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爻山腳下
耳畔風聲呼呼,小舟上升很快,地上的景物迅速變小。人在舟中,石中逵、孟氏兄弟等見怪不怪,喬蒙塵卻覺得無比新奇,他東摸摸西瞅瞅,極力想弄清普普通通的獨木舟怎會憑空飛天。
舟身呈淡鉛色,上面不見木紋,看起來非金非木的,觸手只覺掌心一片冰涼。最特別的,是獨木舟渾然天成,竟然沒有一處接縫,整個舟身就像用模子鑄出來的一般。仔細體會,更會發覺舟底隱有一波氣息噴涌,承托起舟身飛升入天。
視力開闊許多,四方荒野的盡頭雖然依舊空曠無盡,但正前方卻隱隱橫亘著一脈向兩邊延展得看不見邊緣的山脊。山脊挺拔奇峰險峻,就像一堵高及萬丈的山牆,硬生生將這片地域分為兩截。這就是傳說中的爻山嗎?遠遠的,在山脊後面,是一團模糊得無以復加的黑暗世界。
嗷嗚嗚……
又是昨天聽到的那種驚天動地的恐怖獸嘯!這回清晰無比,喬蒙塵再無懷疑。這一天多來的所見所聞足夠詭異,但還在他的理解範疇之內;可是,這獸嘯實在太過洪亮,聲音在虛渺的半空中回蕩,只嚇得他惴惴不安、心緒難寧,這得是一頭多大的異域猛獸啊?
太陽總算出來了,巨大的光環讓世界親切了許多。山脊後面依然漆黑如舊,不知後面有何種古怪在作祟。
木舟的飛行速度極快,卻也引來遠遠近近飛得很高、出沒於雲層內外的飛獸怪禽的側目。數只形似兀鷹、雙目大得驚人的巨鳥最為囂張,它們驅離著打醬油的飛禽,妄想獨享送到嘴邊的美餐。可能木舟自身透著的遠古神秘力量,飛到距離數米之外時,這些兇悍的巨鳥卻再也不敢靠近,它們惶恐地瞪著斗大的眼珠,徒勞地張著滿是牙齒的鳥喙呦呦怪叫,心有不甘地在上下逡巡尾隨著。
孟大孟三還在為自己兄弟得罹難悲憤難已,見這麼多不依不饒的巨鳥來襲,兄弟倆怒性大發,一邊大罵一邊抓起升空前收集的石頭,卯足勁往外擲!嗖嗖嗖,西瓜大的石頭在他們手中跟玩兒一樣。砰,一聲脆響,還真有隻作得一手好死得巨鳥被擊中。它直挺挺的栽下去時,飄零的羽毛飛得到處都是。
順手在半空中撈起一尾芭蕉葉大的鳥羽,喬蒙塵正欲感嘆,卻聽到石中逵責怪了句「省省勁留著對付山魘吧,這些下作的『童狗』奈何不了我們」。
童狗!是作死巨鳥的名字嗎?但這山魘?又是個什麼怪?!新一代的開山怪嗎?
猢一罡身浮舟沿半閉眼做吐納狀,半張毛臉籠罩在白霧中看不真切。這是喬蒙塵第一次近距離觀摩它修鍊之姿,他知道猴子雖非尋常的山大王,也一直想弄清猢一罡有多大本事,尤其在這種缺乏最起碼謀生工具、全靠自身能力與詭異奇特的無盡莽荒作鬥爭,它掌握了多少技能才能活得下去。
這上萬米的高空上的確沒有霧霾,但會有猴子修身養性所要的天精地華嗎?空氣足夠稀薄氣溫足夠寒冷,人還能自由呼吸嗎?等等,不大對勁喲……喬蒙塵猛然醒悟,他自己不也身在其中嗎?為什麼也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
他的眼前迷離起來,有些醉酒般的天旋地轉,是暈……雲嗎?喬蒙塵恍恍惚惚地想到。不睜眼還湊合,只要一睜眼,那種難受勁就甭說了。
他一把摘掉眼鏡,頭暈目眩的感覺立馬消失,沒了玻璃片呵護的眼前卻清晰許多,那種久違的感覺彷彿又重新回來了。他不敢相信所見,心慌意亂揉了揉眼睛,是的,完全沒錯,他的右眼視力在逐漸恢復中!蒙住右眼,左眼竟也感知得到光線,朦朧但光明一片!
