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
某年某月某日某時,有那麼一位自詡為哲學家的先知,提出這麼一個古怪的問題:我們之所以是人類,是因為我們可以回溯過往期盼未來?還是因為我們是人類,所以才能回溯過往期盼未來?
真的,這是一個類似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無聊話題。如果實在覺著閑得蛋痛,那麼,最親愛的先知,您能不能先告訴我——這大千世界里,究竟是先有的日月星宿,還是先有的芸芸眾生?
先知表示很無語。
誰能問答?
…………
浩瀚深邃、星雲交疊的無盡太空,寒冷黑暗、亘古萬年。
在與太陽系相隔不知多少光年的那個平行世界中,存在著一處絕無僅有的「天神之眼」。此刻,它正閃著幽藍的眸子,孤獨地凝視著四周毫無生息的茫茫宇宙。
巨眼的色調,由里至外分別是藍色、白色和肉色:幽藍色的瞳孔、乳白色的眼球以及四周肉色的眼瞼。所謂天神之眼,就是因為它像極了遠古傳說中那些天神的眼睛,奇異、詭幻而懾人心魄。而按現有的科學知識來臆斷,這片與眾不同的星域的形成,或許是由於某處某顆昏暗恆星吹拂而來的氣體和塵埃,被某種引力吸附收納,最終構成了這片星域的外殼和內質。
偶爾,有從外界投射過來的光影,會穿過這隻廣闊無垠的天神之眼的內部。而如果有幸未被吸納,經過漫長的旅行,這些光影會從巨眼的一端抵達另一端。只不過,時間極長,要完全穿越過去,恐怕至少需要損耗十餘萬光年的時間。
幽藍色的瞳孔當中,似乎鎖著一團溫潤的東西,裡面裝滿了液體,像藍寶石似的晶瑩剔透、奪人眼目。
為什麼這樣說呢?
仔細觀察,你會發現,在這團煙波浩淼的海洋般的藍色水域當中,隱隱綽綽的,游弋著無數頭類似史前海洋巨獸一樣的生物。
在這其中,有一頭碩大無匹、拔山扛鼎的蛤蟆,背馱球體,延續著千百載來無休無止的浮遊。在距離蛤蟆一點五億公里之外,處於天神之眼的中心位置,更有一顆巨大而熾熱的黃色星體。這顆黃星持續發散著支撐天地萬物生長的光芒,穿破無窮無盡液體的阻隔,將光和熱投射在蛤蟆以及它背甲上的球體上面。就像某個行星運行的軌跡一樣,醜陋而巨大的蛤蟆行進的路線單一而篤定,使得它的一部分軀殼永遠得不到黃星的光芒,也使它背甲上的球體的一部分永遠處在黑暗之中,從而涇渭分明形成黑白兩個世界。
只不過,在某個時點上,那個球體表面升起一團團漩渦狀黑雲,此消而彼長,似在預示著發生了什麼。
繼續縮短距離,蛤蟆背甲上被放大的球體表面,看到的竟是這樣一番景象:在連綿不絕的平原丘陵、白雪皚皚的峰尖崗冠、溝壑交錯的名山大川、波濤起伏的海洋湖泊,甚至在雲霧瀰漫的半空,到處都在進行著慘烈、排他的殺戮。交戰的雙方,已佔壓倒性優勢的,是黑壓壓的冥人甲士以及鋪天蓋地的半獸人。隨著漫無邊際、無處不在的黑暗侵襲,身著或黃或紅戰袍的人類聯盟軍團,已在妖孽們潮水般的攻擊下節節敗退,存活下來的越來越少。原本點綴於其間的紅黃兩色,已漸漸為跨騎怪獸、面覆妖甲的黑冥甲士和面無表情的半獸人族所掩蓋。
黑煙衝天、火光遮日、人吼獸嘶,無數吸噬元神的洞蜥、吞食意念的冥蝠以及靠消耗人類思維為生的眇目地龍,扭動著醜陋的身軀,從上天降臨自地底拱出,助紂為虐肆意地折磨著勢單力薄的人類戰士,從人類身上汩汩冒血的傷口中各取所需,從而,加重了他們的痛苦過程,加速了他們的死亡速度。
戰爭如水般蔓延,不管前路阻隔著什麼。在南熾洋與陸地交界的那條著名的海岸線上,有一堵延亘數十萬里、靠海一面如刀削般垂直陡峭的巨大山脈——無極淵岩。就在這裡,無論是海灘邊還是山脊上,交戰雙方的對壘尤為激烈。在山脈那逾十萬米高的峰頂——天之巔,六七個渾身浴血的金甲力士身後,尾隨著更多青面獠牙的敵手。
力士們極為悍勇,一波波赤金色的拳鋒,頃刻間,放倒了沖在頭裡的人形獸首的九冥長老。但是,當四冥君從天而降后,力士們卻只能左支右絀,竭力揮舞著幾柄被血污蓋住光芒的虎璽闊刀,遮擋著來自四冥君的可怖傷害。
「稱臣吧!七力士,賞爾等全屍!」
陰森森的喉音像一個無形的大圈,經久不息地從四面八方折磨著七力士的耳膜和元神,激得他們口鼻流血、全身發顫。作為下界人最後的希望,七力士身軀異於常人般的高大;可是,在影子般飄渺無形的四冥君眼中,他們的巨人之軀,勉強算得上黃口小兒!
