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佩珊
隔天，天氣卻是出奇地晴好，房裏的濕氣一掃而空，抱雲便主張將秦小姐屋中的畫軸都搬出去好好曬一曬，免得白白收著黴爛了。
前些日子一直下著雨，收在櫃子裏的多數畫都受了潮黴壞了，有的連上麵的題詞都模糊了，我看著可惜，秦小姐也在一邊默然不語。
抱雲趁著眾人不在意，偷偷摸轉到我身後，貼耳悄聲說道，
“你是知理的人，小姐正傷心著，你不過去安慰她，怎麽自己還傷心起來了？”
我暗歎抱雲不僅機敏而且忠心知尺度，也知道她說的在理，連忙點頭答應了，繞到秦小姐身邊，輕聲說，
“不要因為這些不要緊的東西太過傷心，那些收著畢竟沒事，其餘的，就算損毀也還可以再得。”
要緊的，自然就是指秦小姐母親留下的那些，抱雲一向小心收著，雨天前就用吸濕的棉紙層層包好，這次打開看，裏麵的都算完好。
我曉之以情，動之以禮地說著，一邊拉起她的手又細聲安慰，秦小姐的臉色才稍有好轉，隻是仍舊有些難過地低語，
“…那些東西雖不值什麽，都是前些年我讓抱雲幫我在府外買的，畢竟也算她的一片心意。”
我看了仍在忙碌的抱雲，她總是暖香閣裏事情最繁雜的一個，許多東西都要經她的手，流雲走後，連下麵的小廝丫鬟的事也一並押在她身上，終日沒個空閑，看起來比我剛入府時所見又瘦了一些。
我歎了一口氣，輕聲對秦小姐說，
“她並不會為那些畫難過，隻是她看到你為這些畫這樣傷心，想到是自己買的，恐怕心裏更不好受。”
秦小姐也明白，她垂了垂眼，再見時臉上已不是愁雲密布了，我看著那些畫，心下一動，把秦小姐引到僻靜處，拿手巾遮了口小心道，
“你既喜歡那些畫，不如我再出府幫你買一些來？”
秦小姐卻是對我大膽提議吃了一驚，半晌才遲疑道，
“我可以向父親求讓你出府的牌令，隻是外麵…”
我明白她的憂心之處，俯耳笑道，
“你怎麽就忘了，我並不是凡人，就算出府也沒人能把我怎麽樣的，那些尋常人是傷不了我的。”
她方才展顏一笑，我們商議決定了，就留下抱雲在暖香閣裏看著小廝丫鬟們翻曬畫軸，秦小姐帶了雲深，雲淇和我一起去向秦老爺討出府的牌令。
到了儼味居，秦老爺正在裏麵書房和管家對著賬本，我們在外麵歇了一會，就看見管家灰頭土臉地出來了，他心不在焉地向秦小姐行了禮，就跌跌撞撞地走了，雲淇湊上前對我悄聲說道，
“明菱姐姐，你看到了嗎？管家難得有這麽狼狽的時候。”
雲深也在一旁偷笑，秦小姐見管家走了，正要帶著我進去，我看了管家的背影，心裏一動，想了想，連忙拉住她，
“稍安勿躁，且看看再說。”
她信任地看了我一眼，阻止了準備去通報的小廝，就在外屋坐著，吩咐人沏了一壺苦丁茶又端了幾碟茶點來，且歇一歇。
雲淇一見那些人送上茶點來，雙眼都好像發起亮，一心隻是蹭著秦小姐，我看了也覺得好笑，也不說她，和雲深站在另一邊靜靜等著。
雲淇還在往嘴裏塞著茶點，門口就襲來了一陣濃烈的脂粉香氣，連秦小姐也略蹙了蹙眉，抬眼看去，卻是打扮得妖妖調調的流雲，看來我猜對了，管家見秦老爺心情不佳，回去後果然叫來了她。
流雲顯然沒預料到我們在外屋，還呆呆倚在門口看著，她發髻散亂，頸上纏著幾縷發絲，一身油綠的對襟灑花褙子，雖說還不至於袒露胸乳，但也裝扮得格外輕佻。
我正想著該怎麽敲打一番她，沒想到雲深先開了口，
“流雲姐姐，您今日好大的排場，打扮得這麽妖冶也就算了，怎麽看到小姐也不過來行禮。”
雲深的話雖然有些不中聽，但畢竟有理，隻是不知為何，遇上了流雲她平日的溫婉就不知所蹤，我心裏犯疑，不住地看著她，她竟然也沒有察覺，還是氣咻咻地逼著流雲，
“沒有聽到還是你不認小姐了？還不過來給小姐行禮。”
行禮，在府中是最普通也最困難的事了，雖然往常流雲不知給秦小姐行了多少禮，但在這樣的地方，又是被一個曾經身處其下的小丫鬟逼著，流雲卻愈發下不去臉麵，隻是僵硬地站著。
畢竟還是在秦老爺屋外，我想著這事不必鬧大，況且秦小姐也並未生氣，隻是一半可憐一邊嫌惡地看著流雲，我兩下斟酌，便上前一步拉住雲深，對流雲說道，
“流雲姐姐來這裏，想必是有些急事找老爺吧，不妨快些向小姐行了禮就進去，免得老爺苦等。”
我故意咬住了“苦等”兩字的音，她聽著臉上也騰起了幾分羞愧之色，見我給了她理由，她倒也聰明，抿了抿嘴，也不管雲淇，急急地行了禮就進去了。
秦小姐仍端坐著，轉著頭看向我，眼裏的意思分明是疑惑，我俯身將我的意思簡單告訴了她，又招過雲深來教她說了幾句話，雲淇一心顧著吃的，也不在意我們說些什麽，倒也省了麻煩。
大約一盞茶的功夫，我貼耳聽著裏屋好像有些動靜，隱約可以聽見流雲的笑罵聲，我示意秦小姐可以了，她有些猶疑，但仍出於對我的信任，舉手扣起門，
“父親，父親。”
裏麵登時沒了動靜，我又看了雲深一眼，她會意地上前大聲說道，
“小姐，剛剛流雲說老爺在裏麵是假的吧，流雲天天都在管家那兒，又怎麽知道老爺在哪兒呢？”
秦小姐明顯遲滯了片刻才勉強回道，
“你怎麽知道流雲在管家那裏？”
雲深的眼裏是掩不住的得意，甚至還有一分暴虐之色，我看著她，心中大驚，正想開口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她接著喊道，
“流雲和管家有關係，兩人日日在一起廝混，這是府中人人都知道的，明菱姐姐就親眼看見過呢！”
我心裏猛地一沉，這句話已經完全不是我教的了，我曾經和她簡單說過宴飲那天的流雲和管家的舉動，說時無心，沒想到她卻記得這樣清楚，甚至還直接了當地將我出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