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暴走一族
喬蒙塵的那個震撼,一時之間萬難平復,以至於禿頭大漢連喊了他好幾聲,才把他從恍惚中叫醒。帶著這種恍如隔世的心情,喬蒙塵木頭人一般跟在隊伍最後面,苦苦思慮著到底是哪個環節發生錯誤。
走到村口的路邊,喬蒙塵突然發現這兒有一塊幾乎被砂土隱沒了大半的石碑。石碑看上去年月已久,凹凸不平的碑面上生出些草黃色的苔蘚、地衣。透過這些低等植物的遮蔽,依稀可辨出幾個暗褐色的大字:東碣界。
是這小村落的名字嗎?
這「東碣界」深陷在山凹里,周圍的小山雖不高,山頂上卻溜光得像禿漢子的頭,看不到哪怕一棵低矮的小樹,更聽不見山野深處慣常的鳥鳴聲。霧靄在雨後的山間徘徊,行走在這陰鬱的環境里,尤令喬蒙塵覺得前途未卜,心下惴惴難安。
轉出小路,眼前卻變得滿目蒼翠。無數棵巨大的樹木,高高聳立直抵天宇;這些不知道存在了幾萬年的林中巨樹,每一株都有上千米之高,頭仰得酸了才勉強看見樹冠,而那粗壯得變態的腰身,恐怕需要十幾個人圍成一圈,才能勉強丈量。
驚爆眼球的元素還在延續……
走出山凹,地勢逐漸下降,天空慢慢通透起來,前面的視野也更加開闊。此時,呈現在喬蒙塵眼中的,乃是一幅奇幻無匹的異域世界:
遠方的天際,一顆橙黃色的星球佔據了大半個天幕,在它的映襯下,隱有雷暴低鳴閃電劃過的蒼穹更顯得詭異莫測。以紅褐色、土黃色為主色調,起伏蜿蜒的大陸異乎尋常的開闊,到處都布滿了高低不平的壑谷、盆地、荒漠以及大小不一的隕石坑。目力所及之處,看不到一絲綠意,在這荒蕪之地,砂礫、碎石、沙丘是真正的主角。
死寂、荒涼、黑暗、毫無生氣,沒有空氣和水,才是喬蒙塵認知當中理想中的外星。
在他們頭頂上的雲層當中,偶有巨禽之類的生物掠過,碩大的身形投在地面上,形成一大片遮天蔽日的陰影。而一眼看不到邊的遠方,不時傳來驚天動地的巨嘯長吼,雖然距離不知隔得多遠,但聲音卻依稀可辨!莫非,在那些山脊後面的黑暗中,竟蟄伏著某種足以吞天噬地的洪荒巨獸、鼻古異種?
這,該是一個多麼廣闊無垠、蠻荒無邊的地外世界啊!
縱然走在前面的禿漢子等人有著巨人般的偉岸身軀,但與這古樸自然的原始大陸相比,他們也只是些微不足道、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的細小塵埃。此時,只有身臨其境,才能真正感受到人類的渺小和卑微。
高得望不到頭的巨樹、黃色大星、堪比月球表面的蠻荒古界、只聞其聲不見其形的不明生物……喬蒙塵真正傻了,這些只存在於幻想之中的東西,現在卻以意想不到的方式、以無比清晰的畫面出現在他意識中,他幾時見過?
進入大陸腹地,這裡的空氣極度乾燥。越往下走,前人揚起的粉塵越來越多地鑽進喬蒙塵口鼻,使他不得不有樣學樣,把猴子給的衣料當成口罩。不過,昨夜的胸悶之感卻感覺減輕了不少,行走起來似乎也更加輕盈。往常一步只能跨七十厘米左右,現在隨便一腳出去就能跨出一米左右的距離,大大節省了他的體力。不過由於自身視線受限,坑凹不平的地勢以及大大小小的石頭,讓他踉蹌不已,無數回都差點跌倒。
猴子和禿子等人急匆匆忙著趕路,好幾次,失去耐心的禿子準備強拉喬蒙塵加快速度,都被猴子出言制止了。要不是兼顧喬蒙塵,估計他們早就消失得沒了蹤影。不過,這一路上喬蒙塵的跌跌撞撞,卻給不苟言笑的隊伍成員增添了一些樂趣。
「猢哥,快到藏『浮槎』的地點了吧?」
又有幾個奇形怪狀的巨石,堆在由猢猻領頭行進的路上。所以,一看見類似的石頭,禿子等人總忍不住開口問。而「猢哥」很嚴肅,伸出毛手指著天知道是哪裡的前方,繼續埋頭前行。
喬蒙塵偷偷瞄了一眼手錶,從出發到現在,大夥已在這條好似看不到終點的路途上疾行了兩個多小時,除了撒尿,中途誰也沒有休息過。別人還好,只是苦了依舊墜在霧裡的喬蒙塵。
