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東籬
今日卻是個好天氣，剛推開窗，不遠處的竹林就襲來一陣清風，卷著微黃的羅漢竹葉刮著磚地沙沙作響。
已經是八月上旬了，我一邊盤著頭發，嗅著空氣裏的草葉香氣，心裏也爽朗起來。
自那日和秦小姐吐露實情後，現在我的生活好比另一個秦小姐，一應粗活都無需沾手，除了在人前做做樣子外，私下裏我們互稱名字，儼然是普通的姐妹了。
中秋節要到了，昨日雲淇還嚷著要早些做月餅桂花糕，月餅現下做卻是早了些，畢竟還有六日的時間，但是府中的金桂新開，倒可以先採些釀酒。
新開的桂花，香氣清甜，這樣釀成的酒，雖然會因為時日不久而略顯寡淡，但是如果兌上了蜜，酒味淺淡，卻是最適合木葉雲淇她們飲用了。
府裏的桂花都栽在木樨居那兒，有玉簾銀絲，滴水黃，朱砂丹桂，還有佛頂珠等等，如此多的名頭，若不是抱雲一一指了告訴我，我怕是怎麽也辨不清。
如果叢蕪在這裏，身為花姑，應該可以輕易看清吧，叢蕪，惠姑，她們都不在身邊，雖然有秦小姐，抱雲她們日日陪伴，但畢竟還是在心裏生出幾分寂寞。
太陽快要升高了，若日頭一照，桂花也會散掉幾分香氣，這樣的桂花收了也無用，我連忙收了心思，挎著花囊，開始仔細挑揀起來。
這株丹桂花色橙紅，看起來甚是豔麗，就把它拿去做藕粉桂花甜糕吧，這醉肌絲聞之甜鬱，色彩清淡，用來做桂花糯米糕最好不過了，這柴柄黃…
我正一樣樣挑著想著，那邊壽客堂就響起了一陣清脆的笑聲，我聽著像是雲淇的，就停了手裏的動作，悄悄摸了過去。
果然是雲淇，不僅是她，連抱雲也在陪著她摘著才開的菊花，秦小姐坐在房裏，開著門遠遠看她們調笑，看起來比起前幾日精神好了不少，正在慢慢啜著杯中的茶。
我偷偷地繞到雲淇的身後，正要伸手蒙她的眼，抱雲先看見了我，忍不住笑了起來，雲淇見了連忙轉過身來，我正要撲上去，她這麽一轉，我收勢不及，一腳將她的裙角踩實了，她一個趔趄，看清了是我，扯著衣擺大叫起來，
“明菱姐姐，你怎麽一來就欺負我？”
我隻好笑笑，羞著臉把腳挪開，這一鬧，秦小姐也看見了，她走到門口笑道，
“怎麽我一會不在，你們就鬧到一塊去了，明菱，我可是看見你踩了雲淇的裙子，等下少不得把你的點心分她兩塊。”
雲淇見秦小姐也幫著她打趣我，愈發得意起來，連聲附和，我氣不過，刮了刮她的鼻頭，把繡囊裏的各色桂花給她看了，她頓時興奮起來，
“明菱姐姐，你採這些桂花是要做吃食嗎？”
我寵溺朝她笑笑，示意她說的不錯，她卻抓著袋子喋喋不休起來，
“這麽多的桂花，讓我想想，小姐，我們可以做桂花糖，冰糖桂花，桂花茶凍，栗子銀杏桂花蜜，對了，來個桂花糖芋平日裏吃，還有蜂蜜桂花酥，甜菊桂花釀，桂花紫薯粥，桂花糯米藕…”
抱雲先撐不住笑起來，對著我和秦小姐笑道，
“府裏栽了這麽多桂花，原來竟是為了讓雲淇做吃的，這樣也好，怕是一個月都不會重樣了。”
這邊雲淇被她一說，氣悶似的撅起嘴，那邊秦小姐也忍著笑道，
“我是笑得不行了，可是抱雲，這邊還有一大片的壽客，不如都交給了雲淇，恐怕一年都不會吃得遍！”
我也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也不管雲淇怎樣聲辯，四下打量了一番，果然壽客堂四麵都栽著各色菊花，剪絨的，匙荷的，貫珠的，舞環的，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黃，雖還有的未開，可已經是一片美景。
可最美的卻不是這一片菊花，秦小姐一身紅裝，所謂紅裙妒殺石榴花，紅綃帶緩綠鬟低，再加上柳葉式的四合雲紋比肩，站在其中，更如雨後雲霞映月，晴空散彩虹一般出眾。
雲淇卻沒有察覺，鬧夠了，泄氣般地悶悶摘著菊花，好像有什麽深仇大恨一樣連著枝子扯下，被她碰過的都花葉凋零，抱雲在旁半笑半哄地安慰著她，秦小姐在門前倚了一陣，目示讓我進來。
我收了驚豔的目光，衝雲淇，抱雲一笑，跟著秦小姐進了屋，她輕笑著看著我，半開玩笑地問道，
“明菱，你剛剛在那傻笑什麽呢？”
我也不隱瞞，上前拉著她的授帶，一匝一匝卷在指上，認真說道，
“不是傻笑，而是因為看你看癡了，正想著怎麽撮合你的姻緣呢！”
她登時頰上起了紅雲，佯裝生氣對我說，
“我正經和你說話，你卻這麽取笑我。”
我也假意斂了笑容，一臉肅然，
“我也在和你正經說話，我是真心覺得你穿紅衣光彩照人呢！”
她笑了笑，卻慢慢垂下眼來，聲音也帶了一分傷感，
“…我看過母親的畫像，她穿紅裙才是真正的風華絕代，隻是可惜，我卻再也看不到了…”
我沒想到會因為無心之語惹起她的傷心事，連忙轉而掩飾道，
“中秋節就要到了，想來一定很有趣！”
她才又笑起來，拉著我出了壽客堂，指著兩邊的匾牌給我看，都是一色墨綠的漆匾，包邊還是簇新的，一邊刻著“芳菊開林耀，青鬆冠岩列。”另一邊則是“懷此貞秀姿，卓為霜下菊。”中間便是遊龍般的“壽客堂”三字。
見我默默念了兩遍，秦小姐笑盈盈道，
“我已經向父親求了，今年的中秋家宴我就和你們在這裏過。”
這樣美的地方，應景也好觀月色，這份心思倒是其次，我卻沒想到她竟為了我們專門去求了秦老爺，這樣的看重才讓我更加意外感動，她心裏的堅冰，是否開始融化了？
我心裏一動，拉著她的手，看著她的溫和笑靨，突然在心裏想著，這麽美的臉，真想一直看著，永遠護著她，陪著她，讓她一直沒有顧慮地笑著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