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探尋

  白浪先生一身縞素長衫,正襟危坐於豆油燈下。油燈豆大煙霧熏人,讓年逾古稀的白浪書看得很費勁。


  喬蒙塵退學前也遇到過這麼一位老師,教恆星物理基礎課的,老先生以嚴厲刻板不近人情而聲名遠播。經過幾天的接觸,喬蒙塵發覺白浪比這個異星上的所有人,更加像地球人,像恆物課老師。


  「老先生還在忙啊?」喬蒙塵輕敲門框,「我有一事困惑不已,特來向您請教……」


  白浪有些不悅,但喬蒙塵是僱主,得罪僱主是不理智的:「是你身上顯露的奇症吧?」


  道聽途說和實地接觸,白浪已經看出喬蒙塵非常人的內體和氣場。因而,這麼晚還在研讀《生存之道》,也有這方面的考量。但典藏天書的奧妙,豈是一般人輕易懂得了的?儘管白浪可能是東皋國的唯一人選,但短短几天時間要弄懂天書中的至理,恐怕沒就這麼簡單的了。


  喬蒙塵點點頭,不愧是堂堂白氏門宗的後人,有眼光有魄力夠膽識。


  「可我不會治病,只會讀點閑書。」


  喬蒙塵認為白浪不過是在謙虛,更相信他有給自己對症下藥的本事。白浪看他仍舊一副不相信的臉嘴,連忙大搖其頭:「『氣散魂離』這種高難度的獸氣循環,我一向只聞其聲未見其形,只知道要通過調息吐納,兼之重鑄五行才能加以控制。但如何下手、從何下手,那肯定不是老朽這種凡夫俗子能解決的……」


  完鳥,最後一道門縫,就如此簡單直接地被無情關上,你叫人家喬蒙塵怎就不心灰意冷!

  「不過,『氣散魂離』比不上『九殤九離』那般霸道,天下之大,還是有人能對付的。」


  白浪先生說他家書里提到過,延緩獸氣襲體的方法不下三種,其中就有一種叫「掩埋法」的方法。大意是將人體埋入地下三天,導入施救者體內之氣,用以壓制病人的奇經八脈,逼迫積鬱的獸氣離身,讓它不再干擾排斥人體本來的氣脈。


  掩埋法有三處要點,缺少一環都救不了人。施救者自身之氣必須強大純正,並且精通藥理熟諳人體氣脈;最關鍵的是,埋覆病人的地方要有五色土,方能化解獸氣自身的凶戾屬性。否則,畫虎不成反類犬,一旦離開宿主的獸氣無法被化解疏導,就會傷及醫患雙方,並極有可能殃及無辜。


  離奇的說法,聞所未聞的治療。但,會治病的大神究竟在哪裡呢?不會就在太丘城左近吧?


  「想必你已知道,離此地兩千餘里,有一處汪洋大海,叫做『幽深之海』。在它中心地理位置,有島嶼存在。島叫獨釣石,人為天譴族。設法登上獨釣石,找到並打動他們的族長,或許你的性命能撿得回來!」


  幽深之海,不就是產鮀油的內陸海嗎?被謫的前任祭酒衛階,也許此刻正在彼處捕魚捉蝦忙得個不亦樂乎。


  頭上罩著白氏列祖列宗的光環,白浪先生沒必要編瞎話哄人。性命是自己的,別人可以把你當槍使,可首先你得想法保養好你這把槍不是?

  白浪說:「二十餘年前,我的叔叔白自在嘗到獨釣石一游,與天譴族的族長有過一面之緣。只是,時過境遷,叔父早已過世,不知道那族長還健在不……這樣吧,病情不宜耽擱,我寫封信給你帶上,看看人家買不買賬,也看看他們能否對症下藥,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你的病痛。」


  拿上書函,簡單收拾行囊,告假、託人、雇車、上路,朝北方那個大得據說與太平洋有得一比的「幽深之海」進發。小夥計聞道一又出現了,這一次他不送禮,只送人:「喬大哥,你人生地不熟的,身體又虛弱,路上萬一有個好歹,那大伙兒會怎麼看我們……雍大人命我一路隨行,早晚也有個照應。再說,那邊正好有我一個遠房親戚,應該能減少不必要的麻煩。」


  走吧,既然人家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不接受就是駁人面子。為了今後那更大的起色,於是,剛有一些起色的喬蒙塵,毅然決然地登上北上的馬車。


  一路曉行夜宿,往東皋國的北方之地靠近。根據太陽升起下落的路線,喬蒙塵判斷,幽深之海應在太丘城的西北偏北方向。離開平坦富足的京畿平原,北上的路途變得艱難許多,不僅植被稀疏農田見少,一路上連過往行人都難見幾個。


  陽光依舊不錯,只是溫度較之首都圈附近的地域有所下降。聽聞道一說,雖然東皋國長夏無冬,但幽深之海的更北方,卻是一片冰封之地。冬季來臨后,也會連累幽深之海附近的漁村,所以,漁人們每年都要趁天氣好時多弄點漁獲,以躲避北風肆虐的幾個月。


  而東方靠近爻山的那片天空,始終陰沉沉的,只有聽力極佳的人才弄得明白,其實看不見的雲層後面,隱然有遊絲般的嚎哭聲傳出。想來,爻山以及喬蒙塵曾經路過的荒漠地界,現在已是一個多麼熱鬧而恐怖的場景啊。


  界石築就的巨大天幕,能保證東皋國人民無虞到幾時,實在是令喬蒙塵揪心的大事。而如果冥人魔獸一旦突破結界,又會出現怎樣一幅人間煉獄?!


