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傳位觀禮行兇
白馬寺佛僧之首苦海住持,要將衣缽傳於門下弟子,也就意味著這位佛門高僧將要從此退隱,便如江湖上常見的「金盤洗手」一樣,本該是一件轟動武林的大事。
然而這麼一件大事,卻偏偏安排在了洛陽【天香閣】英雄大會的前一日,立刻就讓這道硬菜【佛跳牆】,變成了一道餐前的開味小菜。
儘管如此,憑藉白馬寺在武林中的聲譽地位,以及苦海住持數十年來結下的善因,群雄既然已經到了洛陽,當然要給個面子,前來白馬寺觀禮。
於是午時剛過不久,白馬寺的前院里,寺中僧侶都還沒來得及布置妥當,便已經擠滿了烏泱泱的人群。
由於這次【天香閣】英雄大會的召開,難免有些倉促,應允前來的參會的,也大多是河洛一帶的武林人士,當中有名門正派,也有綠林黑道,還有不少獨行遊俠。所以今日在白馬寺中的這一提前照面,基本都是熟臉,倒是省去不少互相引薦的客套。
既然時辰未到,大禮尚未開始,前來觀禮的群雄無事可做,難免交頭接耳,各自議論。
當中便有人低聲說:「據說苦海住持與那被誅九族的國賊過往交情匪淺,如今他急著退位讓賢,依小弟之見,十有八九是怕惹禍上身,從而連累整個白馬寺!」
立刻有人持反對意見,說道:「你這話說的,當今皇上在外遊歷七年,仍能平安歸來,重掌社稷,千古帝王未嘗有之,難道竟是昏君不成?國賊之罪,九族既誅,又怎會無端牽連佛門高僧?就算是苦海住持自己疑神疑鬼,害怕惹禍上身,又何必要等到今日才決定退隱?
對此,另一人表示贊同,說道:」正是如此!苦海住持此舉,恐怕不是忌憚朝廷,而是忌憚中原武林!要知道苦海住持本就與那國賊有交情,此番之所以和岳盟主、龍老仙尊共同召開這次英雄大會,聲討國賊門下那個在逃弟子,分明是推脫不得,敷衍了事之舉。
而眼下他趕在英雄大會召開前的頭一天退位讓賢,鐵定是想置身事外,兩邊都不得罪!如此看來,這位苦海住持的骨子裡,分明還是想包庇那江姓逆賊!「
這話一出,附近眾人難免有點躁動,紛紛說道:」不可能不可能,大義當前,苦海住持又怎敢包庇賊人?白馬寺好歹也是武林中的名門正派,難道還敢與整個中原武林為敵不成?「
但是這個論調,很快就被推翻了。
因為一個驚人的消息,已經在前來觀禮的群雄之間傳開
——逆賊江濁浪,已於今日清晨平安抵達洛陽,眼下就身在這白馬寺中!
消息絕對可靠。
因為這是【天行教】教主闞千秋親眼所見,當時在場的,還有他教中的二十餘名高手,全都可以作證。
一石激起千層浪!
一時間,前院里來觀禮的這兩百多人,當場嘩然開來。
比起白馬寺窩藏江姓逆賊,所有人更關心的,是國賊臨終前留下的那半部【反掌錄】,如今是否也已經落到了白馬寺手裡?
就算白馬寺是武林佛家門派的領袖之一,倘若當真窩藏江濁浪、私吞【反掌錄】,那就是武林公敵!
