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人倀(下)
那麽,下手的那個人,是鄭郎中嗎?
浦襟三想著,也不在意福田在說些什麽,先打量了鄭郎中一番。
鄭郎中其實年歲並不大,看起來隻比自己多長幾歲罷了,樣貌忠厚普通,平日裏隻是聽命行事而已,所以感覺溫吞吞的,畏手畏腳,這樣的人放在人群裏,也很容易讓人忘記了他的存在,一時怕也不會惹人懷疑。
浦襟三還在想著,這邊袁郎中卻突然提高了聲音道,
“福田伯昨日就將王公子吃剩的藥渣給了我,今日又拿了還來不及煎服的,兩處一比對,這裏麵,竟然都有五石散!”
浦襟三剛回過神,聽到這話,也大吃一驚,五石散?這種東西居然還摻和在王公子的藥裏,怪不得他的病隻是一日重似一日,隻是這五石散,除了服侍在王公子身邊的鄭郎中,還有誰能知道,能悄無聲息地下在藥裏?
不用他開口,福田也立刻想到了,他的臉色由白轉青,一雙昏黃的眼睛微微凸出,死死盯著鄭郎中,從嘴裏逼出幾句話來,
“居然是你?我記得,隻有你,手中才有五石散的方子…”
鄭郎中自聽到袁郎中說了那一番話,就已經驚慌起來,又聽到福田問話,更是一臉的震驚,連話都說不全,
“…不…不是,我沒有…那個五石散,方子是公子給我的…”
福田也不容他說完,眼裏的怒氣愈盛,
“公子的藥一向都是你看管的,除了你,誰還能在藥裏下五石散…公子有哪一點對不住你,你竟然…”
“何需哪一點對不住,想起自己連命都屬於他人,豈有不恨之理?”
開口說這番話的卻是那個小唱,言語尖利刻薄,而且似乎意有所指,福田一心衝著鄭郎中,也不理睬他,隻是浦襟三心裏暗驚,看向待那小唱,發現他的眼裏隱隱藏著一絲快意。
藕初看見場上熱鬧起來,也頗有興趣地慢慢走上前來,不過仍和浦襟三差了半個身位,浦襟三似乎感到她的散發被風吹拂得繞向他的脖子,刺刺的癢,他不自在地把頭向另一邊轉去,卻發現那袁郎中似乎看了那小唱一眼,流露出幾分笑意來。
“…居然是你做的…真是沒想到,我一心認為你從小在王府中長大,想到了任何人卻偏偏沒想到你…”
看來福田和鄭郎中以往的關係並不疏離,甚至在某些時候,福田還對他留有一份信任。鄭郎中顯然已經接近崩潰,眼裏已經不受控製地流下淚來,但他仍然苦苦爭辯,
“…福田伯,不是我…真的…”
“想討饒,是不是現在還略早了些?”
依舊是那個小唱的聲音,浦襟三知道他平日受的委屈不少,一時憤懣也不難理解,所以也不開口阻止,反倒憐惜地看著他,他感覺到浦襟三似乎對他說的話並不反感,也沒了顧忌,繼續說道,
“福田伯,既然查清了是他做的,你為什麽還是猶豫不決,難道,就是因為他的父親和你是相熟多年的好友…”
福田頓時滿臉急怒,但也正如少年說的,雖然他揚言要好好懲處害公子的人,可是現在查出了,卻隻是對著鄭郎中隻是質問,遲遲不叫人將他扭下,也不求浦襟三為他做主。
四周都陷入了沉寂,浦襟三知道這是王府的家務事,自己不好插手,隻是看著,也不做聲,藕初仍舊一副淡然的看好戲的樣子,福安低著頭,額上冒出冷汗,袁郎中也不出言,隻是間或看那少年一眼,眼裏的意思愈發露骨。
事已至此,無法辯白,鄭郎中卻鎮定起來,他對上福田鐵青的臉,慢慢說道,
“…把我送去見官吧…福田伯,對不住了…”
福田的臉色也複雜起來,似怒似笑,他愣了半晌,終究長歎一聲,苦笑著,聲音裏帶著一分淒然,
“…既然承認了…浦公子…”
浦襟三明白他的意思,隻是不知為何,他卻覺得那鄭郎中是個可憐之人,有意為他開脫,見福田下了決定,思怤了片刻道,
“告官雖容易,可是如今王公子已經照顧不暇,若要再讓你們分出人手佐證,恐怕也是強人所難…”
他想了想,藕初不動聲色地靠上前來,在他耳邊吐了“浦府”兩字,他會意,又道,
“依我的話,現在治好王公子最要緊,不如將他交給我,帶回浦府暫時關押起來,等王公子病愈,再行處置可好?”
福田一臉疲憊,好像瞬間蒼老了不少,他受此變故,此時也沒心思多想,不知是不忍還是想著眼不見為淨,也不說話,隻是愣了愣,就點頭答應了。
浦襟三便讓侍墨回府叫幾個人來帶鄭郎中回去,隨便也指幾個人照顧王公子,眼看福田不願多言,便叫福安過來,囑咐他好好安慰福田。
眼下算著,鄭郎中走了,現在又添了袁郎中,服藥不用擔心,府中的人打些下手也好為福田減些辛苦,如此安排,也差不多了。
他回頭對藕初苦笑一下,便拉著她回府去了,藕初卻越過他,冷冷地拋了一個眼神,正對著那仍目不轉睛盯著浦襟三的小唱,他發狠拽著衣袖,咬牙低下頭去。
……………
浦襟三和藕初已經走了,不久,侍墨便領了幾個身強力壯的粗使雜役來了,少年不動聲色地站在鄭郎中身邊,靜靜看著幾個人拿了繩索將他密匝匝地一層層捆起來。
待侍墨又帶著他們去聽福田吩咐了,他蹲在躺倒在地上的鄭郎中身前,額前未束起的頭發散在眼前,他透過發簾看著鄭郎中滿臉的泥土濕發,饒有興味地說,
“看到了嗎?你一心想救的,終究毀在了你手裏。”
鄭郎中被捆得密實,但他費力喘了幾口氣,仍抬頭勉強答道,
“我…我沒有後悔過幫你說話…”
少年的臉上突變,他一撩散發,露出扭曲的臉,聲音尖利得如同毒蛇的銳齒,
“你這個十足十的懦夫…不配再和我說話。”
這樣說著,他立刻起身往屋內走去,也不管鄭郎中還想掙紮著說些什麽,狠狠地關上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