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驅毒人
聽到何不平這話,鳳鳴霄心中一凜,一時也顧不得和江濁浪置氣,急忙躬身鑽出車廂,到馬車前查看情況。
只見前方的分叉路口處,果然擺著一排拒馬,由一名身披盔甲的校尉領著四五個小兵,正在逐一清點過往行人的隨身行囊。看裝扮倒不是衙門裡的公人,而是軍營里的官兵。再看他們的舉動,也不像是要攔路抓人的,倒像是在搜查什麼物件。
鳳鳴霄不禁鬆了口氣,至少對方並不是沖著江濁浪這個朝廷欽犯而來。然而為求穩妥起見,他並不急著讓何不平駕車上前,而是叫住旁邊兩名行人詢問。
當中一人便解釋說道:「這些是從鳳陽府過來的官兵,據說是奉了上面的命令,要嚴查從江浙地界流往河洛的私鹽。」
鳳鳴霄和何不平對望一眼,這才放下心來,正要駕車上前,誰知關卡處為首那校尉卻已看到了眾人的馬車,當即喝問道:「你們車上都是些什麼?」
何不平雖然在江湖上頗有威望,但也深知民不與官斗的道理,更何況還是朝廷的官兵?
他急忙跳下車來,上前和那校尉寒暄,陪笑道:「軍爺,我等只是尋常旅客,車裡是一位生病的朋友,急著要去信陽求醫,可沒有什麼違法的物件,還請軍爺通融通融!」說罷,他已摸出一把碎銀子,偷偷塞到那校尉手裡。
誰知那校尉收了銀子,口中卻冷笑道:「老話說得好——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看來你們這輛車裡,怕是真有什麼見不得光的東西了!」
何不平不料這軍營里的官兵竟比衙門裡的官差還要蠻橫,不禁有些手足無措,急忙一個勁地辯解。鳳鳴霄見狀,也只好下車上前,一同向那校尉說情。
但那校尉卻是油鹽不進,全然不理會兩人的解釋,徑直招呼不遠處的兩名軍士,吩咐道:「你們兩個,去馬車裡看看!」
兩名軍士當即領命,一左一右來到馬車車廂前,伸手掀開車廂帷幕。
就在車廂帷幕即將被掀開的一剎那間,車廂里江濁浪突然一凜,開口說道:「來人不對……當心……」
話音未落,車廂帷幕已被人高高掀起,外面則是一個神情木訥的年輕軍士,兩隻眼睛如同死魚眼一般,不見絲毫活人的神色。
緊接著,這名軍士已向車廂里的三人猛撲過來!
只可惜他的動作再快,也快不過清泠子的短劍
——清泠子右手拔出一柄短劍,如閃電般疾刺而出,一舉命中了那軍士的咽喉要害。
誰知她的這一劍,卻不像是刺中了一個人,倒像是刺中了一個裝滿血水的人形肉囊。
「嗤——」
伴隨著劍鋒入喉,腥臭的血水已從那軍士的喉間狂噴而出,向車廂里飆射而來!
這一變故太過突然,倉促間清泠子只來得及鬆開持劍的右手,下意識地舉掌遮臉,頓時便被這軍士的血水噴濺了一身。
而車廂里的凡因大師雖然之前受傷最重,但當此危機時刻,也及時深吸了一口大氣,左袖一揮,已將鋪天蓋地的血水連同那軍士的屍體一股腦送出三丈開外;右袖一揮,又將車廂前的另一名軍士也遠遠震開。
眼見馬車這邊突然動起了手,前面的鳳鳴霄和何不平還沒回過神來,分散在四處另外的三名軍士,也立刻向他們猛撲過來。
只聽凡因大師已大聲提醒道:「這些軍士並非活人,他們……血里有毒!」
何不平暗叫不妙,當即施展開他【鎮山掌】的絕技,不等眾軍士近身,呼嘯的掌風已將他們震得東倒西歪。
而鳳鳴霄則是祭出他的【鳳羽】,雙手隔空駕馭,數道金光來回盤旋,轉眼間便將幾名軍士的喉嚨割破,噴洒出大片血水。
而伴隨著這些腥臭的血水流出,這幾名軍士就像是泄了氣的皮球,軟綿綿地癱倒在地,再也沒有了動靜。
很快,關卡處的五名軍士,就已經悉數喪命。在場的行人也大都一鬨而散,只有三四人不幸被這些軍士體內的血水濺到,直痛得滿地打滾,連聲哀嚎。
至於為首的那名校尉,卻已在混亂中不見了蹤影。
鳳鳴霄和何不平一時也顧不得追趕那名校尉,急忙回到馬車處查看車廂里的情況。
只見清泠子身上雖然沾滿血水,卻有罩在外面的道袍阻隔,並無大礙,此時也已將道袍脫下,遠遠扔去了一旁。
但她遮擋臉頰的一隻右掌,也被那軍士體內的血水噴中,如今整隻右掌都已化作漆黑之色,散發出陣陣腥臭。
對此,凡因大師早已雙掌齊出,緊緊抵住清泠子背心,將他的內力注入清泠子體內,助她壓制右掌上的劇毒,不讓掌間這股黑氣沿著手腕向上蔓延。
這一幕直看得鳳鳴霄心驚肉跳,急忙再看清泠子的臉,則已蒼白得不見一絲血色,只是緊閉著雙眼,任由大顆汗珠不住滾落
——而且在她左邊的臉頰上,也有一滴細小的血水沾上,附近肌膚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四面潰爛,此時已有酒杯口大小!