所以待到寺中僧侶布置好道場,矮矮胖胖的傳義大師來向到場群雄見禮時,根本就沒有人關心他這個下一任白馬寺佛僧之首,開口就問江濁浪和【反掌錄】的下落。
對於眾人的疑問,傳義大師只是面帶笑容,謙卑地和群雄見禮,全然不提江濁浪和【反掌錄】之事。任憑眾人如何逼問,他依然和善如初。
群雄見這矮胖和尚唯唯諾諾,自然氣焰更勝
——正所謂人多力量大,眼看場面就要失控,幸好苦海住持終於來了。
夕陽餘暉,光芒猶在。
這位白馬寺的佛僧之首、天下聞名的佛門高僧一經出場,前院里的兩百多人頓時噤聲,再不敢多說一句。
望著到場群雄,苦海住持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疲憊。
恍然間,自從執掌白馬寺以來,過去的這四十七個寒暑,一幕幕往事浮光掠影。
看來自己是真的老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肩上這副重擔,馬上就可以交出去了。
去蕪存菁,吐故納新。這本就是自然之理。
所以白馬寺的未來,絕不是在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和尚身上,而是在年輕後輩身上。
江湖亦是如此。
當下苦海住持便收斂心神,向群雄合十作禮,然後一路來到前院當中,朗聲說道:」老衲年老力衰,難免力不從心。白馬寺這副重擔,也是時候傳給門下弟子。今日,便是鄙寺佛僧一脈的衣缽傳承大典,承蒙各位朋友賞臉,特意前來觀禮,老衲先行謝過。」
說罷,他也不給眾人說話的機會,緊接著又說道:「眼下時辰已到,衣缽傳承大典不容耽擱。倘若各位朋友並非誠心前來觀禮,那鄙寺也只能下逐客令了!」
他這番話出口,自有一寺之主的威儀。
在場群雄為他氣勢所攝,一時竟無人開口。
苦海住持也不耽擱,當即抬手示意,後面便有六名僧人手捧托盤上前,當中依次是袈裟、缽盂、佛珠、經書、法杖和印信,顯是要開始今日的大典了。
誰知就在這時,人群里突然有個嫵媚的女子聲音說道:「出家之人,居然這般霸道?苦海住持此舉,莫不是要因私廢公?」
這話一出,在場群雄都嚇了一跳,不知是哪來的女子居然如此大膽。
然而苦海住持是何等身份,又豈會計較一個女子之言?
他全然不動聲色,就像根本沒聽見一樣,繼續向站在下首的傳義大師招呼道:「傳義,你且過來。」
傳義大師應允一聲,躬身上前。
卻聽那女子聲音又說道:」事分輕重緩急,也分大小先後。衣缽傳承之事固然要緊,卻只是白馬寺之事,終究是私事、小事;但國賊門徒畏罪潛逃,關係著中原安危的半部【反掌錄】亦是下落不明,這卻是整個中原武林之事、江山社稷之事。苦海住持只顧自家小事,罔顧我輩大事,這不是因私廢公,又是什麼?「
她的腔調雖然很嫵媚,甚至聽得不少人骨頭酥軟,但這番話卻是有理有據,群雄中立刻有不少人脫口喝彩。
喝彩聲一起,眾人的膽子自然也大了,相繼附和道:」不錯!還請苦海住持先交出江姓逆賊!「
苦海住持微微一怔,還沒來得及作出應對,一個聲音已從後院方向傳來,緩緩說道:」江濁浪……咳咳……在此……」
這句話的聲音並不大,甚至還有種油盡燈枯的衰弱。但鬧哄哄的前院里,所有人居然清清楚楚地聽到了。
群雄立刻噤聲,順著話語傳來的方向望去。
果然,身形削瘦、腳步蹣跚的江濁浪,已在南宮珏的攙扶下,正一路穿過後院,緩緩來到前院之中。
看到這位正主終於現身,群雄的第一感覺,卻是驚訝
——這位少保門下三弟子、【西江月】上的【濁浪】,曾經中原武林這片星空當中,最為耀眼的一輪【海上孤月】,如今居然已經變成了這副模樣?
漸漸地,驚訝已變成了惋惜……
但是他們並沒有惋惜多久,就已經醒悟過來
——這是國賊門下惡徒,在逃的朝廷欽犯!
一時間,原本已經安靜下來的白馬寺前院,又重新沸騰起來。
然而就在這時,群雄還沒來得及發話,人群中忽然有人影一晃,一個青年劍客直衝上前,手持一柄不分青紅皂白的利劍,如閃電一般徑直刺向江濁浪的胸口!
