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洛陽群英會
伴隨著先後響起的兩個男子聲音,在場眾人都是吃驚不小。尤其是太湖鬼門的馮老先生、小乞丐和如意夫人,更是臉色大變,急忙各自戒備。
緊接著,本就破爛不堪的客棧大門已被人輕輕推開。一個身材浮腫、長須及胸的中年男子,緩步踏入大堂之中。其神態之悠閑,彷彿是回到自己家裡一樣愜意。
看到此人突然現身,那小乞丐已是驚惶失措,率先問道:「是你?你……你是怎麼進來的?」
來人卻不正眼看他,伸手輕撣長袍上的薄灰,口中笑道:「楊舵主可是要問埋伏在外面那二十三名高手?嘿嘿,他們當然已被統統解決掉了,否則也不會耽誤了些時間。」
說罷,他已舉目望向椅子上的江濁浪,抱拳說道:「在下來遲一步,以至讓江兄受傷,實在罪該萬死!」
江濁浪也拱手還禮,說道:「孟兄言重了……承蒙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盡……」
聽到江濁浪這話,馮老先生立刻想起一個人來,不禁沉聲問道:「來的可是【金樽迎四海,白銀濟危困】、江湖人稱【廬州小孟嘗】的孟朋飛孟大俠?」
那小乞丐急忙低聲告訴他道:「正是此人!」
來人便微微一笑,說道:「不錯,在下便是那孟朋飛。不過是仗著祖上留下的些許家業,喜歡交點朋友罷了。什麼【廬州小孟嘗】,那可萬萬不敢當。」
耳聽對方親口承認,馮老先生的一張臉已經黑到了極致,心知今日之事只怕難以善終。
他急忙向那小乞丐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外出查看情況,自己則儘力穩住局面,說道:「孟大俠廣交朋友,天下皆知。只是不想就連名動四海八荒的江三公子,竟然也是閣下的朋友。」
那孟朋飛卻急忙搖頭,說道:「鬼郎中,這話可不敢亂說!在下這市井粗鄙之徒,又怎敢高攀江三公子這等人物?所謂朋友云云,不過是在下的一廂情願,可不敢以此自居。」
這邊的江濁浪也謙遜道:「孟兄這話,可謂……折殺在下了……」
頓了一頓,他又說道:「須知……在下如今已如……過街之老鼠,人人得而誅之……此番厚著臉皮……前來投奔,已是叨擾……今日承蒙仗義相救,在下實是……感激涕零,不知何以為報……」
孟朋飛立刻正色說道:「義之所在,自當兩肋插刀,江兄又何必言謝?既然江兄看得起在下這個朋友,那是我孟朋飛的榮幸,縱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
聽到兩人這一通客套,在場眾人都有些摸不透深淺,不知兩人究竟是哪種交情。那馮老先生便開門見山地問道:「所以孟大俠今日前來,是要救走這位江三公子了?」
卻見孟朋飛又是一陣搖頭,笑道:「在下何德何能,又豈敢與太湖鬼門為敵,招惹【鬼帝】他老人家?」
馮老先生目光閃爍,只是反問道:「是么?」
孟朋飛似乎是站得累了,當即拉過一張椅子,自行坐下說道:「記得在下當年初識江兄,乃是在觥籌交錯之間、眼花耳熱之際。當時雖有心結交這位【海上孤月,公子濁浪】,卻苦於在下這一介粗魯武夫,不過是粗通文墨,哪不敢與朝中少保的高徒攀談?