鳳鳴霄急忙定了定神,沉聲說道:「清泠子道友,你臉上也沾到了毒血,恐怕……恐怕只能用刀割去……你且忍一忍!」
清泠子閉口不答,只是咬緊牙關,緩緩點頭。
鳳鳴霄不敢耽擱,立刻從她腰間拔出另一柄短劍,劍光過處,立刻便從清泠子的左臉上削去一片皮肉,剜掉了潰爛之處。
清泠子悶哼一聲,還是沒有說話。後面的凡因大師卻已說道:「勞煩鳳少俠和何大俠助貧僧一臂之力,合我四人之力,看看能否將她掌間之毒逼出體外!」
鳳鳴霄和何不平應答一聲,正要出手相助,車廂里的江濁浪卻已嘆道:「沒用了……」
兩人頓時一驚,再看清泠子漆黑的右掌,皮肉分明已經開始枯萎,當中還有黃水不住滲出,顯然已經保不住了
——若不就此斬去她這隻右掌,一旦凡因大師的內力中斷,毒氣便會沿著她的手臂向上蔓延,到最後整條手臂甚至她整個人都保不住了……
鳳鳴霄只能深吸一口氣,壓低聲音說道:「道友的這隻右掌,恐怕也要……也要……」
他沒有把話說完,但清泠子顯然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了,開口說道:「好!」
算來這還是黃山派龍老仙尊的這位關門弟子,此行的第一次開口說話。
鳳鳴霄猛一咬牙,再次揮出手中短劍,伴隨著寒光一閃,清泠子的這隻右掌便已掉落在地。
一旁的何不平緊接著出手,封住了她右臂的幾處穴道,然後摸出懷裡的火摺子,去灼燒她斷腕處的傷口。
如此一來,清泠子反倒鬆了一口大氣,如釋重負般睜開雙眼,任由眾人替她處理臉上和斷腕處的傷口。
而不遠處那幾名被毒血沾染到的行人,此時也已經沒了動靜,和那些軍士一樣淪為了一具具屍體。
對於眼前這一結果,大家都說不出話來了。
可想而知,這顯然是一個近乎完美的殺局:
先是讓鳳鳴霄和何不平離開馬車,然後再讓這兩名軍士上前搜查馬車。由於鳳、何二人離得遠了,一時竟沒注意到這兩名軍士身上的異常。
而馬車車廂里的三人,因為被帷幕擋住了視線,也沒能及時發現端倪。即便是江濁浪,也只是在帷幕即將被掀開的那一剎那,才陡然察覺到這兩名軍士的舉止有些異常。
所以最後的結果,就是折損了一個清泠子。雖然僥倖保住了性命,但這位年輕道姑從今往後,也只是一個容貌被毀容的殘廢。
而這一殺局的幕後設局者,不用想也知道是誰了……
過了良久,凡因大師終於長嘆一聲,開口說道:「罪過罪過……貧僧曾聽家師提及,說世間有一種煉製【毒人】的邪門功法,原以為只是個傳說罷了,不想竟是確有其事,善哉善哉……」
何不平也用嘶啞的聲音說道:「似這等歹毒的邪功,除了百毒神君這個魔頭,還能是誰?只恨被那為首的校尉趁亂逃脫,也不知那是否便是百毒神君本人!」
鳳鳴霄則是冷笑道:「說來還得感謝這位江三公子,若非護送他上路,我等又哪有機會惹上這一厲害的對頭?」
不料他這話剛一出口,清泠子突然從他手裡搶回自己的短劍,用左手持劍刺出,直取車廂里的江濁浪!
