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一碗葯湯

  眼睜睜看著一個大活人消失在空中,幾人又驚又怒又沮喪,孟大孟三空有一身蠻勁使不上,更是對著空蕩蕩的天狂罵不已。兄弟倆發泄完,雖不敢當面指責,是猢哥帶他們出來冒險的錯誤,卻敢當著石中逵商量著回家一事,言談中也滿是污言穢語。


  還是石中逵有血性,他打斷了兩人的計謀,一臉鄙夷地說:「爻山地域兇險異常,以往派出去尋找冷月石的幾隊人馬,至今仍舊杳無音訊。哼,你們兩個呆瓜好好回憶一下,當初招募人手時,是哪些個龜孫尋死覓活、苦苦哀求我的?還說死都要找到傳說中的黑麒白角!」


  兩人理虧,嘴上依然強詞奪理不肯認輸。對於這趟兇險無比、前途未卜的遠行,喬蒙塵自始至終都不知所以,也再不想去問個究竟。女友見背、顏面被毀、眼睛受損,再穿越到這個至今叫不上名字的蠻荒星球,遇到一些可能一輩子都遇不到的奇人異事、怪獸妖禽,他的心境慢慢平復下來。到現在,也許隨遇而安,才是他最好的抉擇。


  三人正鬧得不愉快,猢哥一瘸一拐的走過來。不知它是幾時恢復了知覺的,但冒險吞下癭珠的後遺症還在,說起話來舌頭很不利索:「多麼善變的人類啊!有時候還不如地底下那些下等的戾獸,至少人家還有那麼一些追求。想走就走吧,我沒有攔住爾等!」


  喬蒙塵再一次見識猢哥的威望,沒有發怒,幾句輕描淡寫的話,就令孟家兄弟紅著臉低下頭不敢接茬。


  重新啟程,無端折了自己骨肉,孟家兄弟的情緒不高,一路上也沉悶了許多。說來也怪,孟二被掠走後,沿路再也沒有發生怪事,那顆橙黃色的「巨型太陽」落山前,四個人和一隻猴子來到一個水潭邊。


  水潭不大不小,水質清冽,四周稀稀朗朗生出些蘆葦等喜水植物,偶有綠尾巴的游魚游過。荒漠深處有這麼一處不幹不涸的水源,再一次說明地下富含水分。可是,為什麼水源如此豐富,卻還是褐沙遍地難覓植被,喬蒙塵實在想不明白。


  太陽落下的速度快得出人意料,不到半小時,幾米之外已經模糊得看不清了。猢哥無奈,只得安排夜宿水潭畔。隨著夜色降臨,氣溫也急劇下降,張嘴說話都呵著白氣。


  穿上猢哥給的對襟毛皮衣衫,喬蒙塵身上的寒意立消。衣衫式樣古舊尋常厚薄,穿上去后飛得沒有聞到怪味,反而有一絲淡淡的異香。喬蒙塵微覺詫異,低下頭細細打量起來。猢哥咧嘴一笑:「放心,沒有虱子跳蚤……也沒有猴子味,我祖上用冰焰洋的海獸皮做了里襖,百毒不侵的。」


  這是第一次見猢哥的笑容,喬蒙塵點點頭,沒有說話。旁邊,石中逵掏出食材吆喝孟三燒水做飯。不出所料,晚餐還是中午吃過的那種又咸又澀的厚餅,半鍋水、加了些灰黑的枯草連同從地蝚取下的骨頭在一起熬……這是湯嗎?對於他們弄的食物,喬蒙塵實在不想再作嘗試。


  他從袋中掏出幾個荒鴇蛋,摘了些蘆葦包裹妥當,然後就近找了一處地勢最高、下面沒有多少水分的沙地,把蘆葦埋好。他知道烹調禽蛋類的方法不下一百種,此刻,卻只能用這種最簡單最原始的手段。


  等幾個莽漢笨手笨腳煮好湯,喬蒙塵夾過「火」來覆在埋蛋的地方,試試火溫並看錶計算時間。「火」其實是一塊磚頭大小的圓石,黑黑的毫不起眼,但被孟三不知用啥法弄燃后,圓石便發出經久不滅的火焰。


  幾分鐘時間,一股沁人的香味從沙縫中鑽出,勾住所有人的鼻子,包括遠在沙丘那邊打坐吐納的猢哥。


  喬蒙塵初次使用這種火源,也不知道外星鳥蛋的蛋殼是薄是厚。燜蛋的火候沒有把控好,最外層的蛋白有點焦了。即便這樣,熱氣騰騰、黃油四溢的烤荒鴇蛋,還是成功地把石中逵三人引來,流著口水盯著喬蒙塵手中最後一枚蛋。


  也許是中午的麵餅太過難以下咽,或者就是綠色純天然無污染無添加劑的鳥蛋超凡脫俗,說真的,熟透了的陌生星球上的鳥蛋,真是人間美味啊。從這弄到的第一份食材上來看,這尚不知名的蠻荒古陸倒也並非一無是處。


  拗不過無比渴求的眼神,於是,小小的鳥蛋又被分成三份——連巨人們的牙縫都不夠填。


  聞香而動,佛也跳牆。


  猢哥:「這蛋很好吃吧?」


  喬蒙塵:「還行,餓了吃什麼都香。」


  猢哥不說話,低著頭看地上散落的蛋殼。


  喬蒙塵以為它的饞蟲也被勾起來了,略顯抱歉地說只有三枚蛋,沒法滿足所有人。猢哥沉默,倒是孟三眼尖:「怪了,蛋殼上的麻斑呢?竟然消失了……是我眼花還是鳥蛋中含麻醉藥,吃了會迷住眼睛?」


