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冰晶七葉草
一天一夜,喬蒙塵都沒有下火線。不僅要塗鴉,還要隨時清理池塘中新增的積水,免得瑞符又調皮。虧得以前積累的功力,右手累了換左手,左手累了換右手,硬是趕在最後期限的第三天天亮時,結束了最後一個瑞符的最後一筆筆畫。
一共一千四百餘個古怪符號,都被準確無誤的排列下來。喬蒙塵長出一口氣,頹然坐倒,抓起一個大餅,啃了兩口,實在困得難受……呼呼睡去。
這一覺直睡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再次睜開眼來,不知已是什麼時間。無意間,他看見一撮蒼白的毛髮,搭在自己胳膊上,很愜意的樣子。
主人是誰呢?喬蒙塵慵懶地半抬起頭:奇怪了,沒有人啊。
睡意甚濃,他也沒多想,慢慢垂下腦袋。隨著他的緩緩移動,衰老而灰白的毛髮也在簌簌蠕動……喬蒙塵下意識伸出手去,一隻浮腫的、布滿褐斑的手,摸到那撮毛髮——鬍鬚,鬍鬚上面是他自己的臉。
啊呀,喬蒙塵真正大吃一驚,這花白鬍須的主人,竟然就是他自己!
他困得不省人事之時,發生了什麼?是喝了畫中水、弄停了瑞符,還是本身氣血不暢,才讓他遭到懲罰變得如此衰老的?旁邊,如意袋掉在身下,物品散落一地,睡晶之中的慕重櫻幻體完好無損,無知無覺。
喬蒙塵無心再睡,他想儘快爬起來,卻發現自己的行動很是費力,思想到了行為卻要滯後半拍,這不就是衰老的表象是什麼?
他摸著滿臉的皺紋和鬍鬚,沮喪得只想發瘋,還在以為自己只是做夢。他衝出門去,離地幾千米的天台依然冰冷如舊、寒意肆虐,雪地上留下一雙孤獨的鞋印,雜亂而踉蹌。
喬蒙塵的確不是在夢中,的確衰老到難以置信的程度了。
啊——他絕望的大叫著,呼呼的北風裡迴響著幾縷蒼老暗啞的聲音。天地蒼茫虛空無盡,萬物彷彿早已絕滅,只餘下他獨自乞活而已。
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天空灰濛濛的,看不出現在是上午還是下午。喬蒙塵獃獃的站了幾分鐘,然後佝僂著身子,就欲慢慢走回碧瑤洞中,然後,等待著死亡降臨。依照身體衰變的速度,要不了多久,他定會變作屍骸;然後,等著別人將他頭顱摘下,製成第八個頭骨。
嗞嗞嗞,身後有動靜傳出,這聲音聽起來,就像液態水在迅速凝結成堅冰一樣冷酷無情。
他來不及轉身,一股強大的冷森之芒幾乎把他釘在原處。冷芒的主人,是一具朦朧狀的獸骨。獸骨寒冰覆體恍如無形,白光下閃過幽藍冷鱗。兩條冰蚯蚓一般的觸鬚,侮辱性地在喬老頭的長鬍子上逗留、摸索。
喬蒙塵打掉冰冷的觸鬚,老手指著獸骨之頭:「滾開,別以為老人家就能任意欺負。」
信不信碰個瓷給你看!
獸骨怒氣大熾,由尾及頭的冰芒一閃而過,現出原形來:虎軀龍首獠牙外凸,一頭凶神惡煞的冰龍,昂頭對他怒目而視。
這傢伙名為冰煞,幾千年來都以天台為家,是碧瑤洞府的守護之龍。喬蒙塵剛上天台時突起的逆風,就是冰煞弄出來的動靜。
見喬蒙塵面含惶恐,冰煞又挑釁地用長逾一尺的突牙撩撥他的鬍鬚,尾巴微微擺動。喬蒙塵後撤一步:「你是誰,快把我的青春還回來。」
冰煞耳朵后豎就欲發怒,可不知為何又停了下來。它圍著喬蒙塵左右遊走幾圈,又將冰涼涼的鼻子湊近,咻咻的嗅聞著他。從頭到腳,它探尋一遍喬蒙塵蜷縮著的身子,兇惡的臉嘴直到此時才稍有緩解。
咿咿呀呀、呀呀咿咿,飆了好長一串單音節的龍語,冰煞彈出縮進毛掌中的一根腳趾,長而閃亮的趾甲像利刃般刻在冰面上:下界之人,速離。否則必亡於此!
寫完,一團旋風坐地而起,冰煞消失不見。不知道對方要表示什麼意思,但至少說明喬蒙塵還有活著的希望。螻蟻尚且偷生,他喬蒙塵難道就活該等死?
活下去的希望催促著喬蒙塵——快逃,趁現在還走得動。
收拾行囊,前腳剛跨出洞口,後面「哐當」一聲,大門緊緊關閉了。這碧瑤洞就如同它出現時那樣,憑空化為青煙。
求生的心急火燎,外帶年老體衰,都對他的立足不穩起了很大作用。接連在冰蓋上摔出幾個跟頭,喬蒙塵以手死死攀住懸壁與天台之間的夾角,才止住墜落的身體。這一跐溜,他的嘴巴再次觸碰到不畏冰霜的七葉草。冰爽的感覺,重又再現。
這是天意嗎?非要讓他吃一回長在冰雪中的異草?
