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毒手續殘命
趙侯爺這話雖未明說,但言下之意已經很明顯了:
【西江月】上有名的【鬼帝】、太湖鬼門之主【幽虛地藏】平九霄,在上一次李九四藏寶消息的爭奪之中受到重創,甚至很有可能已經不在人世!
正因如此,失去庇佑的太湖鬼門無力獨吞這一消息,不得已只能轉手賣掉。
對此,在場眾人當然驚駭不小
——要知道【西江月】上榜的一十八位高手,都是當今天下最為頂尖的人物。若是當中有人辭世,無疑是轟動整個武林的大事。
可惜這一消息到底是真是假,趙侯爺也只是輾轉聽來,無從確認。
隨後大廳里的眾人言歸正傳,又七嘴八舌地商議了許久,得出六個字作為結論:
既來之,則安之!
不管李九四藏寶的消息是真是假,不管【鬼帝】這位幕後賣家是否尚在人世,也不管此間連環殺人的兇手究竟是誰
——既然已經來了,當然要奉陪到底,將整件事情弄個水落石出。
隨後眼看夜色已深,眾人便重新分配房間,各自回房歇息,安排如下:
【滄溟鬼醫】馮老先生,依然是和重傷未醒的江濁浪同住一屋;
而原本和羅金仙同屋的捕快小光,則被換去和白老太爺一個房間,讓羅金仙和新來的趙侯爺主僕二人同住一個房間
——之所以進行調換,一是因為羅金仙埋怨小光當時並未看見在窗外施放迷藥之人,沒能替他作證,二來眾人也是故意打亂上一次的安排,換著人互相監督。
剩下的還有南宮珏和林嫣如兩人。
倘若黃山派的許念卿仍在,自然是和林嫣一起,兩個女孩子同住一屋。
可如今許念卿無故失蹤,像林嫣如這麼一個不會武功的柔弱女子,在這間隨時都有可能發生命案的客棧里,說什麼也不敢獨睡一屋。
林嫣如只能將希望寄托在南宮珏身上。
其餘眾人見狀,也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思。
於是在眾人的慫恿之下,南宮珏只能抱著「江湖兒女,不拘小節」的心態,硬著頭皮與林嫣如同住一屋。
之後大家胡亂吃了點東西,便各回各屋。南宮珏和林嫣如兩人,也一前一後回到之前她和許念卿住過的房間里。
僅有的一張床,自然是讓給林嫣如。
南宮珏心中惶恐,竟不敢取床上被褥去角落睡下,甚至連燭火也不敢熄滅,獨自坐在桌前,趴在桌上歇息。
誰知冥冥中彷彿自有天意,偏偏不肯讓他安省。
迷迷糊糊中,南宮珏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陡然間只聽「啪」的一聲巨響,整個人已徑直掉落下去。
原來是他身下那張椅子實在太過破舊,突然從中裂開,當即讓他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弄出這一動靜,床上的林嫣如自然驚醒,下意識地發出一聲尖叫。
隨即便聽那羅金仙的聲音從遠處屋子裡傳來,似笑非笑地喝道:「年輕人,剋制些!」
那趙侯爺的聲音也跟著傳來,笑道:「方才明明是大夥一同起鬨,硬要將這乾柴烈火關在一間屋子裡。如今眼看就要好事臨頭,羅金仙怎麼反倒板起臉來裝聖人了?」
聽到兩人這番對話,南宮珏頓時滿臉通紅,卻又無從辯解。
林嫣如這才看清房中發生的事,明白只是虛驚一場,不禁「撲哧」一笑。
然後她似乎覺得自己不該嘲笑,立刻捂上嘴,低聲問道:「南宮大哥,我……我今日已經歇息夠了,要不……要不我在桌上眯一會兒,你來床上睡?」
南宮珏急忙拒絕道:「不必。」起身去尋別的椅子。
只可惜這間客棧荒棄已久,屋裡就只有這麼一張椅子。
林嫣如見狀,不禁輕咬下唇,遲疑著說道:「其實……其實南宮大哥用不著和我……這麼見外。要是你不嫌棄,我……我以後……可以一直跟在你身邊服侍的……」
她的聲音比蚊子還輕。
但聽在南宮珏耳中,卻彷彿是一道響徹天地的驚雷。
是啊……
這位林姑娘本是洛陽人士,不幸被謝王孫的手下擄入府中,歷經種種苦難,最後淪為府里的一名舞女。
如今她雖然僥倖活了下來,而且也重獲自由之身,可是經此遭遇,只怕已經無顏再見家中親朋。縱是天空海闊,又叫她何去何從?
