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 奇境
喬蒙塵眼睛一花，傲慢的宮衛不見了！
遁形了？羽化了？還是擅入禁地被詛咒化為烏有了？
依他現在的目力，雖說還比不上天生自帶鈦合金眼的慕氏兄弟，可也差不太遠，宮衛只是個層次不高的下人？竟然說不見就不見！正疑惑，他腦袋被狠狠撞了，眼冒金星的恍惚中，空無一物的草地上，隱約出現一道門型的輪廓。輪廓的空洞下，有人影在裡面徘徊。
喬蒙塵立刻醒悟，和指峰半山腰的小天地一樣，這裡也存在扭曲的空間！不怪看不見，到現在為止，他依然只是俗人一枚。
果然，隱匿的宮衛探出頭來，手中多了一片葉子：「算你運氣好，還余有一個『蜂雪』。」
肉乎乎的手掌上，葉子很小，葉子中一團白白的粉末更小。粉末晶晶亮，陽光下一閃一閃的，像有無數遁了形的飛蟲上下翻飛，幾乎撲入喬蒙塵眼帘。
「唉呀……」吃慣了虧，喬蒙塵已養成良好的職業素養。他把頭一低，想躲開不明飛蟲的襲擊。
「膽小鬼，躲什麼躲！那是你生出的幻視。」
「如果換成是我，吃之前會看清楚再下口！」——不知何時，應天城的小公主慕重櫻出現了。此刻，她正遠遠地懸浮在一朵花上，手裡捧著一顆水晶之珠。說這話時，她眼睛卻望向天空，好像在自言自語。
的確，蜂雪看起來極具魔性，盲目食之恐有無法預料的後果。可是，喬蒙塵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飢餓感早已擊敗原本就含含糊糊、可以半推半就的神志，眼前就是一捧加了蜜餞的砒霜，說不得也要吃下去。飲鴆止渴嘛，先止住渴再解毒總行？
退一步說，宮衛明明知道他是二殿下的客人，打狗是要看主人的，丫膽子再大，還沒有膨脹到無腦的地步吧？
無視慕重櫻的警告，喬蒙塵已把蜂雪全部吞進嘴裡。
你個騙子！蜂雪本身又甜又糯，乃是喬蒙塵從來沒有嘗試過的食物。如此美味的東西，你居然想誤導人家，送你幾個字——不折不扣的女騙子！
葉子中的蜂雪一粒不剩，飽脹感迅速撐起了喬蒙塵的自信。離地數萬米的空域上，做出的食物果然不同凡響，區區幾十克就能填飽肚腹。從昨晚到現在，他總算第一次體會到「即便是死，也要做個飽死鬼」的人生格言。
「呀，該死……」慕重櫻一聲驚呼，正收納草精花髓的水晶珠墜落於地。可隔得太遠，想要阻攔已經晚矣。她根本不相信這下界人會如此固執，腦筋如此簡單。
這智商，基本上也就是吃蜂雪的命。
慕重櫻知道沒得救了，索性不理會他，徑直走到宮衛面前：「不錯，膽子夠肥啊！說來聽聽，誰唆使你給人家吃這玩意兒的？」
「實在沒有別的東西，這傢伙又一直嚷嚷餓……」宮衛的說話聲越來越小。
「所以，你就自作主張給了他這個？」慕重櫻嘴角淺笑。
一再給你機會，要不要當背鍋俠，全在於你的一念之間。宮衛半張著嘴巴，不知該怎樣回答。
哇嗚……喬蒙塵發出貓咪一般的怪叫，像被已去下界投胎的銜蟻奴附身似的。叫聲破空，驚得宮衛一身雞皮疙瘩。叫聲未絕，就聽得像爆豆子一樣，喬蒙塵全身劇烈抖動不已，四肢骨骼咯咯作響。
白眼上翻口吐白沫，頭頂升起一團輕霧，一般人看不見摸不著的龍息又一次被逼出來了！寄主如此荒唐，諒必敖毛九的餘孽也獨自火大——天底下還有比自己更不著調的東西？想想也都醉了。
聽到宮內有動靜，慕重聖兄弟不顧禁令，雙雙闖了進來。一見到喬蒙塵手中猶自握著的葉子、以及嘴角沾著的東西，慕重聖馬上明白髮生了什麼。
「蜂雪是用來做什麼的？說！」慕重銳臉色一沉，隨即質問宮衛。
「回三殿下……用來預防擅闖宮門的闕宮靈獸。」
「如果誤服了會怎樣？」
「回三殿下，這個不太清楚。」
「吃了會變成人不人、獸不獸的怪物？」慕重櫻介面道，看來，她只聞其身未見其名，對蜂雪所帶來的災難性後果也缺乏直觀感受。
吞下蜂雪，喬蒙塵又一次進入超頻狀態，身體篩糠一般抖動，骨骼關節的異響聲越來越大，讓在場的所有人無不色變，擔心看到血肉橫飛的慘烈畫面。而對於慕重聖，更是覺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花了好一番心思培養的試驗品可能隨時夭折，讓他手中的棋盤少了一個重要的棋子，焉能不急？