  喬蒙塵捧著《生存之道》,心卻早飛到從未一見的「獨釣石」上:有希望、沒把握,誰知道一聽名字就嚇人的「天譴族」會不會接納他,他要用什麼法子才掠得了族長的「芳心」。他輕輕撫著如意袋裡縮小的睡晶,暗自希望縮小的慕重櫻能保佑自己順利達成目標。


  見喬蒙塵心情不佳,聞道一將自己所知道的幽深之海說了出來:

  比較其它斷層得厲害的歷史,東皋國保存得最好的,基本上是古地理方面的文獻。因為在南宮家族接手統治前的歷代帝王,都是一脈相承的酈氏子孫,而在離天大陸東部、下界人力可探尋的範圍內,酈氏對地形地貌的貢獻,絕對是有目共睹的。


  在成為內陸巨洋前,幽深之海原本只是一個不大的淡水湖泊。玄古紀第三個十萬年的癸亥年歲首,天空突降大霧。渺乎蒼茫、浩乎無際的大霧,整整遮住大陸東部長達幾個月之久。爾後,霧氣恍惚奔騰,如驟雨將至。膽大的先民偷眼看過,霧中「若隱毒蟲,內藏妖魅,憑之而為禍害」。


  最後,濃如煙塵的大霧化作傾盆暴雨,淹沒了一切可以淹沒的山川荒原,從而形成了今天浩浩蕩蕩的幽深之海。有幸從這場巨變中偷生的酈氏因此認為,可能是上天將元氣返回洪荒、將天地混為混沌所致。


  至於塞居海中的天譴族,見過的人並不多。近年來由於沿岸資源枯竭,漁人們不得不冒險深入遠海,偶有被風浪颳得偏離航向、闖入獨釣石的漁船,都安然無虞地被送回來。據他們口述,其實天譴族沒有想象中的可怕,他們世居獨島只因為不願意被外人打擾;而且,他們並非傳言中的野蠻無知,似乎人人都是謙謙君子。


  「不對,我可聽說天譴族都是大塊頭,難保人家不會生食活剝我們!」聽到這裡,趕車的一介堂武士突然插了一句。


  聞道一:「切,大個子能和食人生番划等號嗎?簡直是奇怪的思維!」


  嘿嘿,又是大個子!在這之前,你們在我面前不都是巨人嗎?喬蒙塵這樣想著,不知覺間思緒又轉到猢一罡身上。這隻猴精,躲到哪裡去了?不會率隊正和冥人們拼殺吧?


  駕車的馬匹乃南宮野的御用之物,是從幽深之海北岸、靠近塞伯冰原的野生雪馬馴化而來,身高體長頗為神駿。從太丘城到海邊,原來普通馬匹要花四五天的,雪馬只需兩天就能趕到。


  說話間,前方的視野明顯開闊起來,一股淡淡的魚腥味兒,漸漸盈滿遠道而來者的鼻腔。


  好大一片蔚藍的海啊!


  離開親愛的地球,這是喬蒙塵頭一次在地外見到水天一碧的景色。如果換做星際旅遊,他的心情絕對和現在截然不同。可惜,現時的他要跨過大海去尋找生路,而前途渺茫毫無定數;所以,求一下心理陰影的面積,或許才更恰當一些。


  休整小半天,由沿岸數百個漁村之一的村長出面,徵調附近漁村中最大最結實的漁船,帶足乾糧給養配足人員,啟程。


  不對,怎麼不帶淡水,駱駝也要喝水的。


  腳下有的是!

  為了表示自己擁戴朝廷的信心和決心,村長親自同行,並問東問西打探著喬蒙塵等人的目的。雖是病人,好歹喬蒙塵還有一個國子監祭酒的官銜,更看到他臉色蠟黃一副病夫樣子,問了幾句話,村長便自覺地告辭而去。


  對照白浪先生連更徹夜趕出來的釋義,喬蒙塵開始進入《成功之道》的新課目。依法吐納呼吸,調節外氣舒緩內體。頭暈耳鳴的癥狀稍有緩解,喬蒙塵便起身前往甲板。過得了一天算一天,寄情于山水、相忘於江湖,不也是一種有理想的死法嗎?


  喬蒙塵頭一次在內陸海上航行,之前,他只在互聯網上見過地球上最深的淡水湖——貝加爾湖。如果說貝湖清澈,這裡更要清澈上百倍;如果說貝湖廣博,這裡更要大上五百倍。綽立船首,只見視野裏海波不興、澄澈清冽,頭上腳下的碧藍連為一體,實為從未一見的體驗。


  對了,至今沒見到衛階,不會已葬身魚腹吧?

  「真不湊巧,你們到來之前幾天,衛階帶了一大隊人馬出海去了。」


  自從來到海濱,衛階朝思暮想便只為捕鮀撈鱉,以好儘快返回太丘城復命。看起來,京官不努力工作,下放到外地去干苦力,絕對能激發他們消失已久的熱情。在如何調動公務員的積極性方面,古代官吏的各種外謫、被貶,其實早就給我們以思想上的啟迪。


  古人誠不我欺,信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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