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接任解困立威
白馬寺的前院里,所有人都在等這位武林盟主的決斷。
出乎意料的是,他們並沒有等到。
因為岳青山說完這兩句話后,居然就再也沒有了下文?
只見這位中原武林兩京十三使司的武林盟主,就這麼默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寫滿疲憊的臉上,兩隻眼睛至始至終就沒完全睜開過。
他不但沒有對小雨出手,而且對於白馬寺衣缽傳承大典一事,也再沒有半分表態
——也不知這位武林盟主是沒有主意,還是根本就沒將眼前發生的事放在心上,無論怎樣都行。
於是場面只能繼續沉默,漸漸變得尷尬起來。
當中最尷尬的,要數當中苦海住持
——既然岳青山沒有再反對,是否便等同於默認了?
那麼接下來,自己是否應該直接開始行衣缽傳承大典?
拿不定主意的苦海住持,只好向傳義大師投去詢問的目光。
傳義大師從開始到現在,一句話都沒說過,此時同樣沉默不語。
就在這時,忽聽旁邊白馬寺的僧侶中有人放聲大笑,徑直打破沉默的僵局,隨即罵道:「好糊塗的老和尚!好糊塗的小和尚!」
眾人不禁一愣,急忙尋聲去看,說話卻是一個三十多歲年紀、容貌俊朗的僧人。
江濁浪一行倒是認得這位大師,正是清晨後殿里苦海住持座下的三名弟子之一、那個「沒完成自己答卷」的傳意大師。
只見這位傳意大師一番笑罵后,已揚聲說道:「風吹幡動,非風動,非幡動,仁者心動!佛僧一脈由誰執掌,老和尚心知,小和尚心知,白馬寺所有和尚心知,天下人亦心知。既已心知,又何須什麼繁文縟節、狗屁大典?」
這話一出,在場眾人皆盡駭然。
不等眾人回過神來,但聽當中的苦海住持也是一聲長笑,連聲贊道:「好!好!好!」
說罷,他竟再不理會前院里的眾人,徑直轉身往後院方向離去,頭也不回地念道:
「一生一念尋一劍,
不見家中劍萬千。
千江有水千江月,
萬里無雲萬里天。」
話音落處,這位白馬寺的前任佛僧之首,便已徹底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中。
可想而知,這也將是苦海住持這位佛門高僧,最後一次在江湖上露面……
而站在下首的傳義大師也幡然醒悟,合十說道:「阿彌陀佛,多謝師弟點化……」
說著,他那矮胖的身軀,彷彿已在不知不覺中變得高大起來,轉向在場群雄,繼續說道:「……佛僧之首,本是虛名;狗屎傳義,僭越執掌,亦是虛妄。白馬寺之所以歷經千年,非一僧之力,非一時之功,而是群僧恪守,世代傳承,是為『以佛鑄心、以武強身』。
是以自今往後,白馬寺並非傳義一僧之寺,亦非某人某僧之寺,而是寺中群僧之寺。無論大事小事、急事緩事,只要不違我佛慈悲之心、不犯江湖規矩道義,不管是傳藝、傳意兩位師弟,還是寺中其他僧侶,皆可做主,皆可決斷。」
話音落下,連同傳意大師在內的所有僧侶紛紛合十,念道:「阿彌陀佛……」
緊接著,群僧已向當中的傳義大師躬身行禮,異口同聲地說道:「參見傳義禪師!」
顯然,雖未經過什麼衣缽傳承之禮,但傳義大師接過苦海住持的衣缽,從而繼任白馬寺佛僧之首一事,分明已成定局。
這一番變故在白馬寺眾僧看來,或許合情合理。但是在場群雄卻有不少人沒看明白,想不通白馬寺今日這場衣缽傳承大典明明還沒開始,怎麼就已經結束了?
但有一點,卻是在場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
——伴隨著苦海住持的離開,新一任住持傳義大師的接位,這座歷經千年滄桑甚至已經有一種日薄西山的衰老氣息的中原佛教第一寺,正在散發出一股全新的力量!
這股力量並非來自【西江月】上【佛杖】的威名,也不是武力的震懾,而是一種雨後春筍般欣欣向榮的力量。
而這,也正是苦海住持所期望的
——白馬寺的未來,絕不是在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和尚身上,而是在年輕後輩身上。
江湖亦是如此。
所以,洛陽城裡的這座令整個江湖乃至整個天下心生敬畏的白馬寺,此刻分明已經重獲新生!