幸好凡因大師反應極快,雙掌當空一合,頓時夾住清泠子的短劍劍身,讓劍尖在江濁浪的咽喉前停了下來。
他不解地問道:「道友這是何意?」
清泠子咬牙不答,但她臉上猙獰的神情,已經說明了緣由
——正如鳳鳴霄所言,若非要護送這位江三公子前往洛陽,大夥又怎會惹上百毒神君這個魔頭,從而搭上了自己的半副容顏和一隻右掌?
雖然是冤有頭、債有主,但此刻的清泠子既然無法找那百毒神君尋仇,便只能向這位江三公子討個說法了!
面對清泠子刺向自己的這一劍,江濁浪並沒有說什麼,甚至還緩緩閉上了雙眼,似乎也有些愧疚。
一時間,車廂里清泠子並未收劍,凡因大師也不敢鬆開雙掌,馬車前的鳳鳴霄和何不平則是不知所措,場面難免有些尷尬。
幸好就在這時,一個洪亮的聲音突然從後方傳來,揚聲說道:「我說過,江濁浪這條命,要留到洛陽武林大會結束之後!」
話音落處,一匹烈馬已沿路奔行而來,馬上騎士抬手一揮,一顆戴著鐵盔的頭顱隨即滾落到馬車前,正是方才逃脫的那名校尉。
再看馬上那肌膚黝黑的精壯漢子,鳳鳴霄不禁眉頭微皺,脫口問道:「鐵膽王刀?」
來的自然正是王刀
——他並不理會鳳鳴霄的招呼,也不從馬上下來,只是自言自語般說道:「要是沒本事把他平安送去洛陽,又或者不願意,大可將他交給我!」
鳳鳴霄一愣,立刻笑道:「護送江三公子平安前往洛陽,乃是我等職責所在,又怎敢勞煩王兄?」
說罷,他已轉頭望向車廂里的清泠子,緩緩問道:「清泠子道友此番同來,可還記得龍老仙尊是如何吩咐的?」
清泠子沉著臉不答,兀自默然半晌,終於鬆開了手裡的短劍。
然後她再也承受不住斷掌之痛,雙眼一翻,就此暈死過去。
凡因大師見狀,也急忙鬆開劍身,嘆道:「阿彌陀佛……」扶清泠子在車廂里躺下。
而何不平的目光,卻已落向地上那顆校尉的人頭,說道:「只可惜這個假冒官軍、驅使毒人之人,還沒來得及細審,已被王兄一刀殺了。也不知此人是否便是那位百毒神君。」
聽到這話,馬上的王刀居然露出一絲少有的笑容,譏諷道:「此人若是百毒神君,那我便是通天妖君了!」
何不平被他這話懟得啞口無言,只能愕然當場。
王刀則是冷哼一聲,再不理會眾人,兀自縱馬上前。然後在前方的分岔路口,選了那條平坦的官道,就此絕塵而去,只留下一句話,說道:「【涼水渡】見!」
聽到王刀最後留下的這句話,鳳鳴霄的臉色不由地變了。
他當即望向車廂里的江濁浪,緩緩問道:「江三公子方才說,你若是那百毒神君,定然是在我們此行的那些必經之處設伏,可是如此?」
江濁浪回答說道:「是……」
鳳鳴霄又問道:「石佛鎮是我們的必經之路,眼前這一岔路口,同樣也是我們的必經之路,所以都有百毒神君提前布置的毒計?」
江濁浪再次回答道:「是……」
鳳鳴霄繼續問道:「此去信陽,不管走官道還是小路,最後都要橫渡淮河;而方圓百里之內,要渡淮河,便只有【涼水渡】這一處渡口。所以這涼水渡,當然也是我們的必經之處了?」
江濁浪還是回答道:「是……」
鳳鳴霄不禁深吸一口氣,沉聲問道:「也就是說,百毒神君的下一次出手,便是在那淮河之畔的涼水渡。如今只怕已經擺下了更兇狠、更歹毒的殺局,只等我們自投羅網?」
誰知這回江濁浪卻沉吟半晌,然後搖頭說道:「只怕……未必……」
鳳鳴霄不禁一怔,脫口問道:「為什麼?」
話一出口,他才突然發現,自己一直引以為傲的謀略和心思,在這位江三公子面前,就彷彿是個還沒斷奶的嬰兒。
只見江濁浪思索良久,隨即再一次搖了搖頭,嘆道:「在下也不知道……」
頓了一頓,他又補充說道:「這位百毒神君的心思……若是這麼容易就被猜到,那麼……他也不可能活到今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