於是為了吸引江兄的注目,在下思來想去,便與江兄打了個賭,說江三公子雖然博覽群書,但在下家裡卻有一本藏書,定是你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若是在下輸了,這便當場飲完一整壇十年陳釀的女兒紅。」
眾人聽他突然說起這麼一樁往事,都不知是何用意,一時也不敢貿然介面。
只聽孟朋飛繼續說道:「江兄當時自然不信,便隨在下同往寒舍驗證。哪知在下取出此書,江三公子只是隨手翻上兩頁,便說道:『此乃唐時穀神子校刊版的【道德經】,雖已失傳數百年,但我卻在寧波府范老先生的藏書閣中,僥倖拜讀過一部抄本。』
說著,江兄竟滔滔不絕,將整本書後面的內容悉數背了出來,直聽得在下目瞪口呆,只能願賭服輸,灌下一整壇女兒紅,足足醉了三天三夜。但從那以後,在下便算是結交上了江兄這位【西江月】上的高人。」
南宮珏聽到這裡,已漸漸有些明白事情的原委。
果然,孟朋飛已抬眼望向南宮珏和林嫣如,笑道:「要說在下家中的這本藏書,也算當世孤本。除了江兄和我,整個廬州城裡,原是不該有第三人知曉。
而早在一個多月前,在下便收到本該命喪於三年前太行天路的江兄來信,說朝堂有變,要來在下的【如雲客棧】下榻幾日。在下驚喜之餘,立刻叫人掃榻相候,日夜盼望,誰知卻一直沒能等到江兄的到來。
直到昨日,這位少俠和姑娘,竟在廬州城裡的書店四處詢問,指名要買在下家中的這本藏書……」
話到此處,南宮珏心中已是一片雪亮,當即介面說道:「所以閣下託人將書交與我們后,便在暗中尾隨,一路跟蹤到了此間?」
孟朋飛哈哈大笑道:「昨日不敢肯定二位的身份,然而事關江兄安危,在下自然要查個清楚明白。幸好在這廬州城裡,在下還算有些耳目,甚至包括太湖鬼門的諸位英雄此番來我廬州府之行。如此兩兩印證,今日之事,也就能猜到個八九不離十了。」
如此一來,南宮珏終於弄清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難怪江濁浪今日有恃無恐,原來自己昨夜能夠將孟朋飛家中珍藏的這一孤本【道德經】買來,便意味著這位【廬州小孟嘗】已經表明了態度,絕不會坐視不理。
而江濁浪此舉雖有些兵行險著,甚至是孤注一擲,但在當時的情形之下,卻也是唯一的辦法。不但騙過了自己這個保鏢,就連一直守在旁邊的【滄冥鬼醫】馮老先生也給瞞過了,可謂是瞞天過海、暗度陳倉。
但那馮老先生聽到此處,反倒愈發不解,忍不住問道:「孟大俠口口聲聲說不想與我太湖鬼門為敵,那麼閣下今日前來,難不成也是來參加競拍的?」
這話一出,那白老太爺和趙侯爺立刻贊同,附和說道:「既然聲名遠播的【廬州小孟嘗】也對那半部【反掌錄】感興趣,那麼大夥用銀子說話便是!」
然而孟朋飛卻又一次搖頭,嘆道:「就算在下有心競拍,也是無能為力。因為諸位今日的這場競拍,怕是要到此為止了,還請太湖鬼門的各位英雄,將江三公子交給我等。」
馮老先生一愣,頓時怒道:「所以閣下繞來繞去說了一大堆,到頭來卻是在消遣老夫?」
孟朋飛卻辯解道:「馮老先生千萬不要誤會,非是在下要與太湖鬼門作對,而是受人所託、奉人號令,不得已而為之,這可萬萬不能弄錯了!」
說著,他臉色微一凜然,目光依次掃視在場眾人,朗聲說道:「江三公子重現江湖,身上還帶著當朝少保臨終前留下的半部【反掌錄】,此事早已鬧得天翻地覆,勢必迎來一場血雨腥風!
為了平息各路紛爭,中原武林盟主岳青山嶽先生,會同洛陽白馬寺的苦海禪師、黃山派太上掌門龍老仙尊,已聯名傳下【英雄令】,廣邀天下英雄,於十日之後,在洛陽城的【天香閣】召開武林大會。
而江三公子作為整件事的主角,屆時自然需要出席,由各路英雄共同商討,給出一個合理的解決辦法,從而將這場武林浩劫消弭於無形。」
說罷,他又哈哈一笑,再次強調道:「所以在下今日前來,不過是替幾位朋友領路罷了。接下來就算是要開罪太湖鬼,也與在下無關了。」
話音落處,隨即便聽「砰」的一聲巨響,竟是客棧大堂那陳舊的木窗突然破裂,從當中掉進一個矮小的人來,徑直翻倒在地,早已沒了呼吸。
眾人一驚之下,急忙定睛細看,卻是那個被稱為【楊舵主】的小乞丐,不知何時已偷偷溜去了外面,如今卻淪為一具屍體,還被扔了回來。
緊接著,一道纖巧的身影也從破裂的木窗中躍入屋中,卻是個三十來歲的年輕道姑,梳著衝天高鬢,左右腰間各懸一柄淡綠色短劍。一張冷冰冰的臉上全無表情,只是冷冷掃視在場眾人,並不開口說話。
只聽孟朋飛已開口介紹道:「這位清泠女俠不太愛說話,便由在下來替諸位引薦。別看她年紀不大,卻是黃山派太上掌門龍老仙尊的關門弟子,道號【清泠子】。就連黃山派潘掌門,也得稱她一聲師叔。只因常年閉關修行,不曾在江湖上行走,所以也沒那些花里胡哨的虛名,恐怕諸位也是第一次聽說。」
