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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石佛鎮

  要是想做買賣,一定要選人多的地方。

  因為人多的地方,自然有很多買賣的需要。

  相反,人少的地方,甚至是沒人的地方,再好的買賣,也一定做不成。

  所以就像很多普普通通的小鎮,明明沒有俊秀的風景,也沒有什麼濃郁的古迹,吃的住的也不算好,卻因為總有不少南來北往的行路之人經過,自然有了很多買賣,而且生意都還不錯。

  石佛鎮就是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小鎮。

  日上三竿,一輛馬車已風風火火地駛入鎮中。趕車的馬夫沿途詢問,最後將車停在了鎮上最大的一間酒樓門口。

  酒樓小二急忙出來迎接。

  只見除了趕車的車夫,伴隨著車廂帷幕掀開,從中依次下來了五個人:

  首先是一個三十多歲的道姑,腰懸兩柄短劍,一臉冷若寒霜;

  接著是一個威風凜凜的中年男子,雖然沒帶兵刃,但一雙手掌攤開,竟比蒲扇還大;

  然後是一個衣著精緻的年輕公子,居然還向迎客的小二拱手行禮,可見涵養極好;

  最後則是一個容貌俊朗的年輕僧人,攙扶著一個氣若遊絲的傷病之人。

  看到這樣的五個人同乘一輛馬車,見多識廣的酒樓小二,立刻知道這批客人就是最不好惹的那種客人

  ——行走江湖的武林人士。

  而這一行五個人,自然就是以鳳鳴霄為首,「護送」江濁浪前往洛陽的隊伍了。

  自從離開廬州城外那間荒棄的客棧,眾人便坐上馬車,接連奔波了一日一夜,終於來到此間。

  至於這輛馬車,卻不是江濁浪原來的那輛了

  ——因為鳳鳴霄當時稍一查看,便知道江濁浪特意定製的這輛馬車裡,實在藏著太多古怪,當然不敢乘坐。

  於是連同車夫在內,眾人又另外雇了一輛馬車,把江濁浪原來那輛馬車,留在了那間荒棄的客棧里。

  很快,酒樓小二已招呼眾人進到熱鬧的大堂之中,一番詢問后,連忙擺出了兩張桌子。

  一桌安排的是尋常的蒸菜和小炒,由武林盟主岳青山的高徒鳳鳴霄、【河洛大俠】何不平和趕車的車夫同桌;

  另一桌則是安排的素席,由白馬寺的凡因大師和黃山派的清泠子同桌;

  至於江濁浪,最後也坐到了那桌素席上。

  歷經這一路車馬顛簸,這位本就時日無多的江三公子,氣色自然更差了,彷彿隨時都有可能沉睡過去,而且是再也不會醒來的那種沉睡。

  對此,凡因大師忍不住勸道:「江施主身子虛弱,恐怕還是得吃些肉食,也好補補血氣。」

  江濁浪卻搖頭嘆道:「大師既是出家之人……又怎能……勸人食葷吃肉?」

  凡因大師急忙說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但他立刻又補充道:「有道是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貧僧雖守齋戒,卻非食古不化之人。倘若真到了萬不得已之時,莫說吃肉,恐怕連人也吃得。」

  江濁浪不為所動,向酒樓小二輕聲吩咐道:「勞駕……在下只要……一碗白面,或是一碗稀粥……不要見油葷,也不要放鹽……」

  對於江濁浪這一要求,酒樓小二招呼過的客人多了,早已是見怪不怪,當即應聲而去。

  沒過多久,兩桌飯菜就已陸續擺上。眾人餓了許久,當下也不客氣,各自動筷夾菜。

  直到菜都上齊了,最後才有一名瘦瘦的跑堂,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稀粥,輕輕放到江濁浪面前,陪笑道:「正巧趕上飯點,后廚實在太忙。客官要的麵條怕是來不及煮了,只有這早上剛熬的粥。」

  江濁浪點了點頭,當即探出顫抖的雙手,去端面前這碗稀粥。

  然而他的掌心剛一碰到碗身,就立刻縮了回來,似乎又不打算吃了。

  這一幕頓時被隔壁桌的鳳鳴霄看在眼裡

  ——身為此行的領頭之人,這位武林盟主的高徒看似漫不經心,實則全程警惕,不敢有絲毫大意。

  尤其是江濁浪的一舉一動,休想瞞過他的眼睛!