對此,在場群雄驚惶之餘,都不敢再有半點小覷之心。
就連岳青山座下的容玉,眼見苦海住持退位、傳義大師接任之事已成定局,也不敢因此再有什麼糾纏。
但今日的這口惡氣,她始終咽不下去。
當下容玉便向傳義大師問道:「既然如今的白馬寺,已經成了大師當家,便請大師交出江姓逆賊和【反掌錄】!」
對於她這一質問,傳義大師面色如常,坦然笑道:「容姑娘好生健忘,家師方才便已說過,江三公子今日也是前來觀禮的客人,並非鄙寺的階下之囚,鄙寺哪有資格將他交給旁人?」
頓了一頓,他又補充說道:「至於容姑娘念念不忘的【反掌錄】,出家人不打誑語,鄙寺上下從未見過,亦不知事關【反掌錄】的傳聞是真是假。即便世上真有此物,此刻自然也是在江三公子身上,卻讓鄙寺如何交出?」
容玉微微一愣,隨即厲聲再問道:「那白馬寺窩藏此賊,還處處包庇維護,當著天下英雄的面,這件事大師又作何解釋?「
傳義大師依然面不改色,不慌不忙地回答道:」容姑娘似乎又忘記了,此番邀請江三公子前來洛陽,參加明日【天香閣】的武林大會,原本就是公道堂、黃山派和白馬寺三家共同的決定。為此,三家還曾派出黃山派的清泠子道友、令師兄鳳鳴霄鳳少俠、鄙寺的凡因師弟以及【河洛大俠】何不平四人,共同前往接應。
如今他們四人雖已相繼遇害,但鄙寺的凡因師弟,到底不負眾望,將這位江三公子請來了洛陽。由於是受凡因師弟邀請,江三公子抵達洛陽,自然先到鄙寺,本就合情合理,鄙寺也並無任何理虧之處。至於鄙寺將他收留寺中,則是為了能讓這位身受重傷的江三公子,能夠平安出席明日【天香閣】的武林大會,亦無任何不妥之舉。」
這番話一出,方才還伶牙俐齒的容玉,徹底啞口無言了
——想不到這個又矮又胖,滿臉和氣的傳義大師,居然還是一個深藏不露的厲害角色?
這其實一點也不奇怪,倘若這位傳義大師不通人情世故,沒有手段應變,又怎能廣結善緣、勝友如雲?
而他先前之所以不啃聲,並非答不上話,而是因為他還未正式接掌白馬寺,名不正言不順,所以一直沒有開口。
眼見容玉無言以對,傳義大師已收起笑容,正色說道:「至於江三公子和他身上的【反掌錄】——」
說到這裡,他故意停頓半晌,引得在場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他。
然後他才朗聲說道:「——今日,乃是鄙寺的衣缽傳承大典,並非明日的武林大會;此地,乃是白馬寺佛門清凈之地,並非洛城之中、洛河之畔的【天香閣】!」
他這句話不但擲地有聲,而且意思也表達得很清楚了
——關於江濁浪和【反掌錄】的事,等到了明日【天香閣】的武林大會上再說!
