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白螣的無奈
三叩九拜后,食毒獴圖騰就此消失。
看著基本上癱了一多半的白螣,以止不住的顫抖弄得到處窸窸窣窣的。異星旅行者又一次感覺新奇異常,不知道這群貪婪的小矮人,要如何對它施暴。
想法未逮,卻見白螣尾部的脊椎骨被電擊一樣猛地顫動,帶起肌肉一起一伏的收縮。這痙攣的速度之快,比起島國愛情動作片的某些必備道具來也不遑多讓。震蕩波之間,更有由之而生的光熱,替白螣完成一件事:
褪皮剝肉。
一片模糊的尾部,有大顆大顆的草綠色液體滴下,這綠液與土壤一接觸,燒得本就毫無生氣的空地黃煙四起、焦糊滿鼻。雪白的蛇皮下,覆蓋了一層淡淡的薄膜,薄膜內中,則是嫩白的肉質。
看著白螣生不如死的樣子,喬蒙塵突然想起猢一罡講過,綠色血液代表了事主已有千年的道行。而翼氏眾人那無限渴求的眼神,更讓喬蒙塵覺得分為吃驚。這種眼神,只有吃貨才能準確把握——是……準備生啖白螣之肉吧?
一念及此,白螣那駭人的體型和兇惡的面目,頃刻間變得可憐可悲。而翼經等人那與貪心不成比例的五短身材,轉而變成了一坨坨臭不可聞的臭.狗.屎,拿來肥地都嫌臟。
再有道行的異獸,也會肉疼。隨著綠血的繼續流淌,斗大的眼淚從白螣眼角滴下,觸動著喬蒙塵的鐵石心腸。
「夠了!」他大叫一聲,一個飛步跳進小人堆中間。「虧你還悟了千年的道行,就這樣自甘墮落,將自己白生生的肉獻祭給這幫五短寸丁!」
吼完白螣,喬蒙塵又轉過身來:「你這個老不死的,憑什麼要生吃蛇肉?吃了它就能長生不死?還是吃了它能還你高大挺拔的英武身姿?」
喬蒙塵中氣十足,聲音像響雷一樣震得在場人耳鳴心虛。翼經翼古、翼大開翼朝山等人均覺無理可講,遂都齊齊後退,就怕這個瘋子突然施暴傷及無辜。只有腦中少根筋的翼小開,依然嘴含口涎地盯著白肉不放。
自傷其身的白螣見勢不對,強忍肉痛開口了:「你是何人?我和翼氏之間的瑣事,用不著別人摻和進來。」
這下好了,好人心終於有機會成為驢肝肺的一部分了。
喬蒙塵發起瘋來,可不是隨便一句話就可以打發的。他虎眼一瞪,以手指著翼經等人大喝道:「聽好了,誰要敢上前一步,老子當場廢了他。不信邪的,可以走出來試試啦!」
以翼經為首,眾人繼續裝傻。早在喬蒙塵躺在霞棺中熟睡之際,翼經就給家族成員作了深入淺出的分析:萬不得已,不要再得罪喬蒙塵,更不要對那名少女存在不敬之想。
翼古雖說小事不著調,大事可看得很透,低著頭任由喬蒙塵發飆。大家都以為不主動去招惹瘋子,瘋子忙過一陣后就會消停下來。事實證明,翼經事先的安撫工作沒有做到位;至少他那循循善誘的開導,家族異類翼小開根本沒往心裡去。
喬蒙塵正慷慨陳詞,苦於疼痛,白螣反駁幾句后沒有效果,也悄無聲息垂下蛇頭。此時,翼小開趁亂瞅空,倏地摸到白螣尾后,伸出罪惡的小手狠狠撈了一把,然後端起依然連著蛇筋的白肉就是一通大嚼。
白螣和喬蒙塵,誰也不曾留意翼小開的出其不意。
啊哦……白螣痛極了的慘呼,像剛開叫的小公雞一樣,這青澀而含混的呻吟聲,同時觸痛了最多數人的神經。更唬得在遠處獨自小憩的少女臉色發白,塞住耳朵不敢再聽。
白螣吃痛,下意識地猛擺尾,自然生出的應激之力,一下子把饞嘴的小神經甩到離地幾十米高的半空。翼小開神識不夠,無法馭氣飛升,雖然亂舞亂動的手能碰到頭頂上的雲河古道,但對於凡胎肉體,那只是一處看似有形實則虛無的雲朵,對消除急速下降的重力於事無補。
翼氏族人一陣驚慌,紅袍綠袍雖能緩慢飛升去到半空。但是,他們能救下一個體重比自己還大的野小子?省省吧,不知道溺水者會連累害死善鳧者的故事嗎?