  於是鳳鳴霄立刻放下筷子,起身來到江濁浪身旁,微笑著問道:「江三公子莫非不餓?」

  江濁浪淡淡說道:「有勞掛懷……在下體虛氣弱,是以……喝不得熱粥……只好先涼一涼……」

  鳳鳴霄目光閃爍,問道:「是么?」

  說著,他已探出右手,三根手指輕輕搭上那碗稀粥的碗身,頓時臉色微變。

  但他卻沒有說什麼,只是抬眼望向隔壁桌上的何不平。

  何不平心知有異,急忙用袖子抹了抹嘴,也湊了過來。他伸手一摸碗身,不解地望向鳳鳴霄,說道:「這碗粥是有些燙,涼一涼,也是應該的。」

  鳳鳴霄不禁暗嘆一聲,笑道:「可是方才那位跑堂小哥,用雙手直接端來這碗粥,似乎一點也不覺得燙。」

  何不平一怔,立刻醒悟過來。

  當下他便哈哈一笑,揚聲問道:「在下洛陽何不平,途徑貴地,未曾拜禮,還請多多包涵!敢問此間說話的,是哪一位朋友?」

  話音落處,原本鬧哄哄的酒樓大堂,立刻變得鴉雀無聲。

  除了他們這兩桌,此刻在這大堂之中,另外還有七八桌客人。

  聽到何不平這一詢問,這些客人既未感到驚訝,也沒開口接話,就這麼靜靜地望向他們一行人。

  局面已經很明朗了

  ——試問如此滾燙的一碗稀粥,一個跑堂小哥居然能用雙手穩穩端來,可見必定是一個掌上功夫還不錯的練家子。

  而區區一個跑堂尚且如此,可想而知,眼前這間酒樓里,當然也是藏龍卧虎。

  甚至包括大堂里的這些客人,分明也是有備而來。其目的當然就是江濁浪這一行人。

  於是伴隨著何不平的話音落下,櫃檯後面那位胖乎乎的掌柜立刻站了出來,朝他抱拳笑道:「失禮失禮!原來是名震江湖的【河洛大俠】大駕光臨,倒是小可有眼不識泰山了。話說小可湊巧也姓何,乃是此間的掌柜。」

  顯然,這個胖胖的何掌柜,就是此間說話的人,也便是今日的主事之人。

  聽到對方報出的這一名號,何不平微一沉吟,已緩緩問道:「久聞信陽地界有一位姓何的掌柜,生得一顆七竅玲瓏心,消息最是靈通。不知可是閣下?」

  那何掌柜急忙笑道:「何大俠過獎了,小可不過開了家酒樓、賣了些消息,做點小買賣糊口罷了。」

  說著,他已向何不平彎腰作揖,又說道:「說來小可與許州的陸公子和洛陽的徐三哥,也算是多年交情。只可惜每次都是陰差陽錯,這才一直無緣結識名滿洛陽的【河洛大俠】。」

  何不平見對方和自己攀起了交情,一時也不知深淺,當即不動聲色,緩緩問道:「不知何掌柜今日擺下這般陣仗,卻是何意?」

  何掌柜笑道:「不敢欺瞞各位,聽說當朝少保門下三弟子、【西江月】上有名的【濁浪】重現江湖,而且還恰巧路經此地。附近道上的弟兄們自然不肯無動於衷,免不得要來一睹這位江三公子的風采了。」

  何不平沉聲問道:「眼下既已看到,又將如何?」

  何掌柜急忙笑道:「要是早知道有【河洛大俠】親自護送,小可又怎敢攛掇今日之局?既然是大水沖了龍王廟,那麼何大俠這兩桌酒菜,便算到小可賬上,權當是替各位英雄接風洗塵了。」

  說罷,他突然又嘆了口氣,苦笑道:「然而今日到場的其他朋友,都是道上的英雄好漢。小可不過是個穿針引線之人,實在人微言輕,可不敢替他們拿主意。」

  他這話的意思,分明是將矛頭丟給了其他人,也便是如今大堂里的另外七八桌客人。

  何不平自然明白對方的套路,當即緩緩掃視在座眾人,沉聲問道:「那麼各位朋友,又是什麼意思?」

  誰知他這話一出,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立刻從一張桌子上傳來,冷笑道:「兄弟們出來一趟,若是空手而歸,恐怕也不合規矩。何大俠,你說是嗎?」