以手撐地,七力士之首褚庄勉強穩住自己跌撞欲倒的身體,然後徒勞地對著黑暗冥君申屠儲揮動巨刃,以示自己寧死不屈的決心。這場白與黑的大戰,至今已進行了十天九夜,褚庄等早就到了燈枯油盡的邊緣。拼到現在,虎璽刀的殺氣耗盡,罩在各自身外的七道燦若星河的護體神環,也一道接著一道黯淡下去。明暗不定的神環似在告訴敵人,原來的七力士,曾經是威震冥界、叱吒古陸的下界守護神。
光禿禿的高山風聲凌厲,懸崖上草木不生、寒氣逼人,褚庄等卻感全身燥熱不已。隨著時間的后移,眼睛越來越模糊,腦袋上的青筋一紮一紮的,感覺一股熱流從耳孔直向外冒。壞了,褚庄暗叫大事不好。若在平時,四冥君的移形換影雖然鬼魅難測,但七力士至少自保無虞。然而,現在它們即便收起幻體示以真身,被破了護體元神后,七力士再也難奈他何,眼睜睜看著被一步步逼向死地。
嗷嗚……嗷嗚……一陣撼天動地的巨嘯從耳旁掠過,驚得四冥君、九冥長老、黑冥甲士以及大大小小的妖獸魔族們戰慄不已,紛紛伏地跪拜。循著嘯吼方向看過去,遠方天際,波瀾不驚的南熾洋的半空當中,一尊巨大的黑暗身形浮在彼處。而這攝人心魄的巨嘯,似在向萬物蒼生昭示它那至尊無上的地位。
隔著大洋上空的重重迷霧,那身形朦朦朧朧的辨得不甚真切。但是,黑暗後面隱現出一對血紅的眸子,如水道上引導航船的燈塔一般,穿雲破霧,持續發出精芒耀眼的亮光。
這得是多大一雙眼睛啊?!一定是晁炎錯出現了吧?
腳底下,海灘近處的山脊那邊,塞伯冰原的槍兵、南方雲裳山的盾客、龍曲瀚海的掘子手、九尻大陸的幽者以及來自離天大陸本地的曜騎,早已十不存九!在偃旗息鼓的可怕平靜之中,連縮在穴中發抖的沌牛一家,也彷彿聽到來自地獄深處的哀嚎。
正恍惚間,唰!褚庄的右肩被一道幽藍的地光擊中。他手一抖,虎璽闊刀哐當一下掉在岩石上,順著絕壁一路往下墜得無影無蹤。藍光中,六力士也無可遁逃,次第受傷。
下黑手的是白魘冥君荊會籍,在四冥君中,傳言最為好鬥、最仇視下界人間的就是這廝。一擊得手,荊會籍嘿嘿一笑,原本若有若無的面孔露出原形來,襯出他那一口白森森的獠牙和麻風病人般的前額。
見最後的對手已陷於癲狂之態,黑暗冥君、白魘冥君、東煞冥君及妖面冥君均停下動作,帶著貓戲老鼠的美好心情,助人為樂地計算著褚庄等人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時間。
遺憾的是,除了憤怒和泄憤后的短暫快感,長年棲身於地底深處和黑暗終年的東域,冥君們缺乏更為細膩的情感和更為美妙的想象,否則,這將是一件多麼令人愉悅的事情啊。
現時的七力士生死攸關,那北方呢?