這顯然是個意外
——在場群雄驚愕之餘,竟沒能做出反應。
至於一路攙扶著江濁浪出場的南宮珏,看到突然衝過來的這個青年劍客,居然有點懺愧
——因為這個青年劍客在他眼中,就像是看見了另外一個自己……
的確,若是能夠一劍刺死【西江月】上的【濁浪】,對於一個初涉江湖的青年劍客來說,絕對是一個揚名立萬的大好機會,絕對不容錯過。
所以青年劍客的這一劍必須要刺,江濁浪也必須要死在他劍下!
可是南宮珏也同樣沒有作出反應
——因為一早就有人叮囑過他,下午只需照顧好江濁浪,至於打架這種事情,用不著他操心。
於是南宮珏就眼睜睜地看著迎面而來的這柄利劍,任由劍尖一直觸碰到江濁浪的胸前衣衫。
看到對方兩人全無反應,自己這一劍馬上就要得手了,青年劍客的臉上已經露出了興奮。
然而他忽然發現,在這兩人後面,居然還有一個年輕女子
——雖然這是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女子,也絕對足夠引人注目,但因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江濁浪身上,居然沒注意到他們後面還跟著一個人。
然後這個青年劍客手裡的利劍,也不知怎麼回事,就到了這個女子手裡。
緊接著,青年劍客只來得及看見這個笑吟吟的女子抬手一拳,「啪」的一聲,就打在了自己臉上
——伴隨著鼻樑骨斷裂聲響,鮮血、鼻涕、口水和眼淚混在一起,可謂酸甜苦辣,五味雜陳。
青年劍客雙手捂臉,痛得蹲在了一旁。
動手的這個女子,自然就是小雨。
她將奪來的利劍隨手丟掉,似乎還沒準備要在這白馬寺里行兇。
可有人卻偏偏要逼她。
看到小雨露面,人群中一個身形如同竹竿的瘦高男子立刻認了出來,怒道:「就是這賤人,殺害我天行教的弟兄!」
話音落處,他的人已飄上半空,如蒼鷹獵食般直撲小雨而來!
這個瘦高男子,南宮珏居然認識
——今日清晨,他也是用同樣的招式,撲向馬車前的自己,還險些被自己出鞘一劍開膛破肚。
所以他這一擊,當然也難不倒小雨。
小雨直接抓住瘦高男子從半空中擊落的右掌,發力一扭,已將他的整條右臂扭斷。
瘦高男子凄然慘叫,但左手隨即也被小雨抓住,順勢往下一拽,他的人就從半空中掉下,重重撲倒在地,摔了個滿眼金星。
雖然連續擊敗兩人,但前院里的群雄,也被這一幕徹底點燃了鬥志
——都已經有人動手了,自己還等什麼?
一時間,但聽嘩啦啦一片聲響,數十人同時亮出兵器,還有二三十個來自各門各派的高手搶出人群,想也不想就往江濁浪、南宮珏和小雨這邊衝來!
苦海住持急忙喝道:「全都給我住手——」
他的聲音依然很洪亮,但明顯已經鎮不住場子了……
這些熱血澎湃的豪傑們,激昂之下,分明已經失去理智,哪還顧得上什麼白馬寺住持?
面對一擁而上的二三十個高手,小雨卻一點都不慌,表情還很輕鬆。
因為她很清楚,要想讓一個失去理智的人清醒,其實只需要兩個字:
恐懼!
唯有恐懼,才是澆滅他們一腔熱血的涼水!
於是小雨看都沒看沖向自己的眾人。
她上前一步,用腳踩住撲倒在地的那個瘦高男子左腿,然後彎腰,用雙手抓起他的右腿,將他這條右腿扛到自己肩上。
接著,小雨手、肩、腰、腿同時用力,站直身子猛然一拉
——伴隨著地上那瘦高男子一聲驚天動地的哀嚎,他整個人,已被小雨活生生地從中撕成了兩半!
鮮血恣意噴洒,到處飛濺……
掉落出來的五臟六腑上面,還在冒著淡淡的熱氣……
看到眼前這一幕,沖向他們三人的那二三十個高手,已在剎那間同時停下,再不敢靠近一步!