  孟三沒有看花眼,的確,那些蛋殼已變成金色,上面遍布的麻斑全部看不見了。長一點心吧,喬蒙塵想到,受熱后一些食材的外觀顏色會發生變化,有點生活常識的人都明白這個道理。猢哥沒再吭聲,又飄然回到沙丘上打坐。


  夜色濃得化不開,天上沒有月亮,也看不見哪怕一顆發著最微弱光芒的星體。要不是爻山方向間或傳來夜獸的哀嚎,這寒冷的荒漠中心,就像汪洋大海中的最深處一樣,黑得無聲無息、令人絕望。


  石中逵掏出光源石拍了一下,四周瞬間亮了許多。除了體積稍大,這光源石同喬蒙塵先前在猢哥家中見到的石頭並無二致。喬蒙塵裹緊海獸衣,無所事事地看著孟大孟三支帳篷取被褥。猛然間,他想起胖大廚、宮曉韻以及鄧明銘,想起自己家中的望遠鏡、龜殼……遊戲,心中好一陣迷茫惆悵。


  正感慨,肩頭被敲了下,猢哥抬著一碗湯過來:「喝了它,我有話對你說。」


  碗里還冒著熱氣,一股醒腦的清涼卻直衝鼻翼。想都不用多想,這肯定是石中逵他們剛才熬的那種「湯」。喬蒙塵猶豫著,猢哥又湊近了一些:「不用害怕,只是一碗湯,喝下它對你有益。」


  喬蒙塵一想也是,要害自己很簡單,何必用這種手段呢。咕嘟咕嘟,他接過碗一口氣喝完。很詭異,碗有些燙手,湯卻如春風撲面、清涼異常,喝到嘴裡泛著一絲微甜。


  頓時,五臟六腑中像注入無窮能量,整個人感覺神清氣爽、疲態全消。這是什麼靈丹妙藥,實在太好喝了,讓他忍不住想再來上一碗。他意猶未盡地遞過碗去,卻見猢哥神色頗有些緊張,圓睜著一雙猴眼上上下下審視自己。


  有什麼不對嗎?喬蒙塵忙低頭左右打量,身上並未發現無異狀。猢哥還是沒說話,直看得喬蒙塵全身發毛,它才微微點頭,紅臉膛透著一絲欣慰:「現在,隨我到帳篷中去,有些事情要給你交代。」


  從石中逵等人身邊走過時,猢哥要他們弄妥后趕緊收了光源石,免得讓別人惦記。它還讓孟大孟三輪流值夜,警惕風吹草動。


  「坐下吧,」猢哥撩開帳簾,摘下身上的袍子,「不要驚慌,我不會吃人。」


  你妹的,生出翅膀來都不知往哪裡飛!如果你非要吃人的話,也只能由得你去啦!對於猴子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說辭,喬蒙塵懶得反駁,氣定神閑地坐下來。


  「我們此行的目的地,是爻山深處的虞伯墓。在虞伯墓的墓穴中,藏著很多寶藏,我們要找到其中的一種寶貝!」


  猢哥正襟危坐,一本正經地說到。隨著接觸的加深,喬蒙塵越來越發現,猢哥不是一隻普通的猴子,它比尋常人更懂人性。只可惜,多了那一身抓絨衣般的金毛。


  「我本名猢一罡,原是應天城獅佛山的護域金剛,咳、咳……那個……因故被嫡到這離天大陸來,成了未雲國的國師。」


  應天城?獅佛山?未雲國?一個個聞所未聞的生僻地名,像孫猴子般翻著筋斗跳進喬蒙塵的思海里,讓他頭暈目眩、全身上下一陣陣發涼。雖然,他早就看出自己所在的地方,已不在是地球上哪怕最偏僻的海島上,但內心還是希望自己是錯的,直到從猢一罡嘴裡說出這些讓人絕望的名詞,他才斷了最後一絲幻想。


  等我捋一捋思路——離天大陸?該不會就是家傳龜甲上出現的「離天」吧?!

  猢一罡歪著頭瞧了一眼喬蒙塵,掏出一個小小的人偶來:「昨晚你闖入我家,我一眼就發現你非常人……我們要成功取回寶貝,必須把你捎帶上。」


  喬蒙塵扶了扶眼鏡,心說自己當然不是尋常人了,取下鏡片就是一個睜眼的瞎子!


  彷彿看透了喬蒙塵的心思,猢一罡微微一笑,攤開毛掌來——在光源石柔和的白光下,一小片金色的東西閃著異彩,這是剛才吃剩的蛋殼碎片。


  「說來可能你會嚇一跳,被你吃掉的鳥蛋,是青鸞之蛋!」


  「青鸞,什麼青鸞?」喬蒙塵抬起頭來,「我不是有意要吃野生動物,只是,你們的食物實在難吃,不得已才……」


  「吃就吃了,沒什麼大不了的……青鸞是雲裳山中的一種瑞鳥,我不明白的是,雲裳山遠在數百萬里之遙,為什麼青鸞會出現在這裡。你一定注意到了,它是用青柳枝築巢的,而這青柳枝,只生在雲裳山脈。金蛋、青柳,必是青鸞無疑……不對不對,它是在躲避什麼兇險嗎?要不然,不會棲身這鳥不拉屎的荒僻地,也不會偽裝成低等的荒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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