然而，這種跨越了物種界限的生理巨變，即便在現代正統醫學上也從未有過臨床經驗，神仙？能拽到手到病除嗎？
毫無辦法，只能祈禱不要生變。
大家面面相覷，眼睜睜看著喬蒙塵的頭、手、足等部位迅速劇變：肌肉閃電痙攣著，皮膚似水波泛起層出不盡的漣漪。「漣漪」過處的盡頭，黑白不均的皮膚逐幀變為灰白色，像是凝結了一層霜花。霜花擴散，易氣成功激發的青光黯淡下來，要不是眼睛紅得有如噴火，基本上可以把他劃為死屍的範疇。
「二哥，你看怎麼辦？」始終是女生，慕重櫻擔心地提醒著一籌莫展的慕重聖，內心希望見多識廣的他設法搭救。
「沒辦法，蜂雪是用來擾亂神獸神識的，不要說他，就是我誤食了，也沒辦法補救……哎，就看他命數該不該絕了。」
「那個……」慕重銳加入到其中，「二哥，他的臉皮開始變亮了，好像是塗了油脂。」
可不是？肉紋漣漪平復下去，霜花消散代之以人體蠟像般的死寂——喬蒙塵那超出人類聲帶發音的怪叫戛然而止，臉上木木的沒有絲毫表情。
「二哥、三哥……」慕重櫻話音裡帶著一絲懼意，轉身藏到慕重聖的石碑後面。
先前，從喬蒙塵出現在應天城開始，她對他只有好奇而已：一個等而下之的普通人，怎麼具備超乎尋常的膽識和能力，敢跑到這懸浮於天地間的聖潔之所來。現在，看著陌生男子從一個模式轉化為另一個模式，很可能連性命都不保，她的態度又從漠然視之跳頻到一絲隱憂。
莽撞鬼，誰讓你不聽話的！
其實，要是她知道原來的喬蒙塵，實際上是一個不坑不騙、自食其力的五好青年，只不過因為運氣不好才變成今天這副模樣，不知又會作何感想？
尋常麒麟的體型，絕對十數倍於喬蒙塵；而再弱的麒麟，神識至少也要比喬蒙塵強大數十倍。千萬不要看輕蜂雪，根據紫雲宮的規定，專治麒麟癔症的蜂雪，必須用鏡湖的珀荷花蕊所制；而以往的經驗表明，幾克蜂雪就足以麻翻一頭頂級麒麟。
我日，整整一大捧藥粉！不吃出人命來才怪！就算自欺欺人往好處想，不死也落得個腦殘一族的光榮稱號。
「啊、啊！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宮衛彷彿忘記自己是帶來整個事件的罪魁禍首，指著前方失聲叫著。
喬蒙塵一動不動，安靜倒是安靜了，可圍觀者死！巨變讓他身體多了一道可怖的暗息，把離得近的彩蝶玉蜂盡數殺死！僥倖逃脫的都是些第六感超強的，雖說它們發了瘋似的紛紛飛離，可還是有幾隻命力不強的在飛行過程中墜地！
眾人石化，但更嚇人的元素還在後面。他那火紅的眼珠消失了，現在看上去像蒙上一層白膜，怎麼瞧怎麼像眇了雙目的瞎子。邪氣外露之下，慕重銳雙手交叉暗自戒備，慕重聖卻覺得不能再放任，好歹做點什麼，絕對強過讓試驗品白白消失……
「二哥等一下，我想起《沉天禁書》上記載了一則故事。」躲在石碑后的慕重櫻突然說道。
哦，慕重聖兄弟轉頭，等著小妹開口。
「在《奇症雜痾》的第十七篇目上面，提到在不周山的大魔王在成器前，曾食用過電窈尾羽熬制的藥水，說是此舉能讓他自己身輕如燕，大幅度提高飛天縱地的能力。而電窈乃天生神物，本身的各種屬性極為強悍，用它的尾羽入葯實在是冒著極大風險……」
「對啊，」慕重銳若有所思，「我想起來了，我彷彿也讀過這一篇目，按照上面的描述，大魔王喝下尾羽藥水后，身上出現的異變，和這瘋子現在的樣兒大同小異。」
男人，應該對自己狠一點。為了取得強大的力量，不惜以身犯險，大魔王也是一條豁得出去的漢子，值得敬重！
《沉天禁書》是本奇書，作者不明、成書時間不可考，卻被應天城慕氏視為奇珍，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法寶和神仙生活的行動指南。
「書上說，服下藥水，大魔王全身上下結出像指甲一樣的硬甲，強大到刀劍無法刺穿；而最顯著的特徵，則是眼睛也變得堅如磐石，水火不侵……二哥，你注意看，他的眼珠子是不是沒了光澤！」
白膜之下，喬蒙塵的眼珠變成瞖目，灰茫茫的沒有半分光華！而他的臉上、手掌上，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膚，果真罩上一層類似角蛋白的凝脂，奇詭而驚詫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