  不等何不平回答,另一張桌子上也有個長須男子開口說道:「鄙人不過山中一野人,平日里做的買賣,只是在刀尖上舔粒米吃,怕是買不起【河洛大俠】的這個面子。」

  隨後又有人說道:「大家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所謂的洛陽武林大會,說到底便是為了江三公子身上那半部【反掌錄】。對此,像我們這些宵小之輩,自然不敢痴心妄想。可如今江三公子既然要從我們的地盤上經過,嘿嘿……那些個大人物既然有肉吃,我們跟著喝一口湯,這要求不算過分吧?」

  聽到眾人這番說辭,何不平心知自己這塊【河洛大俠】的招牌已經不好使了,只能望向一旁的鳳鳴霄

  ——雖然當真動起手來,己方四人倒也不懼。但正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出門在外,又是在對方的地盤上,當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面對這一局面,鳳鳴霄卻只是淡淡一笑,倒像是司空見慣,早已胸有成竹。

  當下他便輕咳兩聲,向最先發話的那張桌子問道:「敢問說話的這位朋友,可是雲盤山的【花間太歲】花七爺?」

  那陰陽怪氣的男子聲音不禁一愣,冷冷問道:「閣下又是何人?」

  鳳鳴霄並不回答,只是自顧自地說道:「據說花七爺的雲盤山,和南邊劉大當家的菜子湖,好像一直都不太對付。去年年底,雙方還因爭奪趙莊和汪庄這兩處地盤,鬧得不可開交,各自賠上了數十條性命,卻至今沒有商討出結果。」

  那男子厲聲再問道:「雲盤山的事,輪不到外人過問!閣下究竟是何人?」

  鳳鳴霄還是不答,兀自嘆道:「其實早在上個月月初,岳盟主便曾過問此事,還打算讓門下弟子前往調停。卻不知究竟是要先去雲盤山找花七爺,還是要先去菜子湖找劉大當家,至今也沒商討出結果,這才遲遲沒有動身。」

  這話一出,不僅是那陰陽怪氣的男子,就連其它幾桌的客人都是大驚失色

  ——當今武林盟主岳青山、【西江月】榜上有名的【青山】,這一名頭,當然遠勝什麼【河洛大俠】!

  而身為兩京十三使司武林盟主的岳青山,其職責所在,自然便是掌管武林,號令群雄,包括調解各幫各派之間的紛爭。

  所以雲盤山和菜子湖的恩怨,倘若當真有這位岳盟主出面調停,那麼不管他做出什麼樣的判決,誰都不敢再有任何異議

  ——僅僅因為【武林盟主】這塊金字招牌!

  至於岳盟主派出的人,究竟是先去雲盤山,還是先去菜子湖,其實就已經決定了這位武林盟主所謂的調停,到底是想偏袒當中的哪一方。

  於是頃刻之間,那男子已是氣焰全無,顫聲追問道:「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鳳鳴霄這才回答說道:「在下鳳鳴霄,岳盟主便是家師。」