越過千萬里,在滴水成冰、颶風雪暴肆掠的極北之地,由琰浮洲、應天城等所謂上界精英合併而成的除魔部隊,已基本陷入北方冥伯杜紫瞳的鎖神幻陣自顧不暇。妖風冥浪中,天尊者陽鎮翰、三殿下慕重銳空餘一身蓋世造化,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冷岳那萬仞高峰上一張陰冷的骨臉,以及其後無數桿招搖不止的翼骨骷髏龍旗。
陽鎮翰和慕重銳追悔莫及,均暗責過於自信盲目樂觀。自己死了不打緊,卻連累了一班正是青春好年華的本族子嗣。哎,要是各自帶上飛龍翔麟,光憑它們的九元聖氣、無上陽罡,就能將冥寒拒之門外,犯得著在此閉目待死?
幾乎就在同一刻,相隔千萬里的雙方,同時想到一個人。
不對,準確一點說,這個人只是一個表面上看起來像人、內心和神智早已不知進化為何物的類人生靈!至少,在部分高傲的上界諸神心目中,喬蒙塵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陽鎮翰有些惆悵,慕重銳帶點遺憾。憑什麼相信瘋子!就因為自己是他的舅子嗎?要知道,親人是可以用來出賣的,憑什麼舅子就不能賣個好價錢?
陽、慕二神並一干養尊處優的宮廷侍衛,又凍又餓又絕望。
就像戰前推演的一樣,戰爭似乎就要結束,黑霧和陰霾即將留下來,準備長久地遮蔽著藍天,拉開了它們又一季統治的帷幕。在黃燦燦的光照下,冥人們紛紛摘下面罩,讓他們猙獰的獠牙暴露出來。他們知道,漸漸失去熱力的黃星之芒,現在只是徒有其表了。
遙遠西天唐方磯的逍遙洞府內,卻好一派熱鬧景象:十幾個面目或俊或丑、身形或高或低、肚量或深或淺、酒品或優或劣的各色生靈,正觥籌交錯把酒言歡。
酒席外的空地上,有行酒令官引蠻獸角力助興,兩頭小山一樣的披毛狌斗得正酣。黑狌個子稍小卻獸靈了得,輸紅眼的白狌蠻力雖大,奈何不敵黑狌的修為,眼看就快不行了。
「白皮豬,加油啊……打輸了老子讓你替別人扛石碑去……」
「哈哈,老三,不急不急,大不了再把你的靈珠拿個千兒八百出來,反正我不嫌多!」
「一邊去……」
酒桌的主位上,端坐著喬蒙塵。面前的玉髓美酒原封未動,只獨自閉眼冥想。眾生靈情知他滴酒不沾,故無人相勸,免得自討無趣。
嗚嗚嗚,蠍號聲震天地,這是喬蒙塵從生長在冰焰洋九萬米海底的獅蠍頭頂、剝下的蠍角製成的長號所發;咚咚咚,鱷鼓威傳四方,這是喬蒙塵自棲息於六重天苦厄澤地的火鱷身上、硬搶的腹甲綳出的巨鼓所響。
號鳴鑼響,表示大隊人馬已經集結。眾酒鬼歡聲雷動,扔下碗盞狂奔而出,一個個摩拳擦掌的,恨不能立刻飛赴萬里之外的戰場。
點獸台下,蔚藍平靜的水波上,戰旗獵獵、甲械鮮明,十萬靈獸大軍整裝待發。左軍檮杌方陣、右軍猰貐方陣、飛虎軍辟邪方陣、玄甲軍窮奇方陣,俱都仰首屏息,等待那個人振臂高呼。
此情此景,醉漢們的酒勁早醒了一大半。
即將面對冥界強大無匹的噬天之力,他們知道,這一去極可能就是永恆,所以放開肚子拚命胡吃海塞;再怎麼說,當個飽死鬼免得歸天以後挨餓!他們也曾想到,按照喬蒙塵多得數不過來的怪誕經歷,也許會有某些縱橫於天地間的神獸靈瑞前來助陣。
誰料一下子擁出如此眾多打群架的高手!
哈哈,十萬靈獸大軍!冥人們,你們洗乾淨脖頸等著先。
正幸福得不知所措,地動山搖、直衝九霄的歡呼聲中,喬蒙塵來到台前。
他傲立良久,然後對著所有人、獸鞠了一躬:「多謝大家給喬某面子!現在,就地解散!我只想自己一個人去!」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唯他獨自沉思。
天字第一號瘋子!
真理永遠掌握在少數人手裡。
……
頭頂上,那顆遙遠的恆星依然如舊,持續發散著它那瑞澤寰宇的熱忱。而覆甲蛤蟆背上的這顆水藍星球是好是歹,絲毫不會改變造物主對這個星域的最初設定,如同這頭無欲無嗔、全憑本能行進的兩棲動物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