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禊事(下)
席上再一次安靜下來,這次倒是秦老爺先開了口,
“日用養生務尚淡薄,勿令生我者害我,俾五味得為五內賊,是得養生道矣。此話不錯,梅翁兄,你敗了,何不飲一杯酒?”
梅翁聞言也笑起來,指著我說,
“不錯,不錯。肥辛甘非真味,真味隻是淡。 你家丫鬟年紀雖小,說得卻好,你說的更精到,拿酒來!”
旁邊的仆從將溫好的酒送上,我趁機偷偷地退下了,看到雲淇,她滿臉慌亂,我一邊抓住她的手,走到人群後麵去,尤覺心裏跳個不停,稍稍安定了一下,便問,
“雲淇,剛剛是怎麽回事,我為什麽會站在眾人前麵?”
雲淇臉上急得都快哭了出來,
“我的明菱姐姐!你還問,你都不知道剛才有多嚇人!你剛剛直愣愣地就走上去了,我叫都叫不住!”
我這才想起剛剛因為撞見流雲和管家的私情而神情恍惚,想必就是因為如此才發生了後麵的事,還好一切順利,我暗自慶幸著,連連安慰著雲淇。
眼下,秦老爺和梅翁正興致勃勃地聊著,我本不願意聽,偏偏梅翁聲音極大,一直傳出小榭,
“餘以無事,朝夕諸君間,或辯理詰義以資其學,或賡歌酬詩以通其誌。或鼓琴瑟以宣湮滯之懷,或陳幾筵以合宴樂之好。”
接著是秦老爺的聲音,勉強可辨
“…雖遭喪亂之方殷,處隱約之既久,而優遊怡愉,莫不自得也。”
然後是放聲大笑,間或著梅翁的高歌,
“青青陵上柏,磊磊硐中石。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鬥酒相娛樂,聊厚不為薄。驅車策駑馬,遊戲宛與洛。”
唱著,他大笑不止,秦老爺也接著高聲誦了起來,
“洛中何鬱鬱,冠帶自相索。長衢羅夾巷,王侯多第宅。兩官遙相望,雙闕百餘尺。極宴娛心意,戚戚何所迫!”
兩人唱了,又聽梅翁喊道,
“取酒來!今日良宴會,歡樂難具陳,敦軒,還不喝?”
如此種種,實在難以敘盡,我隻得和雲淇找了張長凳坐得離小榭遠些,還好我們隻需聽吩咐去拿西瓜膏既可,不必想其他奴仆一樣來來往往。
我一邊和雲淇說著話,一邊在人群裏找流雲,管家二人,管家時而出小榭吩咐下麵的人取些什麽,流雲我卻一直沒看見她的影子。
過了約莫一個時辰,小榭裏聲音漸消,管家又出來讓人取解酒的雪藕去,我知道秦老爺,梅翁已經喝得差不多了,估摸著要上甜點了,就和雲淇一起去冰庫裏取昨日備下的兩份西瓜膏。
取了回來,恰好管家正在叫“上甜點”,我把手中的漆盤交給雲淇,催促她走在前麵,自己則跟在她身後,一起進了房。
房內桌上的東西都幾乎撤下了,隻有一壇雕花陶罐裝的麻姑酒和一碟十香瓜茄,五方豆豉,酥油泡螺等下酒菜。
雲淇將荷葉式漆盤裏的兩份西瓜膏分別放在秦老爺,梅翁麵前,便施了禮退下了,我也同她一起侍立在一旁。
秦老爺指著眼前的玉杯對梅翁說,
“小女自製的西瓜膏,為何不賞臉嚐嚐?”
梅翁取了牙箸,先拿起玉杯細細聞了一番,又沾了一星放在舌尖嚐了,轉而笑道,
“ 桃膏如大紅琥珀,瓜膏可比金絲內糖。 這西瓜膏做得極妙,隻是令媛好是偏心,給你的是近日才做的,我的卻是陳年儲藏的。”
我心裏暗想,這梅翁果然厲害,隻是一聞一品,就可以幹脆地分出西瓜膏的年陳。秦老爺也猜出了幾分,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道,
“皮存彝鼎綠,瓤具牡丹紅。我隻覺得入口清涼,你從哪裏得知這兩杯不同啊?”
梅翁一麵拿湯匙吃著,一麵用手指向雲淇,
“你若不信,不妨聽我問她,”
說著,他便問雲淇道,
“你說,這西瓜膏取五月桃花汁、西瓜汁一瓤一絲,以文火煎至七八分,始攪糖細煉,這過程中,要用什麽攪動?”
雲淇答道,
“用新削的翠竹片,為的是避免其他金銀器物的鏽氣。”
梅翁點頭,又對秦老爺道,
“她說的不錯,而且,新削的竹片還能使西瓜膏帶有一分清香,時間久了,就隨風散了。”
他又指指手中的玉杯道,
“用舊年的西瓜膏加入桃花汁熬製,雖然外觀極其相似,可是它不能再度攪動,不然就會發灰,所以,我正是憑這一縷竹息分辨出的啊。”
秦老爺點頭稱妙,雲淇卻突然從腰中取出一個荷包,對梅翁說道,
“小姐說了,若梅翁能夠猜出,即以此物相贈。”
我正在吃驚小姐何時說過這話,卻突然發現雲淇脫力般地倒下,即刻便聽到秦老爺拍案大怒的聲音,
“小姐怎麽會給你這個?哪兒來的東西!給我拖出去!”
兩邊的小廝連忙來拖人,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我驚得抓住雲淇的衣服說不出話來,眼睜睜看著雲淇被拖走了,我急忙開口哀求,秦老爺隻是鐵青著臉一言不發,梅翁也頗沉默,過了一會,梅翁開口道,
“這東西丫鬟得不到,必有人作怪,我看她不是奸惡之人,放了罷。”
秦老爺似乎有所鬆動,我又連忙勸說,他方才冷冷地說,
“你也出去,叫人且放了她。”
我連忙跑出去,一路追著,總算把拖人的小廝攔下,救下了滿臉淚水的雲淇,我隻好任她抱著我嚎啕大哭,一邊拍著她一邊默默思考,
“…讓我照拂雲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