所以,繼續跟在自己身邊,對這位林姑娘而言,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甚至是她唯一的選擇。
想到這裡,南宮珏不禁心中一熱,幾欲脫口應允。但轉念一想,又隱隱覺得有些不妥,一時竟不知如何抉擇。
幸好就在這時,突然有人重重叩響房門,大聲說道:「小子,你那朋友醒了,趕緊穿好衣服出來!」
說話的是那位【滄溟鬼醫】馮老先生。
而口中提及的「那朋友」,自然是指他的病人、南宮珏的僱主。
江三公子終於蘇醒過來了?
南宮珏驚喜之下,急忙收起心猿意馬,徑直拉開房門。
門外是抱著一壺燒酒的馮老先生,大聲打著酒嗝。南宮珏便隨他同去,剛走幾步,林嫣如也裹上衣服跟了過來,卻是不敢一個人留在屋子裡。
隨後三人沿走廊來到馮老先生房中,只見微弱的燈火光中,床上的江濁浪果然已經睜開雙眼。南宮珏靠近細看,卻見他眼神黯淡,彷彿隨時都將潰散,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
馮老先生也湊了過來,替床上的江濁浪墊高枕頭,然後含笑問道:「公子可還識得老朽?」
江濁浪目光挪動,仔細凝視他半晌,終於緩緩點頭。
他這一點頭,馮老先生和南宮珏都是松下一口大氣
——不管怎麼說,這位重傷垂死的江三公子,如今至少已經恢復了意識。在此之前,這一路上南宮珏還以為他再也不會醒來。
只聽馮老先生嘆道:「說來也是緣分,當年老朽正好在那附近採藥,因為被山中的動靜吸引,大著膽子前往查看,這才撞見重傷垂危的你,及時出手救治。
不想時隔數年,又在此間與公子重逢,同樣也是重傷垂危、命懸一線。嘿嘿……公子此番若非遇見老朽,只怕你的這條性命,便要交代在這裡了。敢問這位……這位南宮老弟,老朽這話,可有說錯?」
眼見平日里滿口髒話的【蒼冥鬼醫】,在江濁浪面前如此恭敬,而且分明還有邀功之意,南宮珏難免有些好奇,急忙回答道:「正是如此。若非鬼醫前輩仗義出手,先生未必……未必能這麼快醒來。」
聽到兩人這話,江濁浪吃力地張了張嘴,頓時發出一通劇烈的咳嗽,好不容易才從喉間發出聲音,低聲說道:「多……多謝……咳咳……」
馮老先生又是一聲嘆息,仰頭喝了口酒,示意林嫣如去將房門帶上,這才壓低聲音說道:「當年在太行天路,江三公子是中了那通天妖君的【萬象魔功】,以至丹田焚毀,周身筋脈盡斷,五臟六腑即化為一灘血水,原是神仙也難救治的必死之傷。
老朽這話可不是危言聳聽,當時就算是那陸老兒在場,用他的金針使盡渾身解數,最多只能替你續命一月;若是遇到龔正那小子,雖沒太大本事,家裡的靈丹妙藥倒是不少,若肯都給你服下,或許能夠吊幾天的命;至於那沽名釣譽的皇甫庸醫,不提也罷。反正公子當時的情形,縱是當今世上所謂的三大名醫齊至,也是白搭!」
說到這裡,他不禁有些得意,又喝了口燒酒,繼續說道:「然而【鬼郎中】的手段,又豈是他們那些凡夫俗子所能想到的?須知公子當時的狀況,說到底便是被對方的勁力侵入體內,以至身軀受損,隨時都有可能灰飛煙滅。既然如此,那麼老朽若是能夠保住你的這副身軀,豈不就能保住你這條性命了?