哈……嗚嗚,喬蒙塵喜極而泣,原來是高度近視鏡在搗鬼,原來以為這輩子永遠都會過著半瞎子的生活,原來……誰曾想在不知不覺間,半盲的視力居然迅速恢復,讓他沐浴在重見天日的自由之下!
喬蒙塵又哭又笑,把石中奎等看傻眼了,他們以為他突然瘋了,連忙一把抓住他以免這貨神志不清跳下去。對於這邊發生的騷動,猢一罡毫不理會,仍然保持打坐姿勢不變,似乎一切都在它意料之中。
喬蒙塵摘掉眼鏡的同時,亦隱隱感覺全身上下被一股淡淡的氣場所籠罩,這宛若春風拂面的氣流讓他通體舒泰暢快,與昨夜飲下藥湯的體感有異曲同工之處。剛才怎麼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無感呢?是被身外之物的眼鏡屏蔽了,還是其他原因?同在一起的石中逵、孟大孟三有這種舒暢感嗎?
喬蒙塵取掉地攤貨手錶,繼而不顧別人阻攔幾下脫光海獸衣,赤條條立於萬米高空中。這種出格的舉動,逗得石中逵等咧嘴傻笑,紛紛團起雙手看著他出醜。
激動中的喬蒙塵沒空理他們,他還在疑惑,眼睛的意外復明,究竟是懸在船沿的猢一罡搗鼓的、還是因為青鸞蛋或葯湯有奇效、要不就是離天大陸特殊的生存條件,共同造就了這人間奇迹!
喬蒙塵坦誠相見后,感受來自猢一罡吐納之息更為熾烈。姑且不論猢一罡是不是準備利用他去完成某項使命,有沒有兇險,光是這份救人所難的執著,就令喬蒙塵心懷感激——無論如何,為他省下一筆不菲的治療費用。
接近正午時分,猢一罡操縱飛了三四個小時的小舟放慢速度,緩緩下降,在一方凹地的半空停了下來。
好一處遼遠空曠古意深幽的凹地!爻山前面的荒漠,也就是昨天經過的那片沙漠,海拔已經很低了,但這裡卻比沙湖所在的最深處還要低上許多。處於凹地邊緣,遠近景色盡收眼底,綺麗風景一覽無遺。目力所到之處,凹地的正前方,正是那一堵阻隔視線、蒙蔽空間的險峻山勢——爻山。在爻山山巒疊嶂的高峰幽谷中,無數條河流從雲霧瀰漫的山頂傾瀉而下,形成一道道白練般的飛瀑,真可謂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
透過半空中恍如伸手就能夠到的浮雲,太陽將萬道光澤灑落開去,落在這凹地當中。煦光照射到的地勢,飛流直下的瀑布次第牽引出一道道霓虹;在這片雲蒸霞蔚的映襯下,東一簇西一簇鬱鬱蔥蔥的林木泛起青碧的波濤;在更遠處,幾條河流曲曲折折地穿行其間,彙集在一汪水色隱隱的山潭……
「真是一處風水寶地啊!」孟三突發感慨。
下了飛舟,清風撲面綠意盎然。只不過,在爻山荒漠感受到的森森殺意,在這裡似乎濃厚了許多。尤其,穿行其間,花香襲人景色瑰麗、鳥鳴啾啾水聲淙淙,卻有說不出的神秘詭異。
喬木林立、野草遮人。間或,有巨大透明的蒲公英種子從他們身邊慢悠悠浮過,被孟氏兄弟蒲扇般的手掌扇落。剝去外皮,裡面擠出蜜汁狀的液體。兩個莽漢飲飽后遞給喬蒙塵,還未喝到嘴裡,一股淡香鑽進口鼻,微甜不膩的口感,表明這是既解渴又提神的好東西。即便前途未卜,喬蒙塵卻也不由得對這個陌生的大陸增添幾分好感。
越往裡走,陰沉黑暗的感覺越甚。四周明明看起來晴空萬里、人畜無害,卻令喬蒙塵汗毛倒豎,周身的血脈流轉慢了下來,似乎連呼吸都不暢了。別說喬蒙塵,這殺意鋪天蓋地的地方,連一隻動物都看不見,剛才聽到的鳥叫蟲鳴之聲亦煙消雲散,沒了生氣。
