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遲來千年的四番戰
沒入暮霧一直來到崖壁頂峰，也沒發現所謂的留仙芝。
如月面環形山一樣面向蒼穹的壁口，外表光滑而整齊，讓人驚嘆於上界異客堪比大自然鬼斧神工般的創造力。在這裡，更有一道熒光暗爍的圓弧像鍋底一樣倒扣壁口，歷千年不曾消褪。喬蒙塵好奇地出手試探晶弧，只覺掌心微灼間晶熒亂閃，像被攪亂的水鏡一下泛起波紋。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焦黑掌心中殘餘的晶芒，奇怪為何早先離開鎮妖井的時候，竟然沒有看見這若有若無的晶弧。是了，必是赤金的罡罩護體，晶弧根本就無法顯現。
高處不甚寒。可能高度不夠，可能拜上界所賜，崖頂沒有積雪，只有冷風。站在崖壁向外眺望，後方是城牆高的爻山，前方倒是視野開闊，但天色已晚霧蒙蒙的看不真切。
那場駭人的打鬥是在哪片天域呢？一想到這裡，他猛然想到赤金、阿紫等人下落未明、睡晶里的幻體不知死活，連忙收起小富即安的心情，跳回天坑裡去。
妖龍還在酣睡，呼吸不暢一聽便知內體依然沒有好轉。喬蒙塵輕輕放下兩樣靈藥，然後悄無聲息地脫衣入水。
少女幻體仰面朝上，紫發蕩漾容顏姣好，水袖下面的玉指粉嘟嘟的，已經沒了入水時的慘白狀。喬蒙塵放鬆了許多，開始繞著晶體來回遊動，琢磨起這個奇怪的女子來。
幻體能替代真身治病？她的真身是誰？現居何處？得了什麼頑疾需要來這裡療傷？為什麼真身不來？這方睡晶沒隙沒縫，人是怎麼弄進去的……
一連串數也數不清的疑問，讓他忘記了自己光屁股的倒霉樣。甭管人家看見與否，這件事本身就是糗事一樁。
正遊動，潭水激蕩弄得睡晶也一上一下的。不用多想，定是敖毛九大夢初醒。
誰個曉得這廝又想出什麼新花樣？
老妖龍以爪拄地，懶洋洋看著幾株靈藥：「幾次三番鑽進水裡去，你莫不是看上她了？唉，少年人，我勸你最好斷了這條念想……人家是身居世外不染雜塵的大家閨秀，你只是一個落難的窮小子，都不知道明天活得下來不，休得妄想食天鵝蛋做東床婿！」
妖龍介紹，幻體的正主，是應天城慕氏家族千金大小姐慕重櫻。而慕小姐的父親乃赫赫有名的有周山之王、應天城城主——慕羽白，在大陸上的某些地域，將他與業界公認的上界第一人陽承翰比肩而立，為他營生祠建廟宇，以為如此就能消災化險、永享天命。
現時的應天慕氏雖是世襲祖產，但能維持至今，也同慕羽白的努力密不可分。千年來，他力主遁世避禍，遠離了各類爭鬥戰亂，成功地延續著仙人一樣的愜意生活。他更是率領族人，上天下海搜羅奇木珍石，將原本修築在有周山之巔的應天城，整體遷移到雲幕之後，從而成了一處名副其實的天上人間。
「所以說，老實做好自己，不要東想西想。」敖毛九擺出一副老資格的樣子，語重心長地循循善誘著，它哪知道喬蒙塵根本就未往心裡去。
拉拉雜雜教訓完弟子，敖毛九頗覺心神不濟，於是揮揮唇須，命喬蒙塵趕緊吃下靈藥。
「怎麼吃？生吃嗎？」
少廢話，不生吃還讓我親自動手給你熬藥嗎？不要說沒有鍋鼎瓦罐，就是有老子也不做……老子不會做，老子也是這樣生吃著活過來的！！
很辣很難吃，雖有辣味也不值得開發出來做辣椒的替代品，喬蒙塵的廚子小宇宙蠢蠢欲動。咽葯下肚，兩股相互不服的味道爭相衝出來，連打出的嗝都截然兩種境界。不過，最好不過的卻是，意料中的翻江倒海並未出，肚腹安靜如無，面容依舊黑瘦，沒有紅色或白色的東西點綴。
這是靈藥？喬蒙塵不依不饒等待著可能延遲的折磨，卻又聽得敖毛九嚷嚷：「還不快去抓黑甲蟲回來，它就是那該死的留仙芝。」
靠，老傢伙早就知道有此結果，愣不提前告訴，真是豈有此理！
敖毛九給留仙芝取了一個諢名，叫樹蝦，它說樹蝦的味道比真正的海蝦還要好……幻化成甲蟲，這是留仙芝感覺危險靠近時，用來保護自身的唯一手段，以為這樣就沒人想碰了。
可惜，它遇到吃貨敖毛九以及它盲從的弟子。
這麼晚了，還要抓什麼仙芝、樹蝦，不是有病是什麼？喬蒙塵一肚子不樂意，可現實就是這麼殘酷無情，打不過之前只好老老實實地裝孫子，然後等待能當老子的那一天。
他取出夜光石，磨磨蹭蹭走過去。一直到摸到岩壁下面，也沒聽敖毛九哪怕禮貌性的挽留聲。
熟能生巧，喬蒙塵越來越相信自己能做得更好。仗著過人的記憶，最後他總算浮到「樹蝦」出現的裂縫附近。稀疏的衰草叢中輕微一動，巴掌大的甲蟲一動不動趴在那兒。有了上次的遭遇，這一回喬蒙塵瞪大眼睛，親眼看見由草化成蟲的過程。