喬蒙塵不假思索,張嘴含住冰晶七葉草,連根帶葉拔起來。七葉草的草根也是碧綠無比,根須上沒沾有一粒雜土。更為稀奇的是,離地的七葉草發出一聲嬰兒啼哭,搖擺著不及巴掌長的草體,似乎很不情願被人捉住。
不會就是人蔘果幼苗吧?病急亂投醫的喬蒙塵再不耽擱,囫圇一口吞下。
冰晶七葉草入口即化,甜絲絲的滋味瞬間向四肢百骸傳導,令喬蒙塵身心激振,逝去的生命活力彷彿回歸了少許。真是好東西,喬蒙塵想何不如多摘一些下來,以備不時之需?可惜,面積不大的天台上綠葉寥寥,有綠葉的地方就是七葉草生長點。三株七葉草,這是他所能搜羅到的最多數量。而在頭上百餘米的崖壁上,有許多小綠點,那是更多的冰晶七葉草。只不過,太高了夠不到;至少,狀態最好時都無法跳至那種高度,現時的喬蒙塵連行動都不自如,更沒有辦法得到。
貪心過甚沒有好處,喬蒙塵只能這樣安慰著自己,準備走下令人崩潰的石階。
上山容易下山難,小孩都知道的道理,此時對喬蒙塵卻遠不止如此。或許早就已過三天的期限,天台上的冰蓋雖看不出明顯變化,但環繞指峰盤旋而上的石梯子,早已覆蓋著一層又一層連成一線的厚厚的堅冰;換句話說,要回到地面,只能沿著這條高山雪道滑下去。
基本上很難。
雍以楷說的沒錯,超過第三天,凍餓必殺之。剛才現身的冰煞,也這樣預言。
絕對不能讓他們得逞。
喬蒙塵拔出寶劍割去長須,然後深吸一口氣,將劍尖深深刺入雪道之中。果真是家傳之物,聞道一給的寶劍十分鋒利,厚厚的冰蓋像豆腐一樣被切開,石階上的堅冰埋了三分之二的劍身,一隻簡易的高山雪橇算是做成了。
他再一次試著平心靜氣,看看能否運動環炁術。依然還是不行,身體上沒有任何變化,氣海也無法激活。他栓牢如意袋再緊緊衣衫,然後,以老年人少有的矯健步伐跳上危機四伏的雪道。
可惜這裡的雪雁飛不了那麼高,要不然,當雪雁一家見到一個絕無僅有的人類正採用一種絕無僅有方式的下山,它們定會含笑九泉。
離地八千餘米的指峰石階上,喬蒙塵腳朝前頭沖后,匍伏向下,雙手緊握插入雪道中線的寶劍,開始瘋狂的極限下降。
要讓這項極限下降順利完成,必須滿足三個條件。削鐵如泥的劍刃、不會隨意斷裂崩塌的冰蓋以及良好的體力,三者缺損其一都會造成災難性的後果。前兩種保障條件基本上靠祈禱,自求多福;而前後如一的體力,才是喬蒙塵主觀上能控制的因素。
吃下七葉草,衰退得有如老人體質的精力有所回升,只是不知道夠不夠喬蒙塵撐到安全高度。
鞋合不合腳,只有穿過的人才知道;石階雪道夠不夠刺激,也只有當事人才能體會。隨著下降速度的加快,集方向盤和剎車於一身的寶劍更凸顯它的重要性。彎道大時必須牢牢保持劍身於中心線位置,直道上更要注意控制速率,防止下一個彎道來臨前嚴重偏離方向,整個人就會飛出去。最少不低於五次,喬蒙塵都險些打破這兩項規則,從而釀成大禍。
度過最初最艱難的磨合期,喬蒙塵駕馭的技能有所改進。速度過快,就用腳蹬踏山壁,設法降低下滑力;方向發生偏差,及時修正。只是苦了兩隻胳膊,長時間掛在寶劍身上,又酸又麻還是其次,最關鍵的是力氣漸漸耗盡了。
瞅准下一個彎道,喬蒙塵降低了下行速度,讓自己得到喘息之機。他騰出右手取了七葉草,啊嗚一口吞下去。有了興奮劑的提神作用,這種瘋狂的下山方式才能得以繼續。
當第三株七葉草吞食殆盡,喬蒙塵已能看見指峰下的幾個小黑點了。
黑點是雍以楷一行五人,喬蒙塵的身影在螺旋狀的石梯上出現時,他們正準備收拾行囊,返程回家復命。
一個武士眼尖,他指著高高在上的喬蒙塵大叫「回來了」。看著快速回落著的喬蒙塵,雍以楷欣喜若狂,同時也擔心他失足墜落,更憂心典藏到沒到他的手。
不過,無所不能的喬蒙塵能重回人間,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寫入東皋國國史的大事。要知道,在他之前,一共有七戶人家成功獲得東皋國的政府撫恤金。
瘋狂的喬蒙塵,讓人為之瘋狂的碧瑤洞典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