嗚嗚嗚,前面的嘯叫越來越響。剛開始只是時斷時續地聽到,隨著行程的深入,這奇異的叫聲仍不消停。苦於視線被茂密的植株所遮擋,無法弄清狀況,一行人只能硬著頭皮前進。
風吹葉搖,嘯叫的音源找到了。嘯叫聲,原來就是吹過山壁的穿堂風。
不知不覺間,他們已到在飛舟上看見的牆體一般的山腳下:對面聳立著一面陡峭的崖壁,崖壁中間有一道長長的裂縫,狹窄的裂縫從山腳一直延伸至頂峰。裂縫鑲嵌在高聳入雲的巨大山體當中,遠遠地看過去,就好像依附在山壁上的一條纖細的路徑。只有隔近了才能看仔細,其實這道裂縫又直又長。它的存在,如同被一個力大無比的天神用巨斧劈開山體一樣,這座高聳挺拔的大山就此一分為二、永不相連。
在裂縫左右的山壁上,兩條石雕的巨大的龍形生物依山勢而鏤,龍體張牙舞爪幾欲飛天,龍首須豎目張面勢威嚴,共同拱衛這道裂縫的入口。
裂縫前有一潭彎彎的碧水,清波蕩漾柔意萬千,有一種出塵的清幽。潭水透明清冽,其中有無數魚兒暢遊。叮叮咚咚,潭水上游並無水源,它的儲存,全是依靠上方石龍嘴中的滴水,而這滴水,來自凝結在龍嘴上的濕露。
兩條遺存千年的石龍靜卧著恐怖巨大的身體,眼神漠然睥睨眾生,無私地將「龍涎」奉獻給水潭。看著空靈透明的潭水,孟三忍不住趴在岸邊低頭牛飲,嘴裡含混不清直叫好。
如果選擇正對裂縫之處站立,中間雖然隔著潭水,強勁的山風還是會呼嘯著颳得耳根生疼,相互間講話也要提高嗓音方能勉強聽清。如果用心聆聽的話,在這穿山而過、永不停歇的疾風當中,裹挾著龍吟虎嘯、獅吼狼嚎等各類擬聲,更為讓人感覺不解的是,其中竟還傳出像男人嘆氣時、發出的拉長了的尾音一樣的風聲。
昨天聽見的那種驚天動地的獸嘯,絕對不是這種山風!
喬蒙塵圓睜著眼,盯著裂縫出了一會神。他雙眼的視力在急速恢復中,感覺比受傷之前還要強。沿著裂縫往前,裂縫的盡頭是黑暗世界——他們,已來到爻山地界,猢一罡要尋找的虞伯墓,就藏身其中。
這時,又一陣風吹來,搖開遮天蔽日的樹蔭,讓陽光透進來。一陣氤氳之氣,龍目似乎動了,有四道聖潔的光焰,從冷冰冰的石珠中流出,眼看巨大的石龍就要醒來。喬蒙塵一驚,使勁眨了眨眼,就在這一瞬間,陽光又一次消失,石雕的巨龍依舊巋然不動。
旁邊,喝水也不解恨的孟氏兄弟開始撈魚準備午飯。潭水中的魚傻得可以,根本不怕人。折斷雞蛋粗細的樹椏枝,孟大孟三很快便擊昏四五條浮上水面的魚兒,午餐有了著落。
潭魚魚身遍布赤橙黃綠青藍紫七種色,故名七彩魚。得以龍涎的滋養,七彩魚鱗少個大體壯,開膛破肚后露出雪白的魚肉來,非但聞不到魚腥味,隱隱還傳來絲絲清香。喬蒙塵大喜,自告奮勇去主廚,孰料孟三一瞪怪眼,搶先把魚拿到手中。
算了,這種天賜神物,即使用白水隨便煮煮都是美味,讓他來弄。但是,孟三還是不負眾望地弄砸了——辛苦忙活了半天,又是生火又是調味……端上來的魚湯依然鹹得難以置信。
魚肉本身又糯又軟,生吃都比現在強。也許,這打死賣鹽的重口味,才是他們最喜歡的口味吧。喬蒙塵搖搖頭,往自己碗中加了不少潭水稀釋鹽味,才勉強吃下去。
飯後休息停當,捆了一些巨大的松明子,猢一罡帶頭踏入石龍守護的山縫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