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應天慕氏
一人腳下一張荷葉,也不見荷葉多稀奇,便把人托起來,緩緩而行。
進入城門,總算看見有路人出現。男人文雅女人賢淑,連小孩都一副知書達理的樣子。很奇怪,每條街道每間民房看起來都一模一樣的,不知道居民們憑藉什麼找到自己家。更有甚者,家家戶戶的房前屋后,都栽種了同一屬植株。
這種呈簇狀生長的植物,每株約莫半人多高,渾身上下呈現晶瑩潔白的顏色,間或還長著一些薄薄的、無色透亮的鱗片;而且,每一株的頂端都會有一朵微微下垂的花。
關鍵是,白化狀植物都只開一朵花,而手掌大的花只有兩瓣,一半為紅色瓣另一半為黑色瓣。再仔細看,每一株的紅黑花瓣都不一樣,有的紅瓣大有的黑瓣大,還有的表現出分庭抗禮的生長趨勢。
這是?喬蒙塵孩子一樣東張西望,發現新大陸般眼望著慕重聖。
「兩生花,」慕易楊的二叔是個好導遊,「這戶人家修鍊得如何,全看兩生花的顏色,黑的多,說明一切正常;相反,如果紅的多,那這家人危險了,已經偏離了正常道路,必須趕緊扭回來。」
白螣正一臉委屈地捋直身子,保持著由荷葉托著腦袋、其它部位只好蹭著地面滑行這種難受姿勢行進著,聽到這話,它介面問道:「要是全變紅了怎麼辦?」
慕重聖食指向下:「自然是從哪裡來回哪裡去。」
慕重聖接著說,剛才來路上往回趕的那些人,全是自身的道行達不到應天城要求的。而這些房屋,基本上是給有幸能留下的居住。但是,雖初試合格,可不代表能真正成為應天城的合法居民。勉強留了下來,成為一名預備期的異人,還要接受新的考驗和任務。每三年一個短考,每五年一個長考,每五十年一個終考,每次考校都要刷下一批人,只有通過終考,才意味著被應天城接納。
看來,想當神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聽了此話,再仔細觀察行色匆匆的路人,果然發現大多面露焦慮、心神不定,想來各自為自己的前途惴惴不安。
正說著,街面上突降三名緇衣男子,擋住慕重聖等人的去路。
三人峨冠博帶長身玉立,一派得道入仙之相。看面相,為首的男子約莫三十歲上下,劍眉星目頗為英俊。男子瞧了一眼喬蒙塵並老白小開,突然問到:「我沒有猜錯的話,此人就是護送胥家妹子回來的大英雄啦?嗯呀,果然不同凡響。」
慕重聖嘻嘻一笑,正待譏諷幾句,卻被遠遠躲在身後的譚力搶了話頭:「回三殿下,正是他們。」
說完,他一一指了探險四人組的這三人,完全沒了剛才面對慕重聖的唯唯諾諾。其實,即便他不插嘴,男子也能從喬蒙塵怪異的氣場里感知一二。旁邊,胥寧珺與慕重櫻言談正歡,見譚力一副諂媚狀,聯想到他對喬蒙塵下手甚重,她輕輕哼了一聲,暗示其內心極大的憤懣。
「二哥、小妹,大哥特意叫我過來帶他們回宮。」男子不理睬胥寧珺。
慕重櫻:「不對,大哥不是讓二哥全權處置嗎?怎麼突然又改了主意?」
此人是慕氏「炬聖銳湘」中的老三,慕重櫻的三哥慕重銳。重櫻知道,慕重銳為人古板不苟言笑,再碰上喬蒙塵這幾個怪脾氣的活寶,想不弄出點事來都難;而一旦惹怒了慕重銳,十個喬蒙塵都架不住他一根手指頭的威壓。
慕重聖笑道:「大哥怎麼說我不管,反正人現在我手中,任何人要帶走的他們,都必須亮出東西來。」
他所說的東西,是指要他們出示大殿下慕重炬親下的手諭。至於手諭的外形是什麼不重要,可以是翩翩的玉蝴蝶、可以是老邁的翁嫗,只要能化身為一紙文字,讓接受者看得懂就行。
「沒有,」慕重聖搖搖頭,「走得很急,大哥來不及賜我手諭。」
胖子二哥更是大搖其頭:「那不行,沒有手諭,他只能跟著我,哪兒都不能去!」
「二哥你難道還信不過我嗎?」
慕重聖看看小妹猶自顯得蒼白的嬌臉,點點頭:「是的,二哥我的確信你不過。」
此言一出,慕重銳臉色陡然變了。主子如此,他的兩個跟班,包括形神宗的譚力等人也變得猙獰許多,各自暗暗戒備,只要主子一聲令下,即刻撲上去群毆慕重銳的胖子二哥。見兩個哥哥談崩了,慕重櫻連忙撇下自己的替身,走到兩人中間來,免得他們大打出手。
