姐拿回來的芙蓉畫軸也掛在外麵，這一副卻偏偏收在裏屋，如此特殊，我靜靜看著，心裏頓時起了疑惑。
我聽著外麵的動靜，想來也不會有人進來，又自持有法力，於是小心翼翼地上前去慢慢揭開了幔簾。
這一見，卻有些另人失望，原來是一幅破舊的畫軸，上麵繪著一個對鏡梳妝的紅衣女子，曾經必定是精美細致的，可現在似乎曾被水浸漫，連女子的麵容都模糊了，衣服也染得撕摺了。
倒是旁邊的題詞還勉強可辨，我仔細看著，在心中默念，
初上鳳凰墀，比鏡照蛾眉。
言照長相守，不照長相思。
虛心會不采，貞明空自欺。
無言故此物，更複對新期。
原來是《詠鏡》，倒是應畫，隻是這詩裏的意思，卻像是男子對女子訴衷腸，這畫軸不像出自名家手筆，連個落款都沒有留下，我又上下看了看，可惜損毀得太厲害，看不出什麽。
我正疑惑地思索著，外邊的聲音好像低下來了，我連忙放下布幔，幾步跑到紗櫥後，畢恭畢敬地端正站好。
聽見那人向秦老爺行了禮，出門了，我也小心地走出去，秦老爺手裏還拿著送上來的帖子看著，我偷偷看著，他似乎沒有對我有責難的意思，於是中規中矩地對他行了禮，就出門去了。
拿到了牌令，以後要出府也就輕鬆多了，雖說是為了秦小姐，卻也不能說沒有一點私心，至少日後，要想正大光明地出門，和惠姑見麵也自在一些。
不知不覺，惠姑都去了快要一月了，依她的法力，應該早就到了滁州，也不知她現在過得怎麽樣，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待鄉試過後，再有一個月，她也該和浦襟三一起進京了。
我一路走回暖香閣，天已擦黑，是用晚膳的時候了，秦小姐正在裏屋坐著，抱雲把下麵人送上來的食盒小心地打開，雲深在一旁步著牙箸，湯匙，和碗碟等物。
見了雲深，我不禁多看了兩眼，她似乎有些不安，但還算是神色如常，秦小姐看著她微微蹙眉，幾次要開口都欲言又止，我進去行了禮，她才高興起來，神色舒爽了一些，看著雲深布好了菜就細聲叫她下去了。
我注意著，果然雲深走到門口偷偷回看了秦小姐一下，眼裏隱隱是不甘和委屈，因為抱雲也是知道了的，所以我也不避嫌，直接問道，
“雲深回來後有沒有說些什麽？”
秦小姐輕輕搖了搖頭，抱雲放下手裏的一碟還在冒著熱氣的魚羹，偏頭對我說，
“我總覺得雲深像是和流雲有些恩怨的，隻是平日裏也不明顯，所以一直沒問。”
我幫著她擦著手上滴濺出的醬汁，接口道，
“既然如此，那我明日出府就把她帶出去，避開閑人，也好小心地問一問。”
秦小姐點頭同意了，抱雲想了想，又說，
“帶她出去的事還是不要讓雲淇知道了。”
我心下了然，雲淇的性子若知道我們不帶她出去，還不得哭鬧不止，我笑了起來，便說，
“也好，反正她也是小孩子心性，出去無非就是想要些吃食，我幫她多多地買回來，再賠個禮就是了。”
秦小姐聽了也微微笑起來，又拿了湯匙等物準備用膳，可是她往桌上看了一番，臉上卻是淡淡的，連手裏的筷子也收了回來。
我不解地往桌上看去，抱雲已經反應過來了，把幾盤遠些的菜挪了過來，我看著她挪開的都是幾樣葷菜，油津津的，放到眼前的是一碗冬春水鹽小菜，和剛剛取出的魚羹，再加上一碟水晶鵝脯片。
秦小姐雖然溫和柔順，但她身邊的人都知道，她卻有挑食的嗜好，平素都隻挑顏色好看，口味清甜的素菜吃。
但為了養好身體，抱雲總會哄著她吃些別的，現下，抱雲見她不願動手，就像哄孩子一樣誘騙起來。
不知抱雲和她說了什麽，秦小姐突然有些驚慌害怕，竟然猶猶豫豫地提起牙箸，挑著眼前的菜慢吞吞地吃了起來。
我深知秦小姐的性子，不喜歡的沒有人可以說服她，看見她居然在抱雲的勸說下吃起一向不沾手的葷菜來，驚訝無比。
我一心擠著眉想讓抱雲過來，抱雲輕鬆地笑著，一邊看著秦小姐進食一邊慢慢向我這兒走來，秦小姐還在愁眉苦臉地嚼著肉，突然開心地將碗一推，吐出嘴裏的肉叫道，
“蜜粥的味道，我的救星來啦！”
我和抱雲正驚異地麵麵相覷，門口雲淇卻端著一個寬徑細瓷大碗走了進來，她看起來頗自傲，也不看我們，將碗穩穩地放在桌上。
秦小姐笑得如沐春風，連忙拿裏麵的勺子舀了起來，我仔細一看，原來是一碗清香撲鼻的桂花甜芋粥，抱雲也啞然失笑起來，悄聲對我說，
“昨日我們取笑她，說要吃盡府中的桂花，看來她還真的這麽做了。”
我看著雲淇隱隱的逞強，也覺得好玩，又看秦小姐和雲淇交換著眼色，一臉的得意，不免想起剛剛的事，好奇地悄聲問，
“你剛剛和秦小姐說了什麽，她竟肯聽你的話？”
抱雲閃過一絲慌亂，然後促狹地貼著我的耳朵，
“…偏不告訴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