對此,這位道號【清泠子】的年輕道姑微一點頭,便算是應答了。
緊接著,又聽另一端的廚房門響,從中走出一個書生打扮的青年男子,一臉溫和的笑容,向在場眾人抱拳行禮。其神態舉止之謙虛,竟絲毫不見武林中人的肅殺之氣。
見到此人,孟朋飛立刻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向眾人介紹道:「【碧霄一鳳起,一鳴一千里】,眼前這位鳳鳴霄鳳公子,便是當今武林最負盛名的青年高手、武林盟主岳青山的得意門生!諸位就算未曾見過,這些年來,也一定聽說過他的名號了。」
聽到這話,這位鳳鳴霄鳳公子已笑道:「孟大俠過獎。在下何德何能,不過是依仗家師威名罷了。」
說著,他再一次向眾人行禮,一一招呼道:「馮老先生……如意夫人……白老太爺……趙侯爺,久仰諸位英雄大名,今日得見,實乃晚輩之幸。若有唐突之處,還請各位前輩海涵。」
然後他又單獨向江濁浪抱拳說道:「不想江三公子果然尚在人世,當真可喜可賀。實不相瞞,能夠親眼目睹【西江月】上【公子濁浪】的風采,乃是在下生平一大心愿。」
眾人見這青年如此大的來頭,卻是這般客氣,急忙紛紛回禮。然而還沒來得及開口,又有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從客棧外傳來,一個方臉短須、神威凜凜的中年男子大步踏入客棧大堂,揚聲說道:「在下何不平,便不勞孟兄介紹了。」
孟朋飛微微一怔,立刻笑道:「威震中原的【河洛大俠】何不平,當今天下又有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確實用不著在下多嘴介紹。」
眼見除了一個【廬州小孟嘗】之外,今日居然還有三個如此大來頭的高手齊齊現身,在場眾人早已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那馮老先生無奈之下,只得打算拚死一搏,當即將雙手籠在袖中,沉聲問道:「如此看來,幾位是打算硬搶了?」
話音落處,江濁浪身邊的如意夫人也冷笑道:「可是諸位似乎還忘記了一件事——」
說著,她用長長的指甲在江濁浪咽喉處來回划動,繼續說道:「——那便是這位江三公子的性命,此刻卻在奴家手中。」
誰知孟朋飛這一行四人卻不答話,反倒是最先那個男子聲音再次響起,平靜地說道:「善哉善哉……貧僧有言在先,定會護得江施主周全。還望女施主手下留情,莫要逼貧僧破了殺戒。」
如意夫人心中一凜,卻又立刻釋懷。她伸手撫過江濁浪的臉頰,用食中二指的指甲輕輕抵住江濁浪的眼皮,笑道:「江三公子如今可是我們的護身符,奴家又怎敢輕易殺他?只是這位江三公子既然如此重要,想來就算沒了眼睛,也同樣值錢得緊。」
這話一出,那僧人不禁輕嘆一聲,說道:「女施主這又是何苦——」
伴隨著他最後這個「苦」字一出,聲音陡然變大,彷彿是洪鐘巨鼓齊鳴,從而生出一股無形罡氣充塞於整個客棧大堂,一時間竟讓在場眾人有一種地動山搖般的感覺!
眾人心中巨震,急忙穩住身形,運功護住心神。
誰知這一猛烈的巨震來得快、去得也快,伴隨著那僧人的話音落下,客棧大堂里又恢復了之前的平靜,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唯一不同的是,江濁浪身旁那位如意夫人,整個人已是一動不動,就此僵直當場。
再仔細一看,眾人才發現她的眼耳口鼻之中,此刻已有鮮血留下,臉上還保持著一副嫵媚的笑意,竟是被那僧人的一句話當場震死了!
一語殺人,這是何等恐怖的神通?
那白老太爺嚇得差點沒從椅子上滑落,脫口問道:「佛門獅子吼?」
馮老先生卻死死盯著通往客棧二層的樓梯,臉上神色驚疑不定,搖頭說道:「不是……這是【大圓滿慧音濟世】,是……是洛陽白馬寺的高僧到了!」
眾人急忙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但見一個白衣僧人已徐徐走下樓來,卻只有二三十歲年紀;周身一塵不染,肌膚如同玉雕,俊朗非凡。待到他走完台階,一路來到這大堂之中,這才向在場眾人合十,垂首說道:「罪過罪過……貧僧凡因,見過各位施主。」
那孟朋飛「哎喲」一聲,連忙笑道:「險些忘記向諸位介紹,今日與在下同來的,還有這位來自白馬寺的凡因大師。」
頓了一頓,他又補充說道:「話說這位凡因大師,不但是當今白馬寺唯一行走江湖的武僧,更是白馬寺武僧之首、【西江月】上有【佛杖】之稱的悲憫禪師座下,親傳衣缽的入室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