對此,在場群雄默不作聲。
也就是說,沒有人質疑,也沒有人反對。
容玉氣得直跺腳,無計可施之下,只能向一旁的岳青山求助,嗔道:「師父!」
要不是容玉這一聲詢問,在場群雄都差點忘記了,此刻還有這位中原武林的盟主在場。
只見這位岳盟主還是那副疲憊不堪的模樣,在位置上沉吟半晌,遲疑道:「「那便……便明日再議。」
聽到武林盟主都已發話,群雄當然再無異議
——只不過今日之事就此結束,也就意味著沒熱鬧可看了,難免有些無趣。
幸好傳義大師已及時開口,笑道:「今日多謝各位朋友賞臉前來,招待不周之處,還請各位海涵。為表歉意,貧僧特意備下白銀一千兩,每十兩為一封,合計一百封,作為各位朋友前來觀禮的車馬茶水貼補。稍後離開時,便可在鄙寺門口領取,領完為止。」
聽到這話,群雄立刻又來了興趣
——既然熱鬧沒得看,能夠領到十兩銀子,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可是仔細一想,今天來的少說也有兩百多人,卻只有一千兩白銀分作一百封,自然是先到先領,領完為止,到最後至少有一半的人領不到。
於是立刻便有不少人就此告辭,匆匆離去。其餘眾人見狀,也爭先恐後地一鬨而散。
眼見群雄紛紛離去,岳青山座下這位女弟子容玉,早已氣得七竅生煙
——她之所以生氣,倒不是因為和白馬寺有仇,也不是因為和江濁浪有怨,而是今日明明已經有了自己站出來主持公道,但最後的結局,卻不是自己想要的結局。
幸好她突然想起還有一件白馬寺的把柄,急忙揚聲再問道:「傳義大師,白馬寺內禁止殺生,這可是貴寺千百年來的規矩?」
傳義大師回答說道:「正是。」
說罷,他還補充道:「若是有人破壞鄙寺這一規矩,一定要在寺內行兇殺生,那麼無論成功與否,都將賠上自己的性命。白馬寺的這條規矩,過去不會變,以後也不會變。」
容玉臉上立刻浮現出一絲殘忍的微笑,瞪著江濁浪身旁的小雨問道:「很好……那麼方才在白馬寺內動手殺人的這位姑娘,大師準備如何處置?」
聽到這話,都已準備離開的群雄,又情不自禁地停下腳步
——容玉提出的這一質疑,顯然不好應對,若是白馬寺堅持要保護江濁浪和他身邊這女子,很有可能再起衝突!
誰知這位新任住持的表情依然輕鬆,只是微微一笑,轉向小雨合十說道:「善哉善哉,多謝姑娘仗義出手,替鄙寺守住了這一規矩。」
小雨只是笑笑,沒有回答
——因為她也沒明白傳義大師的意思。
容玉更是驚得瞪大眼睛,差點連眼珠子都要掉出來。
她忍不住問道:「這……這是什麼意思?」
只聽傳義大師嘆道:「方才這位【天行教】的施主突然出手,分明殺心已生,自然已經壞了鄙寺不可殺生的這一規矩,理當賠上自己性命。誰知鄙寺還沒來得及出面處置,這位姑娘已先行出手,替鄙寺懲治了兇徒,沒讓我等出家之人雙手沾染鮮血,貧僧當然要感謝她。」
這話一出,不單是容玉,就連小雨都驚呆了
——看來苦海住持決定將衣缽交給這位傳義大師,果然是替白馬寺物色了一位優秀的人才!
而且事情還沒有結束,傳義大師的話還沒有說完。
接著,他又向容玉說道:「若非容姑娘提醒,貧僧還險些忘記了。方才出手行兇的,似乎還有一人。」
他所說的「還有一人」,自然就是被小雨一拳打斷鼻樑骨的那個青年劍客。
這個青年劍客居然還沒走,於是很快就被幾名白馬寺的僧侶架了上來。
規矩就是規矩
——如果有人壞了規矩,卻又不必接受懲罰,那麼規矩就再也不是規矩。
而白馬寺的這一規矩,只能用違反者的鮮血來維護!
望著這個滿臉血淚、嚇得渾身發抖的青年劍客,傳義大師難免有些不忍,歉然說道:「罪過罪過……以施主一人性命警示天下,或可救回千條萬條性命,貧僧別無選擇,還望施主莫要記恨。」
顯然,傳義大師此舉,不僅是要維護白馬寺內禁止殺生的規矩,同時也是他這個新任住持接掌白馬寺之後,當著群雄的面樹立威信。
於是傳義大師說完這話,便閉上雙眼,抬手拍向青年劍客的頭頂要害。
但是他這一掌,卻被人架在了半空中。
——出手阻止的是小雨。
傳義大師不禁一愣,急忙睜開雙眼,問道:「姑娘這是何意?」
小雨反問道:「和尚殺人,不怕死後下地獄嗎?」
傳義大師愈發不解,不明白她究竟是什麼意思,只得嘆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守護白馬寺千年基業,這番罪孽也只能算在貧僧身上。」
卻見小雨已嫣然一笑,笑容中卻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落寞,說道:「全天下的罪孽,不妨都算在本姑娘身上好了!」
說罷,她架住傳義大師手掌的左臂順勢揮落,一掌命中那青年劍客的前額,頓時將他的一顆腦袋拍了個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