不過,即便眼神不濟、容貌被毀……沒吃早餐,喬蒙塵的體力卻是極好的,一場九十分鐘的球賽都釘得下來,區區走點路算不了什麼。還有就是,不幸淪為猢哥的「人質」,腕上的手錶、胸前的鋼筆均有幸得以保留。更萬幸的是,雖然暫時還不知道身居何地,這塊幾十元錢換來的地攤貨手錶卻依然走得暢快,絲毫不受時空改換的影響。
這些,都是支撐喬蒙塵一言不發、緊跟隊伍的原動力。
在途中,從一猴四人簡短的對話當中,喬蒙塵得知,猢哥是這支隊伍當仁不讓的老大,別人都得聽它的;禿大漢叫石中逵,是東碣界的村長,也是猢哥此行中最得力的助手;剩下幾個年輕的都姓孟,孟大孟二孟三,哥仨都是石中逵從別處找來的幫手。
和石中逵力能扛鼎的身軀相似,孟家三兄弟也算得上膀大腰圓的精壯漢子,單是他們背在身後的巨大斧槌,就足夠說明一切。等等……這些猴啊人啊什麼的,為什麼都隨身攜帶武器呢?聯想到那些恐怖的吼嘯和從空中投在地面的陰影,喬蒙塵連打了幾個寒顫,他們不會是去……打怪升級吧?
怪事真是一樁連著一樁!他又一次陷入無盡的疑惑輪迴中不能自撥,猛然聽到石中逵悶雷般的叫聲:「大夥小心些,附近有些古怪!」
他們已行進到一個峽谷當中,入口處有兩行已經石化的古樹,由於年長日久的風吹雨打,這些灰白的古樹從上到下都光禿禿的。走在兩行古樹之間,會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樹與樹之間距離幾乎相等;而且,兩兩對稱、相向而立的兩棵樹都同時向中間傾斜,如果樹冠再高一些的話,這兩棵樹必然會出現交叉的結果。
聽了石中逵的警告聲,再看看這些與眾不同的古樹,喬蒙塵自然多了些謹慎,腳步隨之放慢許多。這麼一耽擱,猢哥他們已走到古樹林的中間,而他卻落下了好長一段。由於沒有聽到喬蒙塵的腳步,負責殿後的孟二不耐煩地轉過頭催促著。
此時,腳下傳來一陣輕微的震動,岩壁掉下無數碎石,幾道地縫順著谷底一直龜裂到岩壁。喬蒙塵不知何故,趕忙就近抱住一棵古樹不放手。
正驚疑不定,如同爆破岩石一樣,左側岩壁那邊「砰」的一聲巨響,在更多的岩石簌簌而下的同時,一條漆黑的渾身長滿圓斑的大蛇破壁而出。腳下搖晃得很厲害,頃刻間喬蒙塵看得不是很真切,只覺得和水桶粗的蛇身相比,這條蛇那尖尖的頭部小得邪乎。
這是什麼妖孽?
他沒有想明白,又一條一模一樣的大蛇現身,緊接著第三條、第四條……天哪,這些棲身在石頭縫裡的生物,根本就不是什麼怪蛇,而是一條條長長的布滿吸盤的腕足。腕足的主人,則是一隻足有二十餘米長的巨型章魚!
「是東域地蝚!」石中逵一聲大喝,「孟二過去看著那小子,其他人跟我上!小心……不要被它的毒液噴到!」
強光下,東域地蝚那雙車輪大的眼睛半閉半合,眼瞳散發出恐怖的黃色光芒。它以觸鬚為支撐,像蜘蛛一樣從山壁匍伏而下,龐大的身軀落在粉塵遍地的谷底,激起一團嗆人的煙塵。
「下作孽障,竟敢出來作怪害人,看我今天降了你。」隨著氣貫長宇的一聲清嘯,原本走在隊伍最前面的猢哥已拔地而起。它抽出那根似棍非棍的傢伙迎風一揚,原來毫不起眼的東西變成一根又粗又長的鐵棍。棍身泛著青紫光芒,迎著地魷就直戳過去。在棍子上下兩端,隱有兩三條細長的青螭附著盤旋遊動。
地蝚體型龐大,移動速度可不慢,眼看青螭鐵棍就要戳到面門,這怪物發出嗬嗬的叫聲,轉動著八條腕足就欲纏住衝到面前的猢哥;同時,滿是白牙的巨口洞開,一股帶著磷光的黑液隨之噴口而出,眼看就要濺到猢哥的身上。
區區這點伎倆怎麼奈何得了猢猻,它根本就懶得躲,翻起嘴皮輕輕一吹,一股純正的罡氣從它體內射出,在身體外形成一個氣罩。碰到氣罩后,毒液被反彈了回去,盡數落到地蝚的身上。這毒液一粘到地蝚皮膚,就「嘶嘶嘶」直冒煙,燒得它腕足亂擺嗷嗷怪叫。
奇了怪了,自產自銷居然水土不服,反被自己體液所傷?