整個白馬寺前院,頓時鴉雀無聲,靜得連呼吸聲都能清楚聽見。
要知道無論是前來觀禮的群雄,還是白馬寺的一眾僧侶,對他們而言,不是沒見過殺人。
可是,像這種慘絕人寰的殺人法子,大家最多也只是在說書人的故事裡聽過……
望著站在瘦高男子兩片屍身旁的小雨,所有人眼中都流露出了恐懼。
無論是一擁而上的那二三十個高手,還是留在原處的二百餘人,都情不自禁地往後退避,下意識地要離這個女子遠一點
——就連以苦海住持為首的白馬寺眾僧侶,也在往後退避!
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子,終究還是在白馬寺里行兇了……
沒有人說話,場面繼續沉默。
最後,打破沉默的竟然是江濁浪。
他望向當中的苦海禪師,問道:「請問苦海住持……貴寺的衣缽傳承大典……何時始了?」
這話一出,苦海住持陡然回過神來,脫口說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然後他環視在場群雄,揚聲說道:「眾僧聽令——今日乃是本寺衣缽傳承大典,再有妄動干戈者,便是與我白馬寺為敵!」
話音落處,在場的白馬寺僧侶約有三十多個,立刻齊聲應答,念道:「阿彌陀佛!」
眼見小雨這般兇狠的殺人手段,再看到白馬寺眾僧這副架勢,在場群雄已經再不敢說什麼。
於是江濁浪一行三人,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緩步來到後院當中,在左首邊替他們留好的位置上坐下。
各種憤怒、驚懼、鄙夷、疑惑的目光,已盡數集中在這位江三公子身上。
但江濁浪並沒有理會,也沒有多說一句
——因為今日是白馬寺的衣缽傳承大典,自己只是一個前來觀禮的客人,又怎能喧賓奪主?
眼見江三公子這般態度,傳義大師心領神會,急忙快步上前,準備接下師父的衣缽。
可人群里那個嫵媚的女子聲音,又一次出聲搗亂,說道:「白馬寺內不可殺生規矩,本是貴寺自己定下的,如今這女子當眾行兇殺人,苦海住持身為白馬寺佛僧之首,難道竟視而不見,任由她壞了貴寺自己定下的規矩?」
苦海住持不禁一愣,那女子聲音又冷笑道:「今日之事,在場的各位朋友有目共睹,白馬寺非但窩藏賊人江濁浪,還縱容他的爪牙當眾行兇。這若不是包庇,又是什麼?」
聽到這一問,在場群雄雖然沒有說話,但不少人目光已從江濁浪身上挪開,轉向當中的苦海住持,要看他作何回答。
苦海住持自然再不能置若罔聞,只能向人群中問道:「女施主一再出言挑撥,不知是哪一路朋友大駕光臨,可否現身一見?」
這個問題,其實也是眾人想知道的。
於是伴隨著苦海住持話音落下,在場的兩百多人根據那女子聲音的位置,紛紛往旁邊避讓。
然後一個身穿淡紫色勁裝、腰懸金絲軟鞭的女子,就出現在了場眾人的視線里。
這是一個年輕女子,最多不過十七八歲年紀。嫵媚嬌羞嬌的面容上,目光卻如毒蛇般凌厲,令人望之生寒。
儘管她只是穿了一套全無裝飾的武師勁服,但貼身的布料和過膝的長靴,也將她曼妙凹凸的身材勾勒得淋漓盡致,立刻便有不少人浮想翩翩……
苦海住持顯然不認識這個紫衣女子,緩緩問道:「請教這位女施主,是哪一派的弟子?」
可想而知,江湖上似她這般年紀的,只可能是哪個門派的後輩弟子。
果然,那紫衣女子已回答說道:「小女子容玉,【公道堂】門下弟子,在家師座下排行第七。」
聽到【公道堂】這一名號,在場群雄倒有一大半沒能回過神來。
但苦海住持卻聽明白了,頓時臉色微變,沉聲說道:「女施主要和老和尚盤道,未免還差著些輩分,恐怕得請尊師親自前來方可。」
聽到這話,那紫衣女子容玉立刻一笑,淡淡說道:「既是如此,便請大師稍候。家師岳青山,馬上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