好傢夥，真有你的。當然，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過獵人對狐狸皮的覬覦。
樹蝦似乎被白光照得發懵，伏在石壁上不敢動彈。可是喬蒙塵的手還沒靠過去，它倏地鑽進指頭寬的石縫中去，隨外面敲的動靜多大都不露頭。岩石又硬又滑，手指掰不開。喬蒙塵無法，只能從腰間摸出在墓穴中得到的短刃，抱著一線希望試著撬大縫隙。
這小刀的確不是凡物，硬質的青石在它面前像豆腐一樣，三下兩下被削去邊棱，手能伸進去了。石縫不深，樹蝦高舉大鉗準備拚死一搏。由於太過自信，喬蒙塵也被鉗子夾了一下指頭，火辣辣的有些痛覺。喬蒙塵滿腔怒火遂全發在它身上，扯出來兩口就嚼碎吃下去。
不知是環境改變了他，還是覺得抓回去也要這樣生吃活咽，不如就地消滅來得解氣。
探索頻道的前海軍陸戰隊隊員，的確夠資格得到那麼多片酬，多麼噁心的蟲子在他眼裡都不叫事。喬蒙塵自我調節著進食的心態，好歹吞下後腳還在蠕動的「樹蝦」。
要麼主動適應環境，要麼裝逼和天斗地斗，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就在他忍著噁心大嚼特嚼之時，石縫深處有動靜傳出，咔咔咔的像是什麼東西在石頭上劇烈收縮著，四周無聲，這種動靜更顯得大了。喬蒙塵連打了幾個冷噤，直念著怪哉。他將手指頭往石縫湊去：潮氣頗大的石壁夾層上面，居然上了一層白霜，白霜較厚的地方，已然結冰。
啊——這怎麼回事？！難怪自己凍得發抖，原來是天氣驟然轉冷。
有妖物伏在天坑左近？喬蒙塵不敢再作耽擱，運動環炁術落下去。回程時他不忘舉起光源石左右打量，只見岩壁上遠遠近近全都結了冰凌，自己好像來到另一個世界。
他越看越驚，心說這天坑如此巨大，得要多大一頭妖物才弄得出這些動靜來！再想到病中的敖毛九，他不得不加快速度，趁現在還有一點時間趕回去提醒。
誰知來到地上，找遍角落都沒發現敖毛九的蹤跡。睡晶！水中的睡晶不要也遭凍住吧？喬蒙塵有些慌神了，顧不上光線不佳漆黑一片。因為，不言不語的幻體，可能是方圓幾千里之內，同他隔得最近的同類。
天氣寒冷，水潭上方卻熱氣氤氳，潭水溫暖如舊。他心下稍安，抬頭往上打量著上方。天空昏暗一片，黑沉沉的沒有生氣。
「到底是……」
自言自語聲中，一團更黑的霧氣中，有兩輪碧綠的光亮隱現出來，綠光偶開偶合，像是一對巨大的凶眸，讓孤立在這深山絕境之中的喬蒙塵感覺格外懾人。
「趁人之危的下三濫！兇險下作的真小人！」
悶雷的怒斥之聲，從潭水深處一直拖到岸上。失蹤不久的妖龍敖毛九，猛抖著身軀上的水珠，全身噴火面目猙獰，挾風帶電一飛衝天，朝著碧綠凶眸直盯盯射去。
黑霧后的碧綠眸子瞬間血紅，眼眶四周顯出冰晶一般的慘白。隨即，一條巨大的蜥蜴狀的飛獸，全身散發出滔天殺氣，居高臨下俯衝下去，以泰山壓頂之勢迎著敖毛九的前進方向墜來。它的速度如此迅捷、力量如斯千鈞，以致醜陋的巨軀在空無一物的半空摩擦起點點星芒，如同金鐵相撞激起的火星，層出不窮地照亮小半個夜空。
喬蒙塵不曉究竟，不敢貿然現身。但一見到這形似蜥蜴、四肢短小、背生雙翅的畸形兒，他立刻想到石壁上的塗鴉，不正就是眼前之物嗎？
是的，來者，就是千年前與敖毛九有過三番大戰的土龍勾琥。
一千年前那一戰，貴為土龍之王的勾琥費勁全力，也沒有從遊離於主流龍族之外的敖毛九身上討得半分便宜。可以想見，這一千年來，勾琥是多麼難熬。它日思夜想的，也許只是如何戰勝敖毛九，爾後剝其皮啖其髓，爾後狂呼暴嘯。它定是無時不刻不在關注敖毛九的修鍊進度，無時不刻不在詛咒可怕的結界早日消褪。
機會終是到了。
躲藏在陰影下的豁耳勾琥，準確地洞悉出老對手內體神識的衰減，嗅聞出上界加印在鎮妖井上結界的淡化，預判出冥府東南西北四帝再次重現大陸的野心，是以甘當馬前卒，欲以一己之力擊殺敖毛九，拔得頭籌。
雖然遲到了一千年，但現在還不晚，滅掉敖毛九，就足以證明自己位列東域妖獸之執首，並非浪得虛名。
轟隆……飛龍惡蜥在某一位置相撞，冰火四濺光影疊加之中，鎮妖井內大地傾斜、群山預墜。迄今為止，喬蒙塵見過的最強之戰，已經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