氣氛變得緊張,焦點人物喬蒙塵卻樂得看熱鬧。此刻,要是有爆米花可買,估計這廝割腎賣血也要弄一盒來,不花錢的古裝奇幻打鬥場面,不看可惜。
「二哥,你聽我說,這些人可能是冥界派出的妖異,如果不查驗清楚,可能引火燒身。」
「是嗎?你見過由下界人、小孩與大蛇組成的卧底?你見過命懸一線、完全由外來氣息苦苦支撐小命、說不定會死在半路的瘋癲探子?你以為毫無防備之力的小孩和菩薩心腸的大蛇會被晁炎錯、司准寇這些魔頭看中,然後派他們來刺探我們的內情?」
慕重聖向來嬉笑無忌,雖年屆知命,卻活脫脫一個頑童心性,極少將任何事放在心上。此刻,為了一個陌生的下界人據理力爭,倒讓慕重銳等人覺得十分不解。
「大哥說……」
「到此為止,現在這事兒二哥說了算。」笑容又回到慕重聖的胖臉,為了表示自己不往心裡去,他甚至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神仙的江湖,也不好混。
城主慕羽白在虛無洞閉關修鍊,至今已有百年開外。因此,有周山上的大小事全由慕羽白的長子慕重炬操持。按慕氏的修鍊傳統,向來秉承以血養神、以脈鑄魂的老法。但自慕重炬前往西黑赤山一行之後,不知基於哪種考慮,這種血、脈並重的平衡被打破,主修血方的形神宗取得優勢地位。在最近的幾次爭權奪利中,他們擊敗主修脈法的精魂宗,成為應天城一枝獨秀的門派。
慕家五兄妹,大哥慕重炬、三弟慕重銳鼎力支持形神宗,二弟慕重聖獨鍾精魂宗,二比一;四妹慕重湘遠嫁西萊洲,沒有話語權,還是二比一;小妹慕重櫻久病卧床,說話都難,依然二比一。
形神宗全面佔優,按說精魂宗應該很快衰敗下去,但慕重聖卻毫不妥協,不僅自己捨棄血方專攻脈法的修鍊,還帶動家人、街坊鄰居,全力支持精魂宗。
邋遢胖子慕重聖平和隨性,不該如此偏激才是,隨大流裝傻子還不會?但慕重聖沒有,要扛扛到底。
二哥如此強硬,三弟始料未及。雙方當場撕巴起來,誰也討不了好。可是,大哥的命令也不得不執行啊?怎麼辦?如果現在回去討要手諭,依老二的脾氣,回來后早就不知跑哪兒去了。
要不,暫時交由小妹代管?
慕重銳看一眼小妹,欲言又止。慕重櫻明白,兩個哥哥鬧到不越快,如果自己袖手旁觀,興許會加重他們之間的怨隙,讓本來就危機四伏的家中多一份隱憂。她略一思慮,於是點頭說:「只有這樣了,先交給小妹我暫且看護,二位兄長勞煩再回宮中,請大哥最終定奪。」
「好吧,就依你。」話音未落,慕重聖已消失不見。
小開等人面面相覷,喬蒙塵卻對涉及自身的「買賣」不聞不問,木在一旁不說話。就在慕氏兄弟鬧得不可開交時,他猛然想到一件事兒,可具體是什麼又半天捋不清楚,所以只好眉頭緊皺表現茫然。
空蕩蕩的街上,突然出現一群男女,有人扛著打成卷的繩子,有人牽著模樣古怪的坐騎,大包小包的一副要出遠門的樣子。可能誰也沒料到會在這裡偶遇慕重櫻等人,倉促間,這些人大多面露驚愕和尷尬,接著各自伏地不起,像是幹壞事被人家抓現行一樣。
「公主殿下,」有侍女出主意,「要不要通知城肅衛,緝拿這群意志不堅定的傢伙?」
慕重櫻搖頭:「由他們去吧,選擇繼續留在精魄宗,可能情況更糟。」
姑姑如此,大侄子慕易楊也不好反駁,譚力等人則露出詭異的笑容,內心那叫一個爽:精魄宗的人果然垃圾。
精魄宗門人如遇大赦,各自低頭鼠竄,紛紛湧向無人值守的城門樓頂。城門樓上空蕩蕩的,旌旗、鑼鼓一樣也沒有,只有一桿風向袋垂頭喪氣地立著。爬到樓上,精魄宗門人朝著風向袋方向的上空納頭便拜。
整齊劃一地行完禮,一年長者跨上頭大身小的黑驢。嗯昂……嗯昂……雖說早已不是凡驢,可劣性未脫,犟驢嘶叫著跺跺蹄子,像划水一樣在空氣中慢悠悠浮起來,越來越快越來越高。
見過各種奇怪的飛行工具,黑驢飛天還是頭一次。喬蒙塵正犯疑惑,一道長長的繩梯從天而降,一對充著墜子的黑石垂在繩梯末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