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零章 我們曾仗劍天涯,如今你先卧榻
漸漸地,師叔動了動,長長的嘆氣聲回蕩在大殿中,胡亂地在臉上抹了一把,雙膝跪地,朝著無師父所在的軟塌挪過去。
看著這幅場景,就是向來不近人情的夢,心頭也湧上一陣辛酸,是啊,幾百年的陪伴,突然聽到,看到這樣的消息,需要多麼強大,才能承受這打擊?
雙師叔的手有些顫抖,挪到無師父身邊,本想去伸手觸碰一下,卻在半空中如被雷擊,無力地垂落下來。
「我和你師父啊,十五歲時就認識了·····我們拜在同一個宗門,同一個師父門下。」
夢蘇清坐在師叔身旁,仔細聽著,知道師叔現在需要的不是安慰,不是承諾,而是陪伴。
夢拉著無憂坐在另一邊,拎出一壇梨花笑,她知道,人到傷心處,酒醉才能不記世事。
雙師叔木訥的接過夢倒好的酒,喝了一口,苦笑一聲,「當初在師父門下,他最愛去小鎮上偷著買酒喝,雖然門規裡邊是不許喝酒的,可他卻一點都不在乎,甚至還拉著我說,這酒有多好喝。」
「當時聞著酒香,忍不住嘗了一口,結果睡了三天三夜才酒醒,如今,就是抱著酒罈,也不一定能宿醉了。」
「那一次喝酒的代價,就是被師父懲戒,還關了一個月的禁閉,說是再有下次,直接逐出師門。」
「他還埋怨我,要不是因為我,他才不會被師父發現呢!沒想到我一口就倒,聽他那語氣,我氣的牙痒痒,還不是他讓我嘗的嗎?」
雙師叔將碗中的酒一口喝乾,「酒雖香,可是真正愛喝酒的人,卻躺在這裡一動不動了。」
夢將酒碗倒滿,沉默不語,是啊,有人有酒才叫喝酒,現在這樣,只能算澆愁了。
「三年後,師父說我們可以出師了,便讓我們下山闖蕩。正好他的家族中為他張羅了一門還親事,讓他回去成家,順便接受家族的部分家業,從此管理家族,接受家族的安排。」
「我呢,不過是山林里被老天爺養大的野家子,和他的家族相比,恐怕就是去做侍衛,也不見得會要我吧。」
無師父臉頰上的皺紋擠在一起,眼神點點發亮,似乎實在使勁回憶當時的事情,現在想想,真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只是為何感覺不到時間過的這麼快呢?一晃三百年都過去了。
「我們在一家小酒館中要了好幾壇女兒紅,我對他說,這酒喜慶,以後要和人家好好過日子,把家族壯大起來。說不定哪天兄弟我混不下去了,還來投奔你呢。」
「他當時不但沒有高興,反而有些心事重重的樣子,即使喝酒的時候,眉頭也沒有鬆開。如果以往的酒是甜的,那天的酒,不知為什麼,那麼苦。」
「我們喝了一夜酒,後來我搖搖晃晃地走出小酒館,他沒有出來相送,那天,雪下的很大·····」
三人不由得聽得入了神,人生難得一知己,像師父和師叔這樣的知己,人間能有幾個?多的,不過是算計與陰謀,虛與委蛇和笑裡藏刀吧。
「我開始遊歷大陸,中間也有不少奇遇,實力增長的倒是不慢,只是每次一喝酒啊,就不受控制的想起他來,都說酒肉朋友,我們喝酒吃肉,但絕對不會相忘江湖,只是沒到需要的時候啊。」
「期間碰到了一個不錯的煉丹師,他說我有煉丹的天賦,我便跟著他,在深山中修行了三年,這三年,我與世隔絕,不知外邊發生了什麼,倒是樂得清凈。」
「後來,教我煉丹的師父送了我一本丹書,告訴我說,人還是要到人群中去的,如果真的這樣下去,我們就跟野獸無異了。說罷,師父便先行離開,只是一聲保重。」
「時隔三年,再想起當年的時光,我忍不住來到當初學藝的小鎮,還是那個小酒館,很巧的,居然還在那裡碰到了他。」
「當時他鬍子拉碴,整個人顯得瘦削憂鬱,再也不見了當初意氣奮發,朝氣蓬勃的少年模樣,我走到他面前,還是一壇女兒紅,對他說,真巧,這酒喜慶。」
雙師叔老淚縱橫,「他說,是啊,這酒喜慶,也是等到你來才喜慶的。」
「後來我們喝光了酒,他突然對我說,要和我一起仗劍天涯。」
雙師叔顫抖著將一碗酒飲盡,「我說,江湖險惡,是比不上榮華富貴的。」
「他笑笑,榮華富貴里口蜜腹劍,江湖險惡里刀光劍影。我寧可把鮮血灑在山林里,也不願意再回到那金碧輝煌里去。」
「我沒有說話,只是攙扶著他,兩個人一路走,一路沉默,那天月光很好,兩個醉漢的影子啊,被拉的好長好長。」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千金一直芳心暗許的是他的三弟,嫁給他,也不過是他三弟為了掌握家族大權的權宜之計,姑娘還未過門,直到他有一日撞見那姑娘和他三弟苟且,這才對家族冷了心。」
雙師叔看著月光下,安靜,蒼老的師兄,「後來,我們除了修鍊,遊歷,最多的,便是被追殺。」
三人相識一眼,誰都沒有開口詢問,就算是被追殺,但兄弟二人一起,也是毫無怨言的啊。
「別看他整日嘻嘻哈哈的,那五年裡,我們除了逃命,還真沒有什麼可笑的,但還是那麼過來了啊。」
「現在都幾百歲了,誰能想到,我會看著他躺在我面前,卻怎麼也無能為力······」
雙師叔抑制不住,酒碗從手中跌落,在大殿中發出清脆的聲響,那壓抑的哭聲,從一個老人蒼老的咽喉中發出來,不是人老無淚,而是未到傷心時啊。
天色漸漸變亮,夢看著月亮,群星一點點消失,太陽從東方升起,輕輕咬了咬薄唇,是啊,太陽升起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就在這時,一直未出現的白媚,臉上帶著一絲疲憊和倦意,出現在了眾人面前,只是現在,卻沒有人將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未完待續。)