經過這樣的小插曲,石中逵等人的緊張情緒消除一多半,孟大孟三提著兵刃就上前圍毆。哥倆一人把開山斧一人震地槌,這些兵器又大又闊,每件看上前足有五六百斤分量,換了常人簡直就不可想象,只是他倆又高又大,那巨斧大槌在他們手上跟玩具一樣。
這時,又是一陣搖晃,更多的裂縫從腳下冒出來,幾聲巨響后,更恐怖的情況出現了,斜壁上,一隻更大的、全身暗紅的地蝚張牙舞爪地從岩石拱出來。
「正好,你們可以用這些醜八怪練練手,看看這段時間有沒有進步!」
說罷,也不管幾人對付得了對付不了,猢猻抓起喬蒙塵就往安全的地方領。它的力氣極大,喬蒙塵幾乎沒費什麼勁就隨它跳到對面的斜坡上,隔得遠遠地看著熱鬧。
登高遠望,山谷景色盡收眼底。人蝚大戰、怪石嶙峋、傾斜的古樹……等一下,那不是什麼古樹好不好,喬蒙塵儘管眼神不濟,卻也瞧出不對勁來。哪有彎得如此蹊蹺、長得一般高矮、形狀大同小異的古樹,它們分明是某種死去動物的骸骨,肋部的骸骨!
可不是嗎?再遠一點,能看見一樽可能是某種靈長類動物留下的頭骨。天長日久,頭骨的毛髮肌肉腐蝕殆盡,上面空洞洞的眼眶正好望向喬蒙塵所在位置,讓他驚出一身冷汗來,更感覺詭異無比:大得堪比巨石的頭骨、連接肋骨的脊柱深埋於地下、露在地面的根根肋骨參天屹立,這得是多大一隻猩猩啊?
喬蒙塵望一眼眉頭緊鎖的猢哥,欲言又止。猢哥也不拿正眼瞧他:「那副皮囊,是一頭死了幾千年的爻山山魈留下的!哼,徒具蠻力的山魈,和我可扯不上半點關係。」
遠處,孟二錘殺了已被猢哥戲弄過的那隻地蝚,而石中逵、孟大和孟三正卯足勁,全力對付小山般的紅色地蝚。自己子孫遇害,充分激怒了紅蝚。它甩動滿是吸盤的腕足,口中噴濺著毒霧。雖弄得四處烏煙瘴氣的,卻奈何石中逵等人不得。
在紅蝚怒不可遏時,孟大孟三東躥西跳,口裡還咿咿呀呀哼著小曲。避過前三板斧,待它氣勢稍減,倆大漢停下如和尚念經般的吟唱,並大著膽子靠近前去,揮動兵刃朝紅蝚隔空虛砍。立刻,幾道時斷時續、似有若無的斧影槌光,從手中的兵器幻化出來,迎著紅蝚飛過去。
這樣的攻擊,換成人類可能受不了,但紅蝚體型實在太大,全身覆著牛皮厚的角質層,這些光影只戳破它的眼窩等較為薄弱之處,淌出的那點血液對它根本算不上什麼。被激怒的紅蝚反倒氣焰更甚,扭動腕足攪得石屑亂飛,煞是駭人。
幾次險些被吸盤蟄住,好在倆兄弟雖人高馬大卻不笨拙,都有驚無險地躲開了。石中逵看不下去了,他咒罵一句,挺起大彎刀就衝到紅蝚面前,也沒見他像孟氏兄弟一樣裝神弄鬼的念咒,幾團火紅的真火就上了紅蝚之身。
事實證明,不管你多大的怪物,惹火上身便只能束手無策。被火團所包圍,紅蝚躲無可躲,拚命想擺脫炙烈的火勢。它發出幾聲嘶啞的哀嚎,又蹦又跳又是亂噴毒霧,腕足砸在地上石壁上,激得塵土亂飛碎石衝天,把四周弄得一團糟。
雖然被真火燒得直冒油煙,但紅蝚好歹已存活了上百年,不然哪來的這麼大的軀體?它的腦袋讓烈火吞噬著,但帶有吸盤的腕足既厚又硬,有些地方還長滿了青苔。石中逵的能力有限,放出的真火無法再徹底制服這隻從地下鑽出來的變種章魚。
好在長在腦袋後面的眼睛被燒瞎了,盲眼的紅蝚全然找不到攻擊目標,時間一長,反被孟氏兄弟趁亂滅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