眾人嗷嗷亂躥,不知道是想躲藏起來,免得被天上的小神經砸中;還是想找個類似床墊之類的救生毯,去接人。正慌亂,斜刺刺飛出一個高大身影,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恰到好處的角度,在翼小開閉目待死的前一秒,硬生生把他救了回來。
好傢夥,這個異鄉客真的好生了得!翼經翼大開滿心歡喜,紛紛豎起自己袖珍的大拇指。冒死搶回傻小子的性命,喬蒙塵肩后的氣傷隱隱作痛,害得他齜牙咧嘴的半天說不出話。
其實,在馭氣方面,他本人基本上也是白丁一枚。情急之下,這樣無意識的行動,竟然一舉沖開了閉塞已久的氣海,真是意外之喜。白螣目睹了一切,同樣也對喬蒙塵具備這樣的身手驚詫莫名。要知道,上一次遇到如此身手的能人,還是在幾百年前。
「你和敖毛九是什麼關係?老敖現在死哪兒去了?」白螣把肉體的疼痛暫時忘掉,轉而對喬蒙塵產生極大興趣。
喬蒙塵並不理會白螣的問題,他揪著著翼小開的耳朵,彷彿自己才是父親:「肉蟲!要不是老子救你,你小子就死定了!」
「放手,用得著你來管!這種唯唯諾諾、仰人鼻息的日子,遲早要把老子逼瘋!」
翼小開個子的確小,但年紀不見得沒有喬蒙塵來得大、自身的經歷不見得沒有喬蒙塵來得多。要知道,只要能頤養好天年,奧歧島幽者的壽命是很長的。一百多歲的老人?切,美好的婚姻生活才剛剛開始呢!
教訓完翼小開,喬蒙塵又將矛頭對準白螣:「你也太不爭氣了吧?這麼大的一條蛇,幹什麼不吃飯?還好意思自殘獻肉?我看,敖毛九有你這樣的朋友,也算壞了一世的英名!」
白螣一.門.心.思只在如何分散注意力、極力消除疼痛上面,什麼英名何謂身價?它從未認真思考過。是以喬蒙塵義正詞嚴的話讓它一愣,不知應該怎樣回答。
「老敖……毛九,看來你還真是認識它。」
喬蒙塵冷著臉,一言不發。
「咳咳……英雄你有所不知……」
「老子名叫喬蒙塵!」
「啊,喬兄弟你不知道,」見喬蒙塵的暴戾稍減,翼經才小心翼翼地解釋:「不是我們要吃肉,而是它主動送上門請我們吃。」
果然不錯!還真是自己主動上門,自己裂皮剝肉!天底下還有這麼憨厚的蛇精?要不是修鍊得走火入魔、變成弱智的話,就是中了這幫行蹤詭秘的小人兒的蠱毒,身不由己地給人家主動送菜。
現實是喬蒙塵多慮了,因為這個世界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利益衝突,得到與付出相依相伴,永遠糾纏不清。
白螣之所以主動獻肉,皆因有求於昔日幽者的後裔。
不管多麼牛逼的蛇爺、蛇奶、蛇公、蛇婆……蛇祖宗,都要面臨一個生死攸關的煩心事:渡劫。渡劫一旦成功了,什麼齊人之福、長生不老、無上道行,皆可在舉手投足中輕鬆取得。
但是,渡劫不是那麼好渡的。只要選擇了渡劫,下場基本上等同於竊國者,要麼身敗名裂株連九族,要麼指點江山揮斥方遒。只不過,成為前者的幾率,要大大高於成為後者的愉悅。
白螣不是出生於西方墨苯山靈蛇界,沒有高貴的血統。像無數窮diao絲一樣,要出人頭地,白螣只能選擇走自我奮鬥的羊腸小道。道路又驚又險還沒有嚮導,途中又餓又累還沒有依靠。一千年來,同伴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它孤零零地在黑暗中哭著鼻子摸索向前。
它的渡劫,已有驚無險地過七道生死劫中的六道,只剩下最後的天劫——雷炙。可是,要想通過雷炙何其難也。
被雷炙而不死,必須要滿足三個條件:
一、要飛得足夠高,高到五重天的青雷池開閘泄雷時,能駐足其間,確保被奔涌似水狂暴勝火的天雷所擊中;二、抗雷擊的體質要非常了得,既要讓有靈性的青色雷霆連環擊中,突破自身的物理防線,又要小心保護自己的魂魄不被燒焦,輕易交出身家性命;三、藉助雷炙的高溫膨脹,將魂魄從蛇體硬生生逼出來,最後再合體,完成天劫。
修鍊千年,冰封火烤戰天鬥地,白螣的境界,距離一條完美的塵界得道靈蛇,似乎只有一步之遙。可是,這一步之遙一走就是上百年,要是找不到捷徑,天知道還要耽擱多少歲月,剩下的陽壽夠不夠揮霍。
直到翼氏搬到此處定居。
白螣轉戰修鍊到草雲澗時,天上的雲河古道早就不知存在了多少年。也是因為雲河古道中的流雲能提供離離草、雲霞花特需的濕濡氣候,後來出現的翼氏才下決心改造這裡,從而為今天繁花漫坡、綠草覆地的草雲澗提供了原始版本。
以雲河古道為家,吸納朝霞晚露。佔據有利地勢,只要願意,高高在上的白螣隨時都可以愜意地窺探下面這群總是忙忙碌碌的矮人,了解他們的一舉一動、喜怒哀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