所以老朽當時也是死馬當活馬醫,當機立斷,將身上帶著的【鶴頂紅】劇毒喂公子服下。話說這鶴頂紅雖是致死毒藥,卻能令中毒之人四肢百骸逐漸僵硬,屍體堅如木石。也便是說,老朽是借【鶴頂紅】之毒的這一功效,成功護住了你這副即將損毀的殘軀。
與此同時,老朽又用【烏頭】、【蝕心散】和【斷腸草】這三味毒藥,牽制住【鶴頂紅】的毒性,讓你不至毒發身亡。事後更是以【鶴頂紅】為主,結合七種劇毒和十一種草藥為輔,專門為你煉製了一瓶藥丸,每隔三個月服用一粒,勉強護住你的身子,這才能讓公子的這條性命殘存至今。」
他這一長串解釋,不但是在回顧當年的情形,其實也是在向南宮珏解釋江濁浪的情況。
南宮珏這才終於明白,為何這位江三公子的血竟是黑色,原來是靠著這位【滄溟鬼醫】煉製出毒藥續命,以至常年身中劇毒。其間辛酸痛楚,自然可想而知。
只聽馮老先生又說道:「按照老朽這般治法,雖不能令公子完好如初,但續上三五年性命,倒是問題不大。
誰知此番重逢,你一是曾與人動手,損耗了體內殘存的元氣;二是近日裡服藥過量,以至體內劇毒加重;最後再加上胸前這足以致命的一掌,已然打破了體內傷勢與毒性之間微妙的平衡。
所以縱是老朽絞盡腦汁,也已無力回天。而今能將你胸前的掌傷治好,並且廢掉你殘存的一絲功力,重新維持你體內傷勢與毒性之間的平衡,已屬不易。只怕……只怕江三公子要趕緊安排自己的後事了,最多……最多也就十天半月的事。」
說罷,馮老先生扭過頭去,「咕咚咕咚」灌了自己一大口酒。
聽完馮老先生這話,南宮珏心中一痛,只覺萬念俱灰。
反倒是床上的江濁浪努力擠出一絲苦笑,輕聲安慰道:「無妨……在下本是……必死之人。正所謂久病成醫……自己的身子,自是……自是心中有數……此番有勞……咳咳……有勞鬼醫前輩費心了……」
不料那馮老先生突然回過頭來,沉聲怒道:「江濁浪,三年前老朽便已告訴過你,你的這副身軀,是決計沒的治了!真要想活命,恐怕便只有傳說中上古蜀王魚鳧那【血魔重生】之法,你卻不以為然。如今你落到這般地步,就算再想尋得此法修鍊,也已經來不及了!」
南宮珏一愣,急忙追問道:「什麼【血魔重生】之法?」
馮老先生還沒來得及解釋,江濁浪已搖頭嘆道:「前輩好意……在下心領……只是……在下本是孤兒,幸得家師……撫養成人,一生並無……兄弟子嗣……況且……凡人生死有命,又豈能……奪人性命以自救?而且……而且還得是血脈至親……」
馮老先生見他還是這般態度,不禁冷哼一聲,說道:「隨你的便!反正就算你現在反悔,也來不及了!」
南宮珏卻不肯死心,再次問道:「還請鬼醫前輩明言,這【血魔重生】之法,究竟要如何才能救治這位江三先生?」
馮老先生正在氣頭上,當即破口罵道:「是你沒聽明白,還是你老子我沒說明白?這法子已經遲了,救不了他了!」
說罷,他一口喝乾壇中燒酒,似乎也覺得自己的話有些重了,又沉聲說道:「不過以江三公子目前的情況,只要肯捨棄這副千瘡百孔的殘軀,或許還有兩個法子可以讓你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