  那男子確認道:「可是【碧霄一鳳鳴,一鳴一千里】的那位鳳少俠、鳳公子?」

  鳳鳴霄笑道:「些許虛名,何足掛齒。」

  但他口中所謂的這一「虛名」,已經足夠震懾在場所有的人了。

  那男子立刻恭聲說道:「今日之事,是在下魯莽了……還請鳳公子賞臉到我雲盤山一游,在下定當好生賠罪,同時也好將在下替岳盟主準備的些許薄禮帶給尊師。「

  鳳鳴霄微微一笑,說道:「花七爺不必客氣,雲盤山在下自然是要去的。但在下卻要先完成家師所託,將這位江三公子平安送至洛陽,然後才能登門拜訪。」

  那男子愕然半晌,隨即怒道:「這個自然!要是有人膽敢為難鳳公子一行,那便是與我雲盤山為敵!」

  所以江湖上的事,未必一定要靠打打殺殺

  ——許多時候,真正能解決問題的,反而是面子、人脈、權勢和利益這些東西。

  沒過多久,口若懸河的鳳鳴霄或施恩、或威逼、或利誘,便已將大堂里的這七八桌客人相繼擺平,再不敢心有不甘。

  但這當中,也有鳳鳴霄搞不定的。

  一個滿臉都是青春痘的年輕劍客,霍然站起身來,冷冷說道:「闖蕩江湖,靠的可不是一張嘴!」

  鳳鳴霄也不動怒,笑著問道:「那麼這位朋友的意思是?」

  年輕劍客的意思很簡單,傲然說道:「還請閣下露一手功夫。要是你贏了,當然就是你說了算!」

  鳳鳴霄能夠理解這個少年劍客的心思

  ——或許他並非不知天高地厚,而是想賭一把,賭一個一戰成名的機會。

  曾經的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於是鳳鳴霄立刻滿足了他這個願望

  ——但出手之人,卻是同行的清泠子。

  這位龍老仙尊的關門女弟子,一向不喜歡說話,但動起手來卻一點也不含糊。

  而且她也是一行四人當中,眼下受傷最輕的一個。

  至於這一戰的結果,當然沒有任何懸念。

  清泠子只用了一柄短劍,只是出手一招,就挑斷了這個年輕劍客持劍的右手手筋。

  望著這個差點哭出聲來的年輕劍客,鳳鳴霄不禁嘆道:「倒不是清泠子道友下手太重,而是以這位朋友的性子,若是繼續用劍,恐怕遲早要丟了性命。」

  如此一來,酒樓大堂里的這七八桌客人,再也沒有了聲音。

  鳳鳴霄便最後問道:「各位朋友要是沒其他事,我等這便要用飯了,稍後還得趕路。」

  說著,他已準備回自己那桌吃飯。

  誰知就在這時,一個洪亮的男子聲音突然說道:「我還有事!」

  在場眾人難免一驚,紛紛尋聲望去。

  只見聲音來自大堂的角落,一張孤零零的方桌前,分明坐著一個年紀不大的精壯漢子。敞開的衣襟里,是古銅色肌膚和結實的肌肉。

  而他的桌子上沒有菜,只有兩壇酒,還有一柄明晃晃的大刀。

  看到這個精壯漢子,所有人都有些納悶

  ——因為在他開口說話之前,似乎根本沒有人注意到,此間居然還有這麼一個人。

  而且大家都不認識此人。

  就連那位何掌柜,居然也不記得此人是什麼時候來的了。

  鳳鳴霄不禁臉色微變,立刻又恢復了平靜,含笑問道:「這位朋友還什麼事?」

  那精壯漢子卻不看他,仰頭喝下一大碗酒,揚聲說道:「我要殺人!」

  鳳鳴霄爭鋒相對道:「你要殺誰?」

  精壯漢子徑直回答道:「江濁浪!」

  這話一出,酒樓大堂里已經嘩然開來

  ——這人居然想殺【西江月】上的【濁浪】,難不成是瘋了?

  但是質疑歸質疑,所有人的目光,不禁重新望向南宮珏這一行六人

  ——已經自報身份的鳳鳴霄、何不平和清泠子三人,自然不可能是傳說中的那位江三公子。

  而另外三個人,除了一個丰神俊朗的年輕和尚,一個獐頭鼠目的市井車夫,剩下的就只有一個奄奄一息的病容男子了。

  難道這個垂死之人,居然便是有著【海上孤月】之稱的那位【公子濁浪】?

  面對眾人投向自己的目光,江濁浪只得苦笑一聲,嘆道:「在下便是……江濁浪……」

  眾人的驚疑聲中,角落裡那精準漢子已站起身來,順手操起了桌上那柄明晃晃的大刀,朝江濁浪大步走來。

  江濁浪忍不住問道:「可否請教……為何要殺在下?」

  那精壯漢子立刻回答道:「當然——」

  他腳步不停,口繼續說道:「——理由很簡單,你殺了一個人;而我,要替這個人報仇!」

  江濁浪嘆道:「在下殺過的人……並不算少……不知閣下說的……是哪一位?」

  精壯漢子回答道:「【奪情公子】謝王孫!」

  江濁浪恍然大悟

  ——他記得凡因大師曾經告誡過自己,說這一路上至少有四路人馬要取自己性命,當中好像就有這麼一個人。

  果然,那精壯漢子已來到江濁浪桌前,手中大刀斜指,揚聲說道:「你記住了,我叫